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周奕迎面撞上的人正是陸小霜,她還是那樣,穿著簡單樸素的衣服,扎著馬尾。
只是左右手各提著一個袋子。
“呀,周大哥你回來了啊。”陸小霜笑道。
“你怎么在我家啊?”
“阿姨說你們今天要搬家,問我有空來吃飯不,我就想著搬家肯定要人手,所以來幫個忙。”
這時張秋霞從里屋走了出來,一看陸小霜手里提著的東西,趕緊跑了過來。
“小霜啊,這個重,你快放下放下。”
“沒事的阿姨,我拿得動。”
“周奕,你怎么這么沒有眼力勁啊,趕緊幫小霜拿啊。”母親埋怨道。
“哦哦,來,給我。”周奕一把拿起她手里的袋子,呵,還真挺沉的。“媽,這里裝的什么啊,這么重。”
“我腌的咸魚,就上回你老舅送來的那幾條魚,我看吃不完,就都腌了。”
張秋霞說完,又往屋里去了:“哎呀爸,你坐著,這不用你裝,別一會兒再摔著。”
周奕提起自己手里沉重的袋子聞了聞,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頓時皺了皺眉。沖陸小霜說:“我老舅大半年之前送的魚,就算腌了估計也早壞了,一會兒我偷偷給丟了。”
陸小霜噗嗤一笑。
“媽,這個拿哪兒啊?”周奕沖屋里喊道。
“樓下,有輛小卡車你看到沒,你爸找廠里人借的。”
周奕順著陽臺往下看了看,看到了一輛小卡車停在樓下。
周奕他爸會開車,就是在廠里開大叉車的,專門搬運鋼材鋼卷。
周奕和陸小霜一人提著個袋子下樓,周奕說垃圾站在后面,先去把咸魚丟了。
“阿姨不會生氣吧?”陸小霜問。
“她愛生氣讓她生氣去唄,回頭哪天真把一家子吃得食物中毒進醫院了,看她怎么辦。”
周奕說著,扭頭一看,發現陸小霜在偷笑。
“怎么了?”周奕問。
“沒有,就是覺得你們家里人關系都挺好的,很有生活氣息。”陸小霜說著聳了聳肩,“我都快要不記得我爸媽的長相了,我已經有六年沒見過他們了,不知道他們現在變老了多少,那邊風沙大,吹得人容易顯老。”
陸小霜說得輕松,可個中辛酸卻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這年頭不像后來,能視頻通話,到哪兒都能看見樣子。
能讓她父母插隊落戶的地方,一定很落后,恐怕想跟女兒打個電話都很難,大多數時候應該只能通過寫信來聯系。
“這樣吧,等今年夏天你放暑假的時候,你請我去你們那兒旅游吧。我一直想去看看黃土高坡,苦于沒有向導,現在不是有你嘛。”周奕說道。
“啊?”陸小霜一愣,沒反應過來。
周奕緊接著又說道:“當然了,費用我出。”
周奕當然知道陸小霜不舍得,也未必負擔得起路費,要不然去年考上大學的暑假她應該就回去了,而不是跑去醫院當護工。
“那不行……”
陸小霜話還沒說完,周奕就裝作傷心地嘆了口氣:“哎,看來是不歡迎我去啊。”
“不是不是,周大哥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陸小霜哪里遇到過這種事,連連擺手。
“那就一言為定了!”周奕沖她伸出小拇指說。
陸小霜的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小聲嗯了一聲,跟周奕勾了勾手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周奕嘿嘿一笑,“我媽教我的。”
把一股味道的咸魚丟了,把剩下那袋子放卡車上,兩人往回走。
周奕知道,這樣的約定也許有點突兀,甚至有點調戲陸小霜的意味。但這是他想給自己和陸小霜埋一個希望,希望到那時候,輕舟已過萬重山。
樓梯上,周奕父母正提著大包小包往下走。
“媽,我來。”周奕接過母親手里的包。
張秋霞眼睛多毒啊,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周奕身后臉紅紅的陸小霜。
一把拉住周建國:“你把東西給周奕,你跟我回去拿別的。”
“干嘛,周奕一個人哪兒拿得了啊。”
“這不還有小霜嘛。小霜,你幫周奕啊。”
“好的阿姨。”
張秋霞拽著周建軍往回走,周建軍嘴里埋怨道:“你說你咋好意思讓人家小姑娘搬啊,人來幫忙那是客氣,你咋這樣呢?”
張秋霞掐了下丈夫的胳膊道:“死腦筋,你懂啥啊,萬幸你兒子不隨你,隨你以后媳婦兒都找不到。”
把家里七七八八的東西都打包以后,周奕看著變空了許多的一室一廳,心里百感交集。
明明自己上一世都是個五十歲的中年大叔了,可現在重生后跟父母分開,還是有一種孤單和不安感。
果然在父母面前,我們永遠都是孩子啊。
“周大哥,阿姨說東西都齊了,可以走了,喊你下去呢。”陸小霜探出腦袋說道。
“好,來了。”周奕關上門,走在前面的陸小霜一蹦一跳,像只開心的兔子。
搬進老房子,除了周奕家和爺爺外,姑姑一家也來了。
周奕的姑父叫趙鐵生,是個干油漆的小包工頭,條件不錯,為人也厚道。
關鍵是也沒因為掙了點錢就飄了,家里的錢和事都聽老婆的。
周奕的表妹叫趙敏,對,就是倚天屠龍記的那個趙敏。
小姑娘今年高二,長得古靈精怪,性格俏皮可愛,確實有幾分趙敏的神韻。
周奕不知道自己這媽從哪兒搞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整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儀式,一會兒是保家宅平安的,一會兒是保佑大富大貴的,就差整個戲班出來了。
陸小霜站在周奕身邊,小聲問道:“阿姨這是干嘛呢?”
周奕笑了笑:“沒事,讓她玩兒吧,我媽就愛玩這些。”
穿著藍白色校服的趙敏走了過來,一臉壞笑地問周奕:“哥,這是我嫂子呀?”
周奕一瞪眼:“小孩子家家的,別瞎說。”
趙敏沖周奕做了個鬼臉,然后對陸小霜說:“嫂子好,我是他妹,我叫趙敏。”
陸小霜臉一紅,剛要解釋兩句,姑姑一把將女兒拽了過去,埋怨道:“給祖宗燒紙呢,別說話,不吉利。”
趙敏噘了噘嘴,甩開了她媽的手。
陸小霜心虛地往后縮了縮,感覺自己好像壞了什么規矩。
周奕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這個人民警察,家里卻有兩個篤信迷信的長輩。
燒完紙,張秋霞招呼周奕來給祖宗磕頭,嘴里念念有詞,求祖宗保佑自己兒子升官發財,保佑早日結婚生子、傳宗接代,還要保佑全家健健康康。
周奕心說,這么多要求,可不得把祖宗忙壞了。
折騰完這些,才算正式搬進去了。
爺爺還是住原來那個房間,奶奶的照片這回放在了客廳里,而且還給供上了香爐和蠟燭。
這是張秋霞提議的,她說經常給婆婆上上香,婆婆就會在天有靈保佑一家人。
雖說這是她的迷信,但周奕能從爺爺和父親眼里看到感動。
自己這媽,雖然嘮叨、八卦、愛顯擺、好傳閑話,但心地善良,也沒心機,對老人對親戚都好。
人無完人,大家都有缺點,但能包容你的缺點,欣賞你的優點的人,才是真正愛你的人。
母親和姑姑開始張羅包餃子,陸小霜也主動一起幫忙,表妹則在那兒玩起面粉來,甩得滿屋都是,被姑姑一頓臭罵。
雖然現在的家具看著都很便宜,但整間屋子里都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氛圍感,不時還有老鄰居來串個門說會兒話。
坐在躺椅里的老頭笑得合不攏嘴。
周奕和父親還有姑父聊天,姑父是個厚道人,嘴笨,對于周奕能去市局工作,評價就兩個字:很好很好很好。
聊了一會兒,姑姑喊姑父去幫忙燒水。
就剩下父子倆了,站在陽臺上。
周建國從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個大前門的煙盒,然后從里面掏出了兩根煙,遞了一根給周奕。
“好煙,我們領導給我的,不過就兩根,剛才你姑父在,我沒舍得拿出來。”父親笑著說。
周奕接過來一看,是一根中華。
“爸,不就是中華么,明天我給你買一條,最近破的案子多,我們領導說了,有獎金。”
周建國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這么貴的煙哪兒是我們這種家庭能抽的,那都是領導、老板這些有錢人抽的。”
“再說了,別花這冤枉錢,過過癮得了。你還沒娶媳婦兒呢,得省著點花。”周建國給兒子點上,然后又給自己點上,吸了一口后相當認真的感受了一下。“嗯,果然是好煙,不辣嗓子。”
周奕看著自己父親那樣子,決定了,回頭買一包就說是局里領導送的。不能買一條,買了一條他肯定舍不得抽,估計得留到自己結婚才肯拿出來。
“爸,問你個事兒唄。”
“啥事啊?”
“你們鋼廠是不是不景氣啊?”
一聽這問題,周建國嘆了口氣:“哎,不光我們二鋼,一鋼也不景氣。上回你媽不是說了嘛,廠里三個月沒發工資了,上面老說是有困難,希望工人們能克服下。這萬幸咱家還有點積蓄,有些人家里飯都快吃不上了。前幾天有工人去廠領導那邊鬧了,也沒個結果。這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啊。”
“爸,搞不好,你們可能馬上要下崗了。”
“啊?兒子,你是不是聽到啥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