周建國一大早,就回了一趟二鋼宿舍區。
但是家里沒看見周奕,昨天走的時候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顯然兒子一夜未歸。
不由得心里有些擔憂。
從二鋼宿舍出來的時候,接連幾輛警車從前面經過,周建國看到這和平時的警車長得不太一樣,上面還印著“武警”兩個字。
嘀咕道:“這又是咋啦,咋最近這么不太平啊。”
宏城大學,三號女生宿舍樓的公用廁所里,剛剛起床的陸小霜一邊刷牙,一邊拿著個小冊子背著英語單詞。
可心思卻全都在想周奕,昨天周奕匆匆離開后,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突然,外面走廊里傳來一陣喧嘩聲。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走了出來,迎面碰到了室友優優。
問道:“怎么這么吵啊?發生什么事了?”
優優說:“好像說是學校大門封閉了,不讓進出。”
“啊,那我今天下午下課后還要去上班呢,怎么辦啊。”
拿著牙刷水杯的優優攤了攤手道:“沒轍,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
市局的三間審訊室里,三名被捕的綁匪正在接受審訊。
吳永成指示他們,務必撬開三人的嘴巴,從他們口中得到關于龍哥的有用線索,為全城搜捕提供方向。
蔣彪負責審訊那個刀疤眼,但是對方完全不配合,要么就是不說話,要么就是破口大罵,揚言要殺幾個警察給自己弟弟陪葬,尤其是那個騙他的警察,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他的。
石濤負責審訊那個胖子。
而喬家麗負責審訊的,就是娜娜,也就是那個本名胡瑩的女人。
“姓名!”喬家麗問道。
“娜娜。”坐在對面的娜娜擺弄著自己涂了紅色指甲油的細長手指說。
喬家麗敲了敲桌子:“說真名!你身份證上那個名字!”
“我想想啊,真名太久沒用……想不起來了。”娜娜不屑地笑道。
“注意你的態度,你搞清楚自己現在在哪里,別企圖用這種態度蒙混過關!”喬家麗厲聲說道,對面這個女人雖然年輕,但卻給人一種相當老成的感覺,顯然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很久才能形成的。
“我再問一遍!姓名!”
“胡瑩。”
“年齡。”
娜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笑了出來,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道:“警察同志,這個我還真記不清了,因為我沒有身份證。”
“沒有身份證?”喬家麗一愣,她手里的資料是之前海城警方發來的傳真,上面有身份證號碼和戶籍信息,但確實沒有胡瑩的身份證復印件。“你怎么可能會沒有身份證呢?”
“真沒有,我騙你干嘛,我十幾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那時候根本就沒有身份證。”娜娜輕描淡寫地說道。
沒有身份證,那就說明她在十六周歲之前就離家出走了。
“那你這么多年在社會上怎么辦?沒有身份證你怎么出門?”喬家麗抖了抖手里的資料,“你可是因為賣淫被處理過的。”
“用假的唄,做小姐的誰會用真的身份證啊。”娜娜笑道。
喬家麗看出來了,對方并不是不想配合審訊,甚至可以說,對方有些無所謂的態度。從她在碼頭倉庫里被抓開始,她就沒有做過任何反抗。當然周圍一圈都是拿著槍的刑警,她也不可能反抗。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
喬家麗語氣放緩了一些說道:“胡瑩,我告訴你,這里是宏城的市公安局,到了這里,你就不要再抱有任何僥幸心理了,只有將你的罪行一一坦白,才能爭取寬大處理,你明白嗎?”
娜娜點了點頭,開口卻反問了一個問題:“我會被槍斃嗎?”
喬家麗以為她是害怕被判死刑,說道:“那要看你具體犯了一些什么罪……”
話還沒說完,娜娜就說道:“我不想活了,求求你們把我槍斃了吧。”
喬家麗頓時有些憤怒,這是在故意耍自己嗎?
剛要發怒,娜娜卻伸出兩只手,雙方握拳向下傾斜,把戴著手銬的兩個手腕從衣袖里露了出來。
她說:“你看,我自殺過好多次,但最后都沒死成。”
喬家麗一看,娜娜的兩個手腕上,各有四五條刀傷的痕跡,七零八落,觸目驚心。
這讓喬家麗意識到了,這個胡瑩可能心理上有些問題。
“胡瑩,法律會做出最公正的判決,但前提是你得坦白交代你的一切。我也看出來了,你不是那種頑冥不靈的人,雖然你是犯罪嫌疑人,但我不希望用高高在上的態度對你進行審判批判。”
喬家麗停頓了下說道:“所以我希望咱們可以平等的對話,你可以主動交代一切。”
娜娜的眼神有些迷茫,嘴里喃喃道:“一切嗎……”
她家在南邊的一個小山村里,但是叫什么她已經徹底忘了,如果不是那次被海城警方抓了,她甚至都忘了自己那個叫“胡瑩”的名字了。
她只記得,那個小山村很窮很窮,她從小穿的衣服都是帶補丁的,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兩頓肉。
平時吃得最多的就是雜糧和野菜做的餑餑,所以小時候她很瘦,村里的孩子也都很瘦。
但是她記得媽媽對她很好,會把熱氣騰騰的餑餑用布包起來,放在她的背簍里,讓她帶去學校。
那個背簍是她的書包,而幾個餑餑就是她的午飯。
而那個學校,要翻過一座山,山上的路很窄,但村里人都習以為常了。
她至今都還記得自己那個同桌,一個腦袋大大的,像個蘋果一樣掛在干瘦身體上的小男孩,總是流鼻涕,然后到處擦。
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他突然不來上學了。
這種事在學校常有,她爸爸也是這樣,覺得上學有什么用,還不如早點干農活。要不是她媽媽堅持,她二年級的時候就輟學了。
不過對于輟學的孩子,老師會去學生家里做思想工作,然后過幾天輟學的孩子就又回來了。
不過也有沒回來的,所以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但那天老師卻一臉難受地走進教室,告訴他們牛大壯同學昨天放學回家的時候,不慎從山路上滑下去,摔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對死這個字產生認知。
沒想到過了幾年,她再度深切感受到了這個字代表了什么。
她記得那年是她小學畢業,爸爸媽媽為了她上不上初中的事情,發生了爭吵。
雖然那時候老師已經說了,國家在她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實行了九年制義務教育,但爸爸還是覺得,不應該讀書浪費時間,應該在家干活,何況不要學費但買書還是要花錢。
那天,爸爸又打了媽媽,因為媽媽的一句話激怒了他,媽媽說:我不想讓女兒像我這樣一輩子都被困在山里走不出去。
爸爸用燒火的鐵條狠狠地抽打媽媽,一邊抽一邊罵,罵她是個什么東西,罵她這話讓自己丟了面子,讓外人看笑話說他管不住婆娘,婆娘心野了。
這其實并不是爸爸第一次打媽媽,從那年弟弟夭折開始,爸爸就經常打媽媽,尤其是喝醉之后,每次都打得皮開肉綻。
媽媽永遠都忍氣吞聲,不敢反抗。唯獨在她的事情上,媽媽敢說不。
媽媽經常跟她說:瑩啊,好好讀書,讀書才能改變命運,讀書才能帶你走出這座大山。
她一直很聽媽媽的話,認認真真讀書,每次都考全班第一。
她相信媽媽,她要走出去,帶著媽媽的希望走出去。
那天,爸爸的鐵條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抽在媽媽身上,她哭著求爸爸住手,卻被一腳踢開,腦袋磕到一旁的石磨上,暈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渾身是傷的媽媽已經死了。
但媽媽并不是死于毆打,而是因為喝了農藥。
媽媽身邊那個空了的農藥瓶子,散發出的惡臭是她這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噩夢。
后來村里人幫忙,草草地把媽媽埋了,沒有人指責爸爸的暴行。
反而有人說是媽媽不懂事,居然喝農藥自殺,丟了自家老倌的臉。
還有人說她傻,以為女兒死了,就也不活了。
甚至還有人出主意,說哪個哪個村的老光棍要討老婆,可以把她嫁過去,人家愿意給錢。
她傻了,那一刻,她好像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媽媽一直執著地要讓她走出大山了。
那不是山,那是囚禁她們的牢籠。
那天晚上,她趁爸爸睡著之后,把家里的八個野菜餑餑都裝進了背簍里,然后出門了。
她徒步走了整整一個晚上,一直走到天亮。
在經過那條山路的時候,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回頭一看,在月光下她看到了牛大壯,他還是三年級的模樣,流著鼻涕。
牛大壯沖她揮手,讓她往前走,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身后一個人都沒有。
于是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天亮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條黑黑的公路,一直延伸到了遠方。
她在心里對媽媽說:媽媽,我終于走出大山了。
但是馬上,她的遭遇就會告訴她,她永遠都走不出那座大山!
請:m.xvipxs.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