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賈琮院。
冬日夜長,賈琮雖按作息起身,窗外依舊昏黑,只東方露出些許晦暗晨曦。
晴雯將銅盆放在盆架上,去老地方找到火折子,將妝臺上的燭臺點亮。
問道:“三爺,平兒姐姐怎么還睡著,往日這時辰,她早起身操持了。”
賈琮回道:“平兒姐姐身子不舒服,讓她躺著多睡會兒。”
晴雯心中好奇,昨晚吃飯的時候,平兒姐姐伶俐得很,怎么睡一覺就不舒服了?
她伺候賈琮凈口洗臉,無意間看到三爺拔步床前,放著一雙白緞繡花棉鞋。
晴雯心中奇怪,這不是平兒姐姐的鞋,怎么會擺在三爺床前。
難道昨晚平兒姐姐幫三爺暖被,竟忘穿回去,怎么就這等胡涂,莫非大冷天赤腳走路。
哼,還是昨晚她們做了好事?
至于兩人怎么做好事,晴雯還是似懂非懂,雖聽老婆子說過葷話,但人家也不敢當她面細說。
可見平兒好端端睡在側榻上,看著又不太像,問道:“三爺,平兒姐姐哪不舒服,要不請個大夫瞧瞧。”
賈琮心中古怪,這事還能請大夫來瞧,隨口說道:“并沒什么大病,歇息一日就好,不用瞧大夫了。”
晴雯哦了一聲,說道:“我瞧瞧平兒姐姐,問問她哪兒不自在。”
她說著便往側榻走去,賈琮心中咯噔一下,方才平兒匆匆裹了被子,只怕衣裳都不全。
萬一被晴雯掀被子察覺,這丫頭的嘴必定要調笑,只怕平兒會難堪害臊。
他拉住晴雯,隨口說道:“這有什么好瞧的,不過是女兒家的私事,快來給我束發,還要趕時辰上朝。”
晴雯聽了這話,自作聰明,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女兒家私事,三爺這就不懂了,交給我就成。
待會我給平兒姐姐熬碗紅糖水,喝下人就舒服了。”
賈琮臉色發僵,多少有些求知欲,試探的問道:“紅糖水就可以嗎,這也能管用?我怎聽說不是這樣的?”
晴雯把賈琮按到凳子上,一邊幫他梳發,說道:“自然管用,我可是試過,女兒家的事,不和你們爺們說。”
賈琮忍住笑意,說道:“你說的也對,你們女兒家的事,怎么好對爺們說,晴雯,你現在越發伶俐了。”
平兒躲在被窩里,聽賈琮和晴雯胡說八道,忍不住暗自偷笑,只不敢發出聲音。
晴雯手上十分麻利,很快幫賈琮束發扎髻,又圍著他打轉,將他身上袍服拉扯齊整,再幫他套上官服。
賈琮說道:“晴雯,待會派個小丫頭,去西府給二奶奶傳話,就說平兒姐姐要歇一天,今日不過去了。”
等到晴雯端了熱水出門,賈琮走到側榻邊坐下,平兒才從被中露出頭來,俏臉上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笑道:“三爺,你也不忌諱,由著晴雯胡說八道,也不知她出去怎么瞎嚷嚷。”
賈琮笑道:“你不知晴雯這丫頭,日常好奇心最強,這樣糊弄過去才好。”
他見平兒錦被裹身,俏臉嬌紅,秀發散亂,楚楚動人,忍不住有些情動。
想到她衣裳不全,便跑到側榻躲羞,于是趁火打劫,伸手入被來回游弋。
平兒正被他弄得有些狼狽,唇上頸畔又被肆虐一番,突然齡官跑到門口,叫他們去堂屋吃早點。
賈琮這次收回祿山之爪,吩咐平兒躺著歇息,等會讓丫頭送早點進來。
賈琮跟著齡官出了正屋,還順手帶上了門,平兒聽到關門聲音,便坐起了身子。
她在床上微微定神,想起昨晚一夜恩愛,渾身不由自主發燙。
等她剛穿好里衣,見小丫鬟娟兒進門,手中還提著水桶,里頭是冒著熱氣的熱湯。
說是剛才三爺吩咐,讓她提熱水過來,平兒姐姐起身梳洗用。
平兒聽的俏臉粉紅,自然懂賈琮的意思,沒想一個爺們,還能這般細心起來。
等到娟兒出門,平兒赤腳下床,雨露新承,走動雖有些不便,還是過去將門栓插上。
走回紫檀鑲貝大衣櫥前,找出干凈貼身里衣。
提了熱水躲屏風后,擦洗收拾清爽,才換上干凈里衣,多少松了口氣。
又去收拾拔步床上的狼藉,將那梅花點染的白綾,紅著臉迭過收好。
這才回到妝臺前,對著銅鏡理發盤髻,別釵插簪,又系上纖腰繡裙,穿上對襟翻毛長夾襖。
發現鏡中的自己,雙眸如水,氣色瑩潤,嬌美無限,竟是往日未見的動人。
院子堂屋之中,眾人正團坐著吃早點,只晴雯吃得爽利,沒一會兒收拾碗筷,急匆匆要出門。
五兒問道:“晴雯,大清早的要去哪里?”
晴雯說道:“三爺說平兒姐姐來月事,身子不自在,如今還躺床上,我去廚房熬碗紅糖水,讓她喝下就沒事了。”
在座除了賈琮之外,全都是妙齡女兒家,大多數都已見紅,雖然都和賈琮親密,朝夕相處,少有忌諱。
但晴雯大大咧咧,口無遮攔說女兒月事,多少讓人有些羞意。
有人俏臉發紅,有人低頭偷笑,桌上的氣氛有些怪異。
賈琮聽得有些張嘴,自己什么時候說平兒來月事,當著這么多姑娘,多少有些出糗。
他本想要辯解一二,但還是理智的閉嘴,現在否認沒說過這話,不說晴雯好奇心極強。
桌上的姑娘丫頭都會勾起念頭,難免要交頭接耳,追根究底起來。
不管到了哪個時代,都不要忽視女人對八卦的熱愛。
自己和平兒的風流事,必定變成小丫頭飯后談資,探尋男女人倫的話題,這實在太過不美。
于是,賈琮索性就裝了糊涂,端起粥碗唏哩呼嚕喝。
五兒見晴雯匆匆出門,心中愈發古怪,她和平兒在西府管家,每日朝夕相處,比起旁人更親密些。
兩人幾乎無話不談,五兒可清楚平兒月事時辰,怎么算還有半個月,怎么如今就會來?
她也是心思細密之人,心思都放在賈琮身上,見他只是低頭吃飯,神態有些不自然。
五兒突然想到昨晚平兒值夜,心中生出旖旎之意,她自己也是過來人,一下便意識到什么。
不由俏臉發燒,心中好笑,晴雯這笨丫頭,被三爺哄了還不知,倒是賴好心,給平兒熬什么紅糖水。
榮國府,梨香院。
清早,院中堂屋丫鬟進出,端上各式精細早點。
薛姨媽帶著兒子女兒,借居賈府多年,但除了房舍之外,一應內外用度都是自出。
薛家如今家業有些頹廢,還在正常維持之狀,依舊是金陵四大家底子。
雖不像是榮國府這等排場,賈母超品誥命,單一等丫鬟就用八個。
但薛家日常用度,富貴寬裕,非比尋常,也不是普通大戶可比。
雖已遷居神京多年,依舊保持江南口味,桌上少有包點面食,多是粥湯魚蛋、甜咸腌貨之類。
薛姨媽剛坐下不久,便見女兒寶釵進堂屋,依舊是尋常衣著打扮。
只發髻上卻戴朵玫紅宮花,顯得異常嬌艷俏美,很是引人注目。
薛姨媽清楚女兒習性,日常不愛花兒粉兒,明明生了上好容貌,卻不愛捯飭裝扮,過于素淡了些。
今兒居然轉了性子,戴上了上用的宮花,倒也是好兆頭。
笑道:“上回你還說不要這宮花,都要拿去送人,幸虧自己還留了,這宮花帶著可真看好。
你往日一味素淡清簡,那是我這年齡的做派,你才過及笄之年,花樣年華,正該這樣裝扮,才像個樣子。”
寶釵笑道:“我本真的全部送人,鳳姐姐說她現在不興戴,讓我留下她的分例自用。
我也是圖個新鮮,沒想戴后姊妹都說好看,她們都要戴的,不好我一個人落單。”
母女兩個正在閑話,薛蟠晃晃悠悠進來,坐下方才吃了幾口。
說道:“妹妹,出租金陵鋪子的事,你和琮哥兒說過了嗎?這等好主意可要快些辦。
金陵鑫春號如今腰桿子粗,不少人都盯著他們好處,可不要被人捷足先登。”
寶釵說道:“主意雖然是我出的,可不該我去和琮兄弟說。”
薛蟠聽這話,頓時苦瓜了臉,說道:“妹妹,上回哥哥不對,胡亂說話,我都賠過不是了,妹妹怎么還惱。”
寶釵說道:“我這可不是心里還惱,才不去和琮兄弟去說,只是這事我出面去說,總不太恰當。
如今家里媽掌家,哥哥是承業長子,我不過是個姑娘,這種產業之事,論理不該我插嘴,別人聽了要笑話。”
薛姨媽說道:“你妹妹這話在理,她雖腦子聰明,也不該事事她拋頭露臉,賈家是世家大戶,講究規矩禮數。”
薛蟠垂頭喪氣說道:“我如今真后悔,當初不該為雞毛蒜皮事,就和琮哥兒破了臉面,如今和他搭不上話。”
寶釵說道:“這事我也想到了,媽畢竟是長輩,出面說道也有些不像,本該哥哥去說最好。
既然哥哥和琮兄弟說不上話,只能找人當中撮合,只要話頭說了出去,琮兄弟也知道此事。
我和媽再和琮兄弟商談,事情更順理成章些,賈家人口眾人,這樣也免得旁人生出閑話。”
薛蟠性子粗疏,只能聽表面意思,聽妹妹說這事可辦,便樂不可支,其余都是不管。
薛姨媽卻聽出女兒話中有話,她之所以拐彎辦事,擔心賈家人口眾多,因此生出閑話。
賈家人在這事上會生閑話,說來說去便是二房太太,自己那位親姐姐。
當初姐姐誣賴女兒和琮哥兒有奸情,要不是自己說了軟話,封了姐姐的破嘴,只怕能毀了自己女兒。
女兒對此事向來極為忌憚,要是她向琮哥兒開口此事,事情一旦辦成,賈家里外必定要傳開。
姐姐對琮哥兒一慣嫉恨,一旦知道此事,更覺女兒和琮哥兒非同一般,片言只語便能辦成大事。
到時姐姐心思陰霾,不滿薛家和琮哥兒親近,愈發削了二房勢力。
她要是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在女兒的舊事上做文章,借此斷了薛家和琮哥兒的干系,后果不堪設想。
女兒不愿出面,甚至不愿自己出面,拐彎抹角找中人說話,便是想斷了姐姐的話頭念想。
寶釵說道:“我們找中人說話,也不能是外道之人,最好是賈家人才妥當,琮兄弟聽了也自在。
我想來想去只一人最好,便是鳳姐姐,她是琮哥兒長嫂,又是媽的親侄女,旁人都挑不出毛病。”
薛姨媽聽了寶釵的話,心中也不由叫好,女兒的心思的確縝密精巧。
這事找人從中塔橋撮合,的確鳳丫頭最合適,不說她精明厲害,人人懼怕三分。
她不僅是自己親侄女,難道就不是姐姐親侄女。
姐姐要在此事上生閑話,可是把家門里外都得罪了,無論如何她都會掂量。
再說鳳丫頭比她年輕,又幫琮哥兒掌管西府,她要因此得罪了人家,二房一輩子都要看臉色。
薛姨媽笑道:“還是寶釵這主意最好,這事找鳳丫頭準沒錯,趕早不如趕巧,我先想清楚話語。
今日得空就找她說道,寶釵也不用跟著,左右截干凈話頭,省的事后有人多嘴。
只要鳳丫頭懂了意思,等琮哥兒那日休沐,咱們幾人把話說開,這事準能辦成。”
薛蟠聽母親和妹妹商議,章法套路俱全,便斷定此事必成,心中喜不自勝。
按他的意思將家中所有店鋪,一股腦兒全租給鑫春號,這真正讓他稱心。
他再也不用為打理家業生意費心,每日躺著收店租銀子,只用費心玩樂便好,何等逍遙的日子。
不用再看那幫老掌柜臉色,讓他們全部滾蛋回家,豈不爽快。
他也知母親妹妹絕不會如此,但哪怕是租出幾間鋪子,也讓他少操不少心,至少能少看不少賬本……
他見母親和妹妹慢條斯理說話,愈發有些抓耳撓腮,不停催促母親去找鳳姐姐說事。
薛姨媽正和寶釵思量對策,畢竟此事就算能成,后續雜務不少,如何處斷頗費心思。
她被兒子催的有些心煩,訓斥幾句便把薛蟠轟回房間。
榮國府,王熙鳳院。
辰時一過,旭日東升,暖陽映照院落,寒風凌冽之中,又混雜懶洋洋的意味。
正房前游覽檐下,掛四五個畫眉籠子,丫鬟豐兒將籠子各自移到向陽處,好讓鳥兒曬曬太陽。
又逐個掀開籠衣,便聽畫眉在籠子蹦跳,迎著陽光清脆鳴叫。
豐兒拿著銅皮小壺,跑前跑后,給每只鳥籠子加水。
大姐兒裹著紅緞裘絨襁褓,愈發玉雪可愛,正被王熙鳳摟在懷中,對著鳥籠子逗笑說話。
每當畫眉鳥兒跳躍鳴叫,大姐兒就被逗得發笑,帶著手衣的小手,便會無意識揮動。
游廊那邊五兒帶著丫鬟,正迎著溫煦的晨光而來,走到近前伸手去逗弄大姐兒。
王熙鳳笑問道:“怎么不見平兒和你一起,往日你們兩個都同進同出,秤不離砣的。”
五兒面色微僵,泛起一絲紅暈,正想要說話,便見那邊小跑來個小丫鬟。
說道:“二奶奶,我得了晴雯姐姐吩咐,讓我過來傳話,平兒姐姐身子不適,要歇息一日,今日不過來了。”
那小丫鬟走后,王熙鳳神情疑惑,說道:“這事倒有些古怪了,平兒身子不適,叫你帶話不是更便利。
怎么成了晴雯巴巴叫人來傳話,晴雯這丫頭一向爽利,可不是個多事的人。
我看八成是琮兄弟指派她的,旁人可使喚不動這丫頭。
五兒,平兒到底哪里不舒服,她身子一向健旺,一年到頭連噴嚏都不打的。”
五兒紅著臉說道:“我來時去看過了,她沒什么事情,歇上一天就好。”
王熙鳳促狹一笑,說道:“我猜的沒錯,定是琮兄弟指派晴雯,他連你都不好意思使喚,多半做了什么好事。
你這一說就臉紅,傻子都看出有貓膩,你老實跟我講,昨晚是不是平兒值夜?”
五兒俏臉粉紅,尷尬說道:“二奶奶都猜著了,干嘛還要問我。”
王熙鳳笑道:“琮兄弟巴巴養了平兒半年,這會子才坐鞍上馬,天地同春,他可是真夠講究的。”
五兒聽王熙鳳葷話說的露骨,臉上有些發燒,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陽光明媚耀眼,天色明朗澄清,畫眉兒叫得嘰喳喧鬧。
王熙鳳颯爽說道:“寶玉房里彩霞大了肚子,你瞧把二太太得意的,三天兩頭去榮慶堂炫耀。
還讓公中每月出二兩燕窩,專門用來給彩霞養胎,這廚房里的好東西,也大半進了那丫頭肚子。
唯獨我們大房也沒個動靜,琮兄弟也沒見閑著,你們幾個都被他睡了,怎么光打雷不下雨。
什么時候弄個孩子出來,這才算是正經事,可不好光讓二房搶風頭。”
王熙鳳太陽底下說葷段子,正說得有些得趣,臊得五兒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突然聽到游廊那邊傳來笑聲,說道:“鳳丫頭,大清早的你要搶誰的風頭。
你都做娘的人了,還這么火辣辣口無遮攔,小心臊壞了身邊丫頭。”
王熙鳳見薛姨媽正笑著過來,身后還跟著丫鬟同喜。
笑道:“姑媽怎么大早有空過來,我閑著也是閑著,正拿著五兒磨牙呢。”
薛姨媽笑道:“你也沒個正經,我來找你可有正經事。”
王熙鳳笑道:“姑媽什么正經事找我,我可先說明了,你雖是長輩,但托我跑腿辦事,可不能白使喚我。
就像是當初我還沒出閣,逢年過節你還給個壓歲錢,不然可堵不住我的嘴。”
薛姨媽笑道:“你辦了我這正經事,不僅我給好處,你兄弟也要承你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