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彭紅菊知道自己即便逃出去了,也面臨著警察的追捕,所以她最后不再選擇逃跑,而是做“黃美英”。
由于她變得比較聽話了,所以花了三千五百塊錢買下她的老光棍對她態度也有所改變,甚至還聽從她的要求把家里的驢賣掉,為她買了一臺電視機。
自從有了電視機后,彭紅菊幾乎足不出戶天天在屋里看電視。
而轉機出現在了彭紅菊逃亡的十二年后,也就是零四年,老光棍帶著彭紅菊去找赤腳醫生看病時,引起了同在赤腳醫生處看病的熱心群眾的注意,這名熱心群眾曾干過聯防隊。
很快,這條線索就傳到了山城當年負責這起特大人口拐賣案的警察手里,山城警方立刻趕往舉報地,最終在窯洞里抓到了已經變成臃腫中年婦女的彭紅菊。
在突擊審訊之下,彭紅菊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實,包括自己曾獨自拐賣過十八個小孩的經歷,以及將一個發高燒的重病男嬰直接從大橋上丟下去的事。
這起遲到了十二年的案件,終于畫下句號,彭紅菊被判決死刑。
吳永成提到彭紅菊這個名字的時候,周奕就想到了這起案子的前因后果。
并且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該找個機會,用公用投幣電話匿名給山城警方提供一下彭紅菊現在藏匿的地點呢。
雖說自從九二年逃亡后,到零四年被抓的這十二年間,彭紅菊一直處于半拘禁狀態,也沒機會再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但既然知道了線索,那就應該讓法律的審判再提前個七年。
而且匿名電話提供線索,也不會暴露自己。
最保險的話,可以等什么時候出差去別的城市時再打這個電話。
“周奕,想什么呢?怎么一句話都不說。”吳永成問。
“啊,我在想姜志超說的那個線索呢,亞江,是個地名還是條河呢。”周奕說。
“這事急不來,全國這么多地方呢,如果是小地方鄉鎮或者村落,那就更難找了,只能一步步來。”吳永成無奈地說,“就算找到了楊秀娟是哪里人,以她現在這種情況,她能不能回得去還是個未知數呢。”
陳嚴一愣:“為什么?”
蔣彪說:“一個被拐賣消失二十年的人,現在變成了一身病的精神病,她的家人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愿不愿意照顧她,誰都不好說。而且她生的那些孩子,怎么辦?姜阿慶這牢是坐定了,那這些孩子怎么辦?”
最大那個倒是成年了,可腿瘸了,沒有勞動能力。不算小女兒,最小的是那個還在少管所的姜虎吧?剩下幾個如果沒人管,會不會也變成姜虎這樣的社會不安定因素呢?”
蔣彪長嘆一聲:“這事神仙來了也難辦啊。”
是啊,當這案子被發現后,周奕就為難了。他告訴虎子要在少管所好好改造,出來后一切都會好的。
虎子這時候還在少管所里眼巴巴地等著自己妹妹來看自己,結果等他出來的時候,他爸反而進去了,自己的媽還是被拐賣來的。
這樣的結果,讓本就走偏了路,好不容易被掰回來的虎子怎么面對。
今后的人生路又該怎么走。
想到這些,周奕突然感覺很無力,就算自己重生了,就算自己提前知曉了很多信息,可還有更多的事,他依舊無能為力。
或許他能改變一時的局面,卻難以改變別人一生的命運。
原來自己重生了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因為有些人的命運,可能在他尚未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譜寫好了。
此時屋里沒有外人,只有三大隊的幾個人。
吳永成說道:“先把眼前的案子辦好吧,后面的事后面再說。”
是啊,也只能這樣了,警察的職責就是案子,案子之外的事情,他們也只能聽天由命。
上一世這樣的事周奕也見過不少了,但每次遇到,還是忍不住感到無奈。
“王所長把他們的值班室騰出來了,有兩張折迭彈簧床。陳嚴、周奕,你們兩個吃完了就去休息吧,你們從早上就跑一天了。”吳永成說,“我跟彪子繼續查資料。”
“沒事,師父我不困。”
吳永成柔聲道:“聽話。”
周奕對陳嚴說:“嚴哥,這樣吧,咱倆睡上半夜,讓吳隊和彪哥睡下半夜。”
陳嚴立刻點頭說好。
吳永成剛要說不用,周奕語重心長道:“吳隊,咱也一把年紀了,沒必要逞強,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嘿,你小子這話說的,怎么搞得跟你比我年紀還大一樣。”
又沖蔣彪說:“這像話嘛,這么跟我倚老賣老。”
蔣彪憨憨一笑,沒說話。
周奕和陳嚴和衣躺在簡陋的值班室床上。
陳嚴睜著眼睛直直地瞪著天花板,毫無睡意。
“周奕,你睡著沒?”
“嗯?”
“我睡不著。我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了楊秀娟被關在豬圈里的畫面。”
周奕沒有回答,沉默不語。
“你是不是也睡不著啊?”陳嚴問。
“嚴哥,你要是睡不著,可以先換吳隊來休息。”
“……對不起啊,打擾你睡覺了,你睡吧,我不說話了。”
“嚴哥,我覺得我已經是個很感性的人了,見過很多事,依然會被情緒左右。可跟你比,我發現我還是非常理性的了。”
“我……自從我爸犧牲后,我一度變得很孤僻,不愛和人交流,包括我媽。所以自己總是會胡思亂想,我也知道這是個問題。”
聽他這么說,周奕瞬間就理解了,某些程度上,陳嚴和陸小霜很像,陳嚴是他父親犧牲給年幼的他帶來的影響導致內心比較封閉;陸小霜則是從小遠離父母寄人籬下,加上家境原因,導致從小不敢與人交流。
這類人,比起他這種人,其實內心情感更為豐富,因為大多數時候他們不會把情感外放,而是自己慢慢消化。
像陸小霜就是,那次在病房里的交流,她就向周奕敞開了心扉。
“嚴哥,以后有事兒別藏心里,說出來,有什么想法就大膽地說。你說我來三大隊也就半個多月,你在三大隊可是兩年了,你師父、彪哥、喬姐,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們都會愿意聽你說的,再不行,你跟我說,咱們年紀差不多。”
“嗯嗯,我知道了,你快睡吧,一會兒換師父他們。”
過了幾分鐘,黑暗中,陳嚴小聲地說道:“周奕,我感覺你好像來三大隊好久了一樣。”
“嗯。”周奕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三大隊全員,為了這起案子,在永安鄉足足待了三天。
在三大隊和永安鄉派出所所有民警的不懈努力下,案件終于迎來了突破。
首先是在連續的高壓審訊下,姜阿慶和姜寶根終于扛不住了,雙雙承認了自己的老婆是買來的事實。
這個結果在吳永成的預料之中,這兩人都是文化水平低下的普通人,和那些窮兇極惡的殺人犯不同,他們不具備那么強悍的心理素質和抗壓能力,所以交代是早晚的事。
高壓審訊的手段,本來也就是為了針對這類人。像之前許家光那種人,死不認罪,就算二十四小時審他都沒用。
姜寶根因為年代久遠,已經無法提供人販子的信息了,他甚至連自己老婆的真名實姓都不知道。
但在他的交代中,卻多了一項罪名,就是故意傷害罪。
他承認買了這個老婆后,因為老婆多次逃跑,他生生打斷了對方一條腿,從此斷了對方逃跑的念頭。
由于姜志超是關鍵證人,在得到吳永成的許可后,周奕向他透露了姜寶根承認花錢買了他母親的犯罪事實。
電話里,姜志超哭得泣不成聲,連連向周奕道謝,并保證后續一定會出庭作證。
三坡村的調查,原本一直停滯不前,村里的中老年人明顯相互包庇,即便姜阿慶和姜寶根認罪了,他們也咬死不松口。
警方又沒法把相關的人都抓起來像姜阿慶他們那樣高壓審訊。
直到王所長靈機一動出了個主意,讓調查取得了巨大突破。
王所長直接在村里搞了個有償舉報,對檢舉揭發有功的人予以現金獎勵。
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實際上卻是對這個好吃懶做的貧困村的一記絕殺。
有償舉報的公告貼出來后,一天之內他們就接到了數條舉報。
原本看似牢不可破的宗族血脈關系,被幾百塊錢的獎勵給砸得粉碎。
可謂是諷刺至極。
而這種裂縫出現后,調查的突破就猶如破冰船般無堅不摧了。
根據舉報查有嫌疑的這家,這家便當場舉報誰家也是花錢買的媳婦兒。
最后查下來,往前倒三十年,全村前前后后至少有十三四個媳婦兒都是買來的,多數是輕度智障的女人,少數是正常女人。
王所長拿著一份份口供,感覺燙手得不行,請示吳永成該怎么辦。
吳永成也有點懵,這么多涉案人員,他也不敢輕易做決定。
再加上這件事已經把溧陽縣的領導班子的天給捅破了。
吳永成琢磨了半天,一拍案卷道:“這鍋我也背不起了,看來只能讓謝局來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