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奕跟吳永成提出要請假并借車去虎子的老家時。
吳永成說:“請假干嘛啊,這不也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嘛,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家庭背景,以便今后更好的展開工作,去吧去吧。”
“好的,謝謝吳隊。”
“對了,小陳,你跟周奕一塊兒去。”吳永成點了點陳嚴,“不能整天光看那些兇殺案啊,碎尸案什么的,也要多到社會上看看,了解了解民生。”
陳嚴認真地點點頭:“好的師傅,我跟周奕去學習下。”
周奕拿起桌上的車鑰匙,丟給陳嚴:“嚴哥,你車技好,你來開吧。”
“沒問題。”
見兩個年輕人出去了,吳永成對一旁的喬家麗說:“陳嚴這種高材生的缺點,就是思想太教條了。在法律上的確都是非黑即白的,可是在人性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啊,人性很多時候都是灰色的,他要是理解不了這點,早晚要吃大虧的。”
喬家麗點點頭:“就上回他去趙斌老家的所見所聞,我看他后來抑郁了好幾天。這小伙子就是太實誠了,在咱們三大隊平時遇到的都是大奸大惡的犯罪嫌疑人,他沒見過那種道德上不犯法的惡。”
“咱們吳隊,可真有個當師傅的樣兒。”喬家麗笑著說。
吳永成卻輕輕地嘆了口氣,摸出了煙盒。
路上,周奕和陳嚴在聊天。
虎子家所在的三坡村,在宏城最偏遠的東邊,走省道高速是最快的。
過收費站的時候,陳嚴從口袋里掏錢包,不小心把警官證給掉了出來,剛好掉到了副駕駛座下面。
周奕撿起來還給陳嚴,他看了眼手里剛好打開的證件隨口說道:“嚴哥,你這警號怎么跟我們的有點不一樣啊?”
話音剛落,周奕心里就咯噔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警號通常都是六位數字的,會根據地區、公安系統內的部門和個人編號來制定。
陳嚴這個警號,明顯很靠前,這不正常。
果然,下一秒陳嚴平靜地說道:“哦,那是我爸的警號。”
一句話,讓周奕當場呆住,如遭雷劈。
子女繼承父母的警號,通常情況下,就只有一種可能性。
身為警察的父母因公犧牲,警號被封存,而之后犧牲警察的子女同樣成為警察,申請繼承并重啟父母的警號。
這是一種對殉職民警的銘記和敬意,也是對其精神的傳承和延續。
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公安內部,最高的無形榮譽。
但同樣,也是最沉重的榮譽。
“嚴哥,你父親他……”
“我父親是八三年第一次嚴打的時候犧牲的,那年我十一歲,我父親被一伙歹徒捅了十二刀,血染透了他的警服,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躺在太平間的樣子,仿佛就在昨天。”
周奕骨子里,是個很感性的人,盡管很多時候都需要他理性思考。
陳嚴說得很平靜,但每一個字在周奕聽來,都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著陳嚴的肉,把當年那個十一歲的少年割得遍體鱗傷、體無完膚。
“嚴哥……”周奕想說點什么安慰的話,但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嚴笑了笑:“沒事,都過去了,當年那群歹徒最后全都判了死刑,槍斃了。”
八三年的第一次嚴打,是國家吹響全面維護整治社會治安的第一次號角,當時的手段確實雷厲風行,從嚴從重。
但犧牲的人,終究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而更揪心的是,上一世的九八年,年輕的陳嚴同樣步了他父親的后塵,為了保護民眾犧牲了。
也就是說,那個警號,自此,永遠封存了。
周奕搓了搓自己的臉,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
“咱三大隊知道這件事嗎?”周奕問。
“師傅知道,彪哥他們應該不知道吧。局里應該也就謝局他們一些老人知道。”
周奕覺得,彪哥他們未必不知道,他們與陳嚴朝夕相處了兩年,警號這么敏感的事情怎么可能沒有察覺,只是心照不宣地裝不知道罷了,畢竟這種事就是陳嚴心頭的傷疤。
“嚴哥,我猜以你的成績,當初應該可以上更好的學校吧?為什么選擇當警察?”
陳嚴扭頭看了他一眼說:“周奕,你還記得當初你和師傅第一次見面時,你跟師傅怎么說的嗎?”
周奕點點頭。
“你說你上輩子是當警察的,所以這輩子也要當警察。”
“那我就是血管里流著的是警察的血,所以我這輩子注定要當警察。”
這是第二次,周奕感覺到了陳嚴的不一樣。
第一次是在射擊訓練場,他拿槍的時候,整個人有了一股銳氣和殺氣,判若兩人。
而這一次,陳嚴平靜地說著父親犧牲的往事,說著自己的信念和決心,讓周奕看到了他骨子里那堅韌不拔的力量。
三大隊的每個人,既平凡,又都不平凡。
之后的路途,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只有那輛老舊的桑塔納奔馳在筆直的公路上。
三坡村之所以叫三坡村,是因為村子在一座山里。
這座山是宏城和隔壁泰城的交界處之一,地處宏城范圍的山坳向東向陽,適宜居住。
地處泰城那邊背陰,所以就是一片荒山。
導致三坡村這地方是一個斷頭路,外人不會來,經濟自然就發展不起來。
跟白毛趙斌家所在的趙家溝情況很像,只不過三坡村地勢高些。
三坡村已經不算是農村了,應該叫做山區。
出了大路,通往三坡村的路就特別難走了,都是土路。
起先的路還鋪了石子好走一些,后面進入三坡村范圍,就都是泥路了,而且還剛下過雨,道路泥濘不堪,本來就老舊的車身滿是泥點子。
好不容易開進了三坡村,兩人決定先去找村支書,讓村支書帶著他們去虎子家,避免直接上門不順利。
找村民一番打聽之后,總算找到了村支書家,村里唯一的一棟二層小樓。
兩人還沒下車,就看見小樓的門口,有個頭發半白的老頭正坐在板凳上抽旱煙。
老頭斜著眼,警惕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