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極度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出聲。
李晟沒有咬牙切齒，也沒有情緒暴怒，而是平靜地走出辦公室，讓智能AI售貨機按照日程表，聯絡那些在預約改造手術名單上靠前的顧客。
手術間的“翻臺率”很高，顧客自帶移植部件，進來、躺下，三下五除二完成拼接，
“下一位。”
李晟頭也不抬喊道，
一名右肩以下袖口空空、名為燼羽重霄的萌新，推門走進手術室，看到李晟拿著花灑，以消毒水猛噴手術床，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咕咚。”
“別緊張，你是來接駁強者手臂的吧？”
李晟放下花灑，隨意說道：“東西拿出來。”
燼羽重霄猶豫著拿出一根新鮮手臂，相較于他自己的瘦削，手臂倒是異常壯碩，布滿疤痕與老繭。一看就是來自于慣用刀劍槍械的強者。
“怎么還有微量輻射塵？”
李晟接過手臂，放在花灑下清洗，隨口問道：“這手哪來的？”
“劇本任務里，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提起這個，燼羽重霄臉上浮現復雜表情，苦澀道：“那是個類似《瘋狂的麥克斯》、《北斗神拳》、《輻射》的災后廢土世界，核戰之后舊有秩序崩塌。
幸存者在輻射雨水、變異怪物、食人邪教、惡霸匪幫的重重環伺之下艱難求存。
我的任務是存活過七天，本來只需要找個地方茍著就行，卻不小心被一頭變異科莫多巨蜥襲擊，差點被咬死。
幸得一名賞金獵人相救，以一部PSP游戲機和太陽能充電板為報酬，請他帶我去最近的城鎮治療傷口感染。
剛清理完傷口，小鎮就被匪幫突襲擄掠，我和賞金獵人接受鎮長委托，救回了被匪幫擄走的平民，
又跟著車轍一路追蹤，找到試圖將新生兒批量改造成變異戰士、成為廢土之王的瘋狂科學家。在曾經的大學廢墟上，與科學家手下的生化人大軍激戰。最終將之全部剿滅。
我活了下來，救了我好幾次的賞金獵人大哥卻被激光槍焚毀掉大半身軀。
我帶著他的手臂，以及被擄掠來的上百新生兒，回到了城鎮。
并給鎮民們留下一條子彈槍炮彈藥生產線，能過濾輻射污水的氧化石墨烯凈水器，與能夠降解土壤中放射性物質的耐輻射奇球菌。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堅韌頑強地重建人類文明。
至于我，要帶著他的那份，繼續活下去”
燼羽重霄躺在手術床上，語氣復雜感慨，他在現實世界離群索居，沒什么知己至交，卻在輻射污水橫流的劇本世界，收獲到了赤誠真心。
“哧溜。”
奇怪聲音在手術間角落響起，燼羽重霄直起身子一看，只見李晟不知何時，竟泡了杯泡面，此時此刻正拿著賞金獵人的粗壯手臂，
通過按壓肌腱，精準控制手臂手指，握著筷子給自己夾面條吃。
‘BYD你讓我講故事、自己泡泡面吃是吧？你拿我好兄弟的手干什么啊喂！快放下！’
燼羽重霄眼皮暴跳，要不是這位鑄星砧臺店長在玩家論壇上“名聲赫赫”，他估計已經跳下來跟李晟搶手臂了。
“嗦完了？”
李晟大口咀嚼著面條，又抿了口面湯，不急不緩走過去，咔吧一聲，將廢土獵人的手臂裝了上去。
和GS生物科技的移植栽培不同，拼裝布偶·改是完美拼接。
拼上手臂后，不僅沒有任何排異反應，并且還能完美調用手臂的肌肉記憶、武道造詣。
“這就.好了？”
燼羽重霄不太確定地從床上跳下來，看著好兄弟留在世間的唯一證據，不自覺眼眶一濕。而那條粗壯右臂，仿佛冥冥有知一般，輕輕抬起，幫他擦去眼淚，拍了拍他的左肩。
“出去的時候找自動售貨機開發票。”
李晟隨意說道：“另外我看你輻射廢水喝多了，疑似腎臟有點衰竭傾向，要不給你換一對？”
他隨手拉開冷藏柜的抽屜，里面排列著玻璃罐，每個玻璃罐的淡藍色保存液里都漂浮著枚新鮮腎臟。
“或者給你換副肺、腸、肝、心臟.”
李晟拉開一個個抽屜，里面滿是新鮮器官，宛如緬北地下診所、洛杉磯碼頭倉庫的恐怖一幕嚇得燼羽重霄頭皮發麻，連連擺手，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謝謝老板。”
萌新倉惶跑出手術間，留下李晟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這些器官并不來源于人類，而是他從千喉之獸公會低價收購的魔獸內臟。
千喉之獸公會是專門搞魔獸養殖、培育、訓練的，經常會繁育出先天不足、無法存活的奇幻生物。
其器官對于Lv10以上玩家略顯不足，但用在Lv10以下的萌新身上卻綽綽有余。完美適配拼裝布偶·改的消除排異反應效果。
什么芬里斯巨狼的心臟，地獄三頭犬的肺，字面意義上的狼心狗肺。
“現在的新人還真是莫名其妙。”
感覺還沒吃飽的李晟摘下手套口罩，打開空調通風換氣功能，隨手從冷藏柜里拿了塊熊地精的肝和腸出來，給自己做炒肝吃。
一邊做菜，一邊大腦放空，神游天外。
殺場的時尚一直是個圈來著，第一批玩家誕生于混亂無序時代，遍地草莽英雄，ID普遍不明覺厲，比如真理之側、零日漏洞、維序者等等。
第二批玩家誕生時，各國的國家機器與跨國財團們，已經知曉了殺場的存在，開始搶人、搶常規任務觸發機會、搶玩家資質。
大勢力對孤狼玩家的擠壓和壓迫日益加重，使得玩家群體的ID普遍更憤世嫉俗一點。
比如天命屠戮、以我殘軀化烈火、劍蕩世間。
等到這一歷史階段過去，國家機器、跨國財團、民間公會等勢力之間，形成力量平衡，上面還有全球超自然聯盟GOC作為裁判，
逐漸消除了玩家群體人人自危，快樂殺場圈、槍擊每一天的糟糕氛圍，
使得玩家群體的ID變得活潑開放，更個性化。
像什么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梅格·格里芬；
玉足不臭我不吃；
重生職高廁所任務目標找到鬼火黃毛父親；
哥布林夜總會如洪水猛獸危害殺場玩家；
不一而足。
而到了現在，最初的那種不明覺厲ID風格，似乎又在萌新群體里流行了起來。
玩家論壇上還有人專門收錢，從命理學、占卜學出發，替別人取ID，爭取能活久一點。
胡思亂想之際，一鍋炒肝做好了。
李晟盛在碗里，就著小包子溜著邊吃。
蚍蜉兄弟，在么？
正吃著，好友通訊面板響了起來，來自符釘畫龍。
李晟吃東西的動作沒有半點遲滯，他一直在等。
“咳咳，那什么，英國刑事法院的那個新聞，”
仿佛能透過文字，看到符釘畫龍的尷尬表情，“你看到了沒有。”
“看到了。”
“是這樣的，”符釘畫龍說道：“現在據我們推測，英國那邊應該是猜到了蔡安潔的養父母，與這次秘境的聯系——
尼古拉身上帶著運動相機，隸屬于鐘樓公會，鐘樓又位于英國。
你們在秘境的步行街里，看到過一座英國的地方刑事法院建筑。
作為本土勢力，英國的官方機構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里面的問題，去查看翻閱那座地方刑事法院的過往案件。
查找判決明顯有問題的案子——殺場慣例，冤屈越是深刻、恨意越是龐大，催生出的異常事件等級往往越高。
再結合秘境里的其他線索，英國官方機構鎖定到蔡安潔的案子。并且背棄掉和我們談好的條件，故意輕判蔡安潔的養父母。
至于原因很可能是多重的。”
李晟一挑眉梢，“什么意思？”
“第一，在殺場降臨前，英國就熱衷于反華。損人利己的事情要干，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要干，甚至損人損己的事情他也要干。就是要當攪屎棍惡心全世界。”
符釘畫龍解釋道：“第二，他們推測，秘境寶藏的收益，一半被真理之側拿走，一半被特事局拿走。
英國方面在此次事件中一無所獲，還倒閉了好幾家保險公司，經濟上損失不少，所以蓄意報復。
第三，在他們的視角里，既然確定特事局拿走了利益，那就更得輕判蔡安潔養父母，挑撥我們這邊的矛盾。
如果我們不出手，他們就相當于釘了根釘子、埋了顆定時炸彈。
如果我們出手反制，他們完全可以把鍋全部扣在地方法院上，聲稱自己完全不知情，并在殺場發動輿論機器，鼓噪特事局率先打破平衡、違反國際秩序。
如果我們發起談判，那么他們就能拿蔡安潔的養父母，作為談判籌碼，要求我們讓出利益。”
自1815年英國于滑鐵盧戰役擊敗拿破侖領導的法蘭西第一帝國，左手工業革命，右手皇家海軍，殖民全球，統治印度，號稱日不落帝國，問鼎世界霸主。
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陸續失去大量海外殖民地，讓出第一寶座。
這一百多年的全球霸權背后，是無數第三世界國家平民的血淚尸骸。
現在的英國，發展產業、整頓軍務、引領世界潮流的本事一點沒有，堪稱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但這祖傳的攪屎棍手藝依舊嫻熟，虛空造牌，生造議題，穩賺不賠橫豎不虧。
李晟想了想，“他們看到過真理之側的影像，還敢這么做？”
“呃”
符釘畫龍那邊稍有些尷尬，“可能是蚍蜉兄弟你跟真理之側先生比較熟，察覺不到差異。
他在各大公會的心理側寫部門那里，一直是個挺淡漠的人。”
符釘畫龍用了偏中性的“淡漠”，而非更寫實的“冷酷”一詞。
事實上真理之側早就不做人很多年了，兜帽下面的存在長啥樣都有可能。
何況頂級強者都有自己的口袋空間，或者說小世界。真實的心理年齡鬼知道是幾百歲。
“懂了。”
李晟點了點頭，英國官方機構吃準了真理之側不會對外界事務投入太多關注，真關注了他們也能扯謊推鍋，拿法院的法官祭旗，“那特事局的意思呢？”
“特事局的想法是，首先保護好蔡安潔本人，其次從多方面施壓英國。”
符釘畫龍說道：“我們已經向全球超自然聯盟GOC提出仲裁申請。秘境之所以誕生，根源來自于蔡安潔養父母的虐待，與當地警方的種族歧視加不作為。
GOC有消除異常事件對人類文明影響的義務，會為之設立法庭，責令英國方面的負責人，與蔡安潔的養父母出席。
如果英國官方機構還是死硬，那我們也有后手。
或是支持阿根廷對馬島的主權，或是給北愛爾蘭某些有活力社會團體提供武器，或是追責精確到人，鎖定是英國官方機構里是誰提的主意，找時機清算。
配合貿易禁運、金融打擊、軍事威懾、情報戰反制等一系列組合拳。
最后的最后，殺場實體里也是有機動特遣隊的。
在荒郊野外‘不小心把人認錯成怪物’，抓幾個英國國籍超凡者，要求交換人質，也在反制策略工具箱內。”
一個黑色幽默的事實是，恰恰因為英國早就丟掉了世界霸主地位，實力大幅衰退，且鐘樓的霍恩海姆對英國也沒多少認同感，
所以英國官方機構才會心安理得、毫無負擔地耍這些無賴手段。
而特事局的整體實力更強，增長速度更快，更愿意維系基本的國際秩序，在規則框架內解決問題。
強大且講道理的一方，在打出那一巴掌之前，反倒會被無賴不斷試探、惡心、挑釁。
以上這番話并不是符釘畫龍想的，他既沒有權限也沒相應知識，只是在復讀特事局智囊團給出的方案。
“基本就是這樣了，”
符釘畫龍有些尷尬道：“蚍蜉兄弟，你能接受這個解決方案嗎.”
特事局這次基本沒付出什么，就交好吸納了一個休眠半神和能在未來收容靈魂的隱間。
局里高層對于英國佬的下作伎倆也極為憤懣震怒，對于相信他們的李晟，則感覺愧對抱歉。
“接不接受，不在于我。”
李晟平靜地關閉符釘畫龍的聊天框，放下筷子，站起身，從衣架上拿下一件透明雨衣穿上，走出了鑄星砧臺。
好友通訊面板里，鐘樓的尼古拉默默給他轉了一萬五游戲幣，估計他被兩方勢力夾在了中間。
嘩——
陋街上方的氣象控制系統模擬大雨天氣，直徑4.5毫米的均勻雨滴，以100毫米降水量的速率滂沱落下。
五顏六色的雨傘，將街道分割成色塊。
李晟漫步穿過熙熙攘攘人群，帶著潮濕雨氣走進傳送電話亭，拿起略微掉漆的電話，輸入玩具工廠坐標。
身形瞬間消失不見。
他有，自己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