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平房里,會議室的桌椅板凳都是掉了漆的老舊貨,唯獨墻上的標語是新的。
和剛才鄉政府會議室里嶄新的烤漆家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王所長讓人去自己辦公室取了珍藏的好茶葉來,給三大隊的幾位都泡上了,然后帶著所里的幾名骨干一同和吳永成他們開會。
吳永成坐在主位:“客套的話就不說了,關起門來,咱們都是自家人。我就一句話,把案子辦得明明白白,給受害者、給老百姓一個交代。”
“王所長說兩句?”吳永成問。
王所長擺擺手,表示不用。
“那行。彪子,陳嚴,說下你們審訊的情況。”
陳嚴開口道:“我先說下姜阿慶和姜寶根的基本情況吧,便于大家了解案情。然后彪哥再補充審訊的情況。”
“姜阿慶,三坡村本地人,今年四十八歲,小學肄業,無業,殘疾人。十六歲的時候因誤觸電線,導致一條腿被截肢。父母亡故,有兩個姐姐,但都嫁到其他村了。”
“七八年,和溧陽縣本地女子楊秀娟登記結婚,然后接連生了七個子女。但這七個子女可以說是命運多舛,大兒子和大女兒都已經死亡,老三姜大牛因與人發生爭執被打斷了腿,也變成了殘疾。就是在現場那個要拿鋤頭打我們的孩子。”
姜阿慶的三個孩子,現在正在當地干部的陪伴下監管著,防止出意外。
“老四叫姜生,就是跑出去喊村民那孩子。”
“老五叫姜琴,就是那個小姑娘。老六,姜虎,現在在少管所里接受教育改造。”
陳嚴頓了頓說:“小女兒叫姜月,今年七歲,目前下落不明。這個一會兒彪哥會補充。”
周奕舉了舉手問:“楊秀娟是溧陽本地人嗎?”
“我們請永安鄉派出所的同事們幫忙調查了戶籍檔案,檔案里顯示楊秀娟今年三十八歲,戶籍地是溧陽縣前進鄉北橋村,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姐妹。”
周奕頓時皺了皺眉。
吳永成問:“周奕,這里面有什么疑點嗎?”
周奕說:“我把她從豬圈里救出來的前后,她一直在大喊大叫,但問題是她的口音明顯不是本地人,起碼我是一句都沒聽懂。雖說宏城幾個縣城的口音都有些區別,但起碼方言的基本邏輯是一樣的,可這個楊秀娟說的話明顯不是宏城本地的。”
吳永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下可以看看小喬從醫院那邊有沒有收獲。”
王所長一驚,這行動力這么強嗎?就開了個會的功夫,居然兵分幾路連醫院都去了。
“陳嚴,你繼續。”
“好的,這個姜阿慶家的基本情況就是這樣。然后是姜寶根,今年六十五歲,三坡村本地人,是村里的村支書,喪偶,有兩個兒子,他平時和大兒子姜志高住,小兒子姜志超進城務工了,具體情況不明。”
周奕說:“之前陳鄉長跟我們說過一些情況,這個姜志超是大學畢業,有文化。之前是三坡村的村支書,鄉里對他還挺重視的,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干了一年多就突然不干了,進城打工去了。所以才由他父親姜寶根頂上做了村支書的,我覺得可以找一下這個姜志超,他應該知道一些什么。”
吳永成點頭:“可以,回頭查一下這個姜志超的下落。彪子,說說審訊姜阿慶的情況。”
蔣彪開口道:“這個姜阿慶,不光是個文盲,還是個法盲,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在違法犯罪。”
這個周奕之前就已經見識到了,愚昧無知得可怕。
“所以我們審他的時候,沒怎么費力就都交代了,只是他覺得是我們警察多管閑事,這些都是他自己家里的事,輪不到外人說三道四。”
蔣彪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說:“根據姜阿慶的說法,他沒有賣掉他的小女兒,而是交給別人來收養了。”
“收養?”眾人一愣。
“嗨,所以我說他是法盲啊。我問他交給誰收養了,他說不知道,他把人交給了一個叫蔡金花的女人,這個女人負責幫姜月找收養家庭。”
吳永成皺著眉,這哪里是收養,沒有半點符合法律程序的。“他收錢了嗎?”
“收了。他這點倒是老實,我一問,他就說蔡金花給了他兩千塊錢營養費。我當場就告訴他,他這就是在拐賣兒童,不收錢這事還兩說,收了錢那就是違法犯罪。”
周奕很認可蔣彪這句話,過去普法不完善,很多地方人們都沒有很強的法律觀念,只知道殺人放火、偷竊搶劫是犯法的,其他就不太了解了。
所以過去有很多人,因為種種原因,會把孩子送給別人收養,大部分是因為家里條件差養不起。
但也有些奇奇怪怪的原因。
比如周奕他媽那邊有個親戚,孩子生一個夭折一個。接連夭折了三個后,找算命先生一算,算命先生告訴他們是命里相克,注定無后。
但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破解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如果再有孩子,生下來后就找一戶異姓人家,把孩子送給他們養,姓他們的姓。這中間可以見孩子,但不能行養育之實,一直等到孩子十二歲行過正冠之禮后,才能接回來。
但是不能改姓,倘若這孩子今后有了孩子,可以再姓回來。
聽起來相當離譜的事,但那個親戚后來再度懷孕生子后,一一照辦,算命先生說這個叫“寄名”。
結果這個孩子果然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了,算起輩分來,周奕還要叫一聲表舅。
這個表舅一輩子都沒改姓,但他生的兒子就跟著爺爺姓了。
這件事,是周奕小時候在得知自己這個表弟和表舅不是一個姓之后,問母親,自己母親煞有介事地告訴他的。
這里面到底什么道理,周奕也不知道,但可以窺見的是,過去這種抱養、送養的事情,在民間很常見,也沒有人會想到什么法律手續。
雖然現在已經是九七年了,但三坡村這種經濟文化落后的地方干出這種事來,也很難界定是不是真的算販賣人口罪了。
但前提是,沒收錢。
姜阿慶收錢了,那這件事的性質就完全變掉了。
“這個蔡金花,是三坡村的人嗎?”吳永成問。
蔣彪搖搖頭:“可以肯定不是,但具體哪兒人姜阿慶也不知道,只知道這人走街串巷,專門干這個的。”
王所長開口道:“這個好辦,我讓人先查戶籍檔案,把整個永安鄉叫蔡金花的人的檔案都給找出來,再做信息匹配篩選。”
吳永成:“好的,那就辛苦你們了。這個蔡金花應該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也許是個慣犯了。”
一聽這話,王所長立刻來精神了,立功的機會啊。馬上安排手下去落實,“只要找到這個蔡金花,姜月的下落也就能知道了。”
“是啊。彪子,那楊秀娟的事,姜阿慶是怎么說的?”
“吳隊,關于楊秀娟是這樣的。姜阿慶說因為自己殘疾的緣故,當然加上家里窮,所以一直討不到老婆。快三十歲的時候,有媒婆給他介紹了楊秀娟,媒婆說楊秀娟有輕度智障,而且沒什么家人了,嫁給他既能糊口生活,又能給他傳宗接代,所以兩人就結婚了。”
“姜阿慶說,結婚后頭幾年都還正常,后來不知怎么的這楊秀娟就得了精神病,有一次差點把孩子給掐死,所以沒辦法,姜阿慶就把她用鐵鏈鎖了起來。結果楊秀娟的病越來越嚴重,還伴隨有嚴重的暴力傾向,他就把楊秀娟關到了豬圈里,說是為了孩子們好。”
這話聽得讓人心情沉重,尤其是見過現場的陳嚴,臉色非常凝重,他無法想象這些孩子每天面對那個被關在豬圈里連牲口都不如的母親時,是什么感受。
吳永成問:“這個楊秀娟的精神病,有病例證明嗎?姜阿慶怎么證明他說的是事實?”
“我問了,問他有沒有帶楊秀娟去醫院看過病。姜阿慶說沒錢去醫院看病,只找過村里的一個赤腳醫生看過,不過那個赤腳醫生五年前就死了。”
眾人皺眉,沒去醫院看過,唯一的證人還死了,那不就是死無對證么,都是他姜阿慶說了算。
吳永成想了想說:“一會兒還是看小喬那邊的情況再說這件事吧。”
“不,吳隊,姜阿慶在說謊。”周奕突然說道。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奕身上,蔣彪問道:“你怎么知道?”
周奕說:“你們想想看,你們聽說過有智力障礙的人,得精神病的嗎?”
所有人頓時一愣。
周奕:“精神病是一種嚴重的心理障礙疾病,不管是精神分裂還是別的,癥狀表現都有一些共同點,比如情感障礙、幻覺、妄想和精神狀態不穩定,屬于后天疾病。”
“但智力障礙是什么,是大腦發育有問題導致的智力低下,對生活、學習和社交有認知和處理障礙。”
周奕拍了拍桌子道:“智力障礙的人連對正常事物的認知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得精神病!這兩件事從根本上就是相悖的,所以姜阿慶一定在說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