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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生養昧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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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梨香院。

  薛姨媽想到兒子紈绔,大房家業延續艱難,必得左右騰挪,更是絞盡腦汁,不由得長吁短嘆。

  說道:“琮哥兒手上的鑫春號,也是多大一樁買賣,他便從來不過問,只一門心思做官。

  全部扔給那個曲大姑娘打理,便是賈族子弟也不用一個,卻從沒見有我們這般煩惱。

  反而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店鋪掌柜信中幾次提起,鑫春號江南總店,如今是金陵數一數二大商號。

  自從甄家被抄家之后,鑫春號的生意愈發紅火,每個月都有成船貨物,從龍潭港外運出海。

  金陵人都說甄半城倒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時間,曲半城就要起來了。

  這曲大姑娘對琮哥兒忠心耿耿,每到年節、生辰、及第、升官,她必定老遠給琮哥兒送東西。

  聽說連琮哥兒東府的奴才,都是她親手挑選,從江南各地挑選采買。

  而且隔三差五,也不見間斷,整箱整箱銀子往東府里抬,琮哥兒他能花的了這么多。

  而且這姑娘心思剔透,連老太太、鳳丫頭都常收到她的禮物,而且件件都能送到人心坎上。

  老太太在榮慶堂嘮嗑,不止一次和我提到此事,說曲大姑娘懂事會做人,一等一的人物兒。

  聽說琮哥兒身上穿的衣服鞋襪,很多都是這曲大姑娘親手做的。

  也不知道琮哥兒從哪找的女人,不僅會做生意賺銀子,還會伺候男人討好長輩。”

  寶釵聽了這話,神情有些出神,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說道:“媽,琮兄弟能為大,福氣也不小,這種事旁人羨慕不來。

  這位曲姑娘頗有些來歷,我聽二姐姐說過一些她的事。

  琮兄弟十歲那年去青山書院讀書,整年都很少回府,不知怎就認識了曲姑娘,兩人還合伙開了鑫春號。

  聽說曲姑娘是德州人,父親是一位鏢師,已經過世多年,曲姑娘雖是女子,卻有一身的家傳武藝。

  連琮兄弟上陣殺敵的本事,都是他小時候跟曲姑娘學的,媽說她是琮兄弟找的女人,這話可也不對。”

  薛姨媽聽了松口氣,說道:“原來她父親是位鏢師,她人物本事出眾,這出身卻稍許欠缺了些。

  怪不得上回琮哥兒進士及第,曲大姑娘送了幾箱子禮物。

  其中有送老太太和鳳丫頭的,那回鳳丫頭心中高興,便說曲大姑娘年紀輕輕,便做了內務府皇商。

  不僅一身能為本事了得,還細心知禮會來事兒。

  琮哥兒要是娶她當媳婦,可就娶了尊金菩薩進門,當時老太太臉色不自在,一句話頭都沒接。

  想來老太太雖喜歡曲大姑娘利落,但是做孫媳婦門第卻嫌低了些。”

  寶釵聽了心中苦笑,老太太日常做事謹慎,很少在人前露出口風,即便媽也沒細心察覺。

  但寶釵心思都在賈琮身上,自然對他相關之事,處處都有留心。

  這一年保齡侯夫人上門甚勤,言語舉止已有議親之年,自從琮兄弟封爵之后,老太太對此事也是默許。

  保齡侯史大老爺去金陵赴任,夫人和兒子都跟著去金陵,惟獨把湘云妹妹留在賈家。

  湘云妹妹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養過,即便是這樣也不算什么。

  但該陪老太太住在西府,才合往日出入常理,可卻偏住去了東府,老太太也從不說話,里外都是默許的。

  老太太不是嫌曲姑娘門第低,而是心中早存了湘云妹妹的事,自然不愿讓別人來摻和罷了。

  當初因東路院大老爺過世,琮兄弟和甄三姑娘賜婚被廢,只怕老太太心中也是極稱心的。

  薛姨媽見女兒聽自己聊起曲大姑娘,突然有些愣愣出神,秀眉目似蹙非蹙,似乎滿懷心事。

  她心中不禁有些后悔,干嘛瞎扯起琮哥兒的女人,這不是戳女兒的心事,給她找不自在嗎。

  說道:“我也就是閑扯,曲大姑娘的名頭響了有幾年了,也沒見她跨入府門一次,長得什么模樣都不知。

  說不定樣貌平庸也說不定,就算再懂事會做人,終究是個沒名分的外人,還不如琮哥兒那幾個丫鬟親密。”

  寶釵說道:“媽,話可不能這么說,曲姑娘也是云英之身,靠著一己之力,能把金陵鑫春號做得如此出色。

  光憑著這番本事能為,她就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清楚琮兄弟的性子,他必定很敬重她的……

  我們薛家如果也有琮兄弟的福分,在金陵也有這樣一個人物鎮著,家里的生意也不用這般操心。”

  薛姨媽嘆道:“你這話倒是不錯,你二叔的事情只怕也難,他這些年東奔西走,是為宮里收羅奇珍異寶。

  他這干的也是正經皇差,哪里能說撂下就能撂下,上回來京去內務府核帳,聽說還被召入宮面圣。

  你哥哥要是蝌兒這種性子,那該是多好,即便不能興旺家業,守業卻是綽綽有余,可他偏又不是。”

  薛姨媽突然想什么,說道:“聽說鑫春號出的香水、香皂、牙膏等物件,在江南行銷大賣,日進斗金。

  只是鑫春號的東西只在下屬分號售賣,極少與別家合銷,這生意都是他們獨家的。

  如果憑著我們和琮哥兒的親近,兩家能合作生意,我們金陵店鋪能分銷鑫春號造物。

  那可是最賺銀子的生意,你父親留下家業,說不得能重新興旺。”

  寶釵搖頭說道:“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鑫春號在金陵將生意如此紅火,卻從未有人敢覬覦。

  不僅因為曲姑娘能為出眾,鑫春號背著皇商牌子,更因旁人忌憚琮兄弟官爵隆重。

  他曾兩下金陵,屢破大案,名動江南,簡在帝心。

  金陵官場都愿賣他面子,如此才能鎮住鑫春號日進斗金。

  父親過世之后,薛家已威勢大減,族中更無半點官場根基。

  大舅雖還做著京營節度使,但這兩年已大不如前,他已很難關照到金陵親族。

  要是琮兄弟真賣這個情面,讓鑫春號造物在薛家店鋪分銷,薛家的生意必定大漲。

  但我們在金陵又無得力主事人,旁人見了豈不眼紅覬覦,薛家又靠什么守住財富。

  到時只怕好事變成壞事,本想要興旺家業,最終卻要破財消災。”

  薛姨媽聽了這話,臉色微微發白,自然知道女兒說的在理。

  前些年薛家在金陵做大生意,不僅因自家老爺手段厲害。

  更因兄長王子騰得賈家扶持,在官場上平步青云,薛、王、賈三家關系緊密,互為臂助。

  金陵薛家在官場根基扎實,這才能夠順風使帆,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可如今形勢大不相同,不僅兄長王子騰已經失勢,原本和薛家親緣密切的榮國二房,也淪為偏門旁支。

  薛家往日依仗根底,眼下已全部喪失,就像是女兒所說,如今就算薛家搏得富貴,憑什么能守得住。

  賈琮雖對自己頗為禮遇,也是看在共居一府多年的情分,還有寶釵和賈家姊妹結下的情誼。

  雖然薛姨媽想以兒女親事,為女兒尋得體面終生,為家門添一助力,但以眼下形勢,這一念頭終究渺茫……

  寶釵說道:“薛家如今不該想著如何壯大家業,而是該想著穩妥保住家業,才能來日方長。

  家中子弟能安享衣食小康,讀書進學才有根本,等族中出了杰出子弟,或哥哥子嗣中有可造之才。

  那時族中多了一份依仗,再想著擴張家業富貴,才是正當其時,這是細水長流之事,操之過急也是沒用的。

  不過曲姑娘在金陵坐鎮生意,所作所為讓人敬佩,倒真想見識下這等人物,或者以后還要借重人家。”

  薛姨媽聽了眼睛一亮,問道:“寶釵,你是心里有了什么念頭?”

  寶釵微搖了搖頭,說道:“曲姑娘能在金陵這等地界,操持出這么大生意,讓我覺得十分難得。

  雖然心里有些念頭,不過是自己瞎想罷了,世事難料,哪能想什么成什么……”

  薛姨媽正準備再問,只見金釧掀門簾進來,手里還提著一個小包。

  說道:“太太,鋪子里剛送來半斤燕窩,說是太太前幾日要的,昨兒從南邊來的上等新貨。”

  薛姨媽說道:“如今彩霞懷了身孕,老太太讓每月給二兩燕窩養胎,鳳丫頭從鋪子里每月也又訂了五兩。”

  寶釵笑道:“昨兒我遇到平兒,還說如今燕窩先緊著彩霞,加上老太太日常所用,鳳姐姐產后補身也用。

  公中的燕窩快要見底,還問我鋪子什么時候到貨,這會子可巧就有了,我給鳳姐姐送去,順便走動一下。”

  寶釵進屋換了件白梅紋緞面交領長襖,金釧又幫她系上蓮青斗紋下鶴氅,兩人一前一后出了梨香院。

  走到半路正遇寶玉從榮慶堂出來,見寶釵帶著金釧迎面過來,心中不由一喜,他倒也不長記性。

  這幾日寶玉心情低落,麝月去東府做執事丫鬟,他是極不樂意,甚至生出幾分扭曲的嫉恨。

  他一向自認卓絕不凡,身邊丫鬟都該對他傾倒,襲人、碧痕、秋紋等人,不是個個都是如此。

  原以為自己出言挽留,麝月必定要感動不已,會巴不得留在院子里。

  哪知麝月是個不同的,一番清冷決絕之言,將寶玉自戀多情的情懷,撕扯得破爛不堪。

  他雖內心羞愧且不服,但卻無可奈何,東府對他來說不僅是祿蠹之地,更是怎么也跨不過的門檻。

  麝月去了東府,他只能望而興嘆,雖說過找賈母說理的話,但又顧忌太太責怪,心中搖擺,好生煩惱。

  如此磨蹭了幾日,胸中僅存塊壘之念,很快便也煙消云散,恍如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最后只是傷春悲秋幾天,把自己糊弄過去了事,只是心情一直都是郁郁。

  這幾日在榮慶堂中遇見眾姊妹,除了湘云會大大咧咧說幾句。

  其他姊妹也不知什么緣故,都和他無話可說,讓他十分悲痛無趣。

  自從上月去梨香院頗為狼狽,如今他不敢輕易涉足,特別是薛姨媽在家的時候。

  寶釵日常除了和姊妹們同去榮慶堂,便是在家里待著,或是去東府走動。

  寶玉日常極少能單獨遇見寶釵,對他來說也是意外之喜,心情頓時舒展得趣起來。

  連忙上前問道:“寶姐姐這是往哪里去?”

  寶釵見是寶玉,臉色微一僵,轉而笑道:“正要去鳳姐姐院里,她在鋪子里訂了燕窩,我正要給她送去。

  這五兩燕窩里也有彩霞的份,老太太特意吩咐,每月給她二兩養胎。

  如今彩霞有喜金貴,好些日子沒見到了,她氣色身子都還好嗎?”

  因彩霞有喜之事,在西府傳得沸揚,連賈母都在意的緊,寶釵見面問起,不過客套禮數罷了。

  可寶玉聽了臉色頓時通紅,就像被扇耳刮一樣難堪。

  前番多嘴的薛姨媽,好說成親生養之事,已讓寶玉無地自容。

  如今嬌美無限的寶姐姐,當面就問有喜的彩霞,笑意盈盈,毫無悲戚黯然之色,更讓寶玉悲憤不已。

  原本他乍遇寶釵,胸中涌動不少好話,似乎要蓬勃而出,好討寶釵歡心一笑。

  卻被寶釵一句問候,全部掐在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去,白膩圓臉憋得發紅。

  一旁金釧突然說道:“姑娘,上回我聽太太說起,她有一個養胎的秘方,真該請太太寫了送給彩霞。

  也讓她能好好養胎,明年給寶二爺養個胖小子。”

  寶釵聽了微一愣,又見金釧對自己眨眼,連忙說道:“哦,我倒不記得這事,你回去記得提醒太太。

  將那秘方好生抄寫出來,趕緊給彩霞送去才好。”

  金釧笑嫣如花,說道:“姑娘放心,我定記得這事情!”

  寶玉臉色已有些發紫,急的不知該如何辯解,心中難言郁恨,彩霞有喜也就罷了,為何總拿我說嘴。

  且還都在女兒家跟前扯淡,當真是褻瀆出丑之極,想我如此清白之人,總是被人這般羞辱臉面。

  以前是薛姨媽和鳳姐姐,如今連個金釧都開始學嘴,還讓不讓人活。

  寶釵見寶玉臉色紫脹,小心翼翼問道:“寶兄弟,我現去鳳姐姐哪里,你要不要一同去?”

  寶玉一下回過神,忙不迭說道:“寶姐姐自去便是,我還有事先走。”

  上回他去王熙鳳院里閑扯,本想見見五兒的美態,結果被王熙鳳剝皮拆骨般羞辱,如今哪里還敢登門。

  見寶玉急著轉身就走,頗有落荒而逃之狀,寶釵不禁松了口氣。

  回頭看笑意盈盈的金釧,說道:“我怎沒聽媽說過什么養胎秘方,又是你這丫頭搞鬼。

  金釧笑道:“我擔心寶二爺又黏著姑娘啰嗦,故意隨口編的瞎話,沒想到還真管用。

  這寶二爺活的也是古怪,以前最怕別人勸讀書進學,現在最怕別人說成親養孩子。

  倒像是人家不說這話,他就沒有那些事兒一般,他這到底想騙別人,還是想騙自己,活的也是夠心累的。”

  寶釵忍不住笑,輕聲罵了一句:“古里古怪,散話歪話一大堆。”

  榮國府,鳳姐院。

  寶釵帶著金釧進了院子,徑直便進了迎面正房里屋子。

  掀開門簾便一股馨香的熱氣襲來,見屋里一尊泰藍鏤空熏籠,正在脈脈傾吐云灝芬芳。

  五兒正斜坐在羅漢床邊,在案幾上記錄賬本,王熙鳳站在一邊說著什么。

  她如今雖也能識字,但卻并不會寫,五兒跟著賈琮多年,卻能寫一筆娟秀的毛筆字。

  平兒正抱著大姐兒,在房間里來回走動,手里拿著撥浪鼓,不停地咚咚晃動,逗得大姐兒不停發笑。

  平兒自己笑容滿面,抱著大姐兒,愛不釋手,樂此不疲,愈發顯得嬌俏動人。

  王熙鳳見寶釵進屋,連忙笑著招呼,又讓豐兒接了金釧手上的燕窩,兩人坐下嘮些閑話。

  寶釵無意間看到王熙鳳梳妝臺前,整齊擺放不少精致的妝容之物。

  其中一個雪白瓷盒,上面描畫精美山水花紋,正中還寫著金鳳閣三字。

  寶釵笑道:“原來鳳姐姐也愛用金陵金鳳閣的胭脂。”

  王熙鳳笑道:“你也是金陵長大的,自然一下就能認出此物,我沒出閣時就愛用金鳳閣的胭脂。

  后來嫁進賈家之后,因金鳳閣在神京無分號,從此也就不容易買到。

  這盒胭脂是金陵的曲大姑娘送的,她每到年節都給琮兄弟置辦東西。

  我這擔著長嫂的名頭,也就沾了琮兄弟的光,曲大姑娘每回給琮兄弟寄東西,都不忘給我也捎上一份。

  還有更奇異的事情,回回送我的禮品物件,里頭都有金鳳閣胭脂,就像是知道我用慣這一種。

  畢竟大家都是女人,想來曲大姑娘到了金陵,日常也用金鳳閣的胭脂,便給我也捎上一份。

  琮兄弟也是個有福氣的,這是個有本事有心思的姑娘,我還一直想著還這份人情呢。”

  寶釵想到方才和母親的談話,想到這曲姑娘雖從沒來過,但在府上還挺得人心的,她心里不由一陣空落落的。

  此時,林之孝家的掀簾進屋,說道:“二奶奶,金陵娘家太太寄了書信過來。”

  王熙鳳接過書信,一邊拆開瀏覽,一邊笑道:“這曲大姑娘還真經不住嘮叨,我和寶釵妹妹正聊到她。

  家里太太來信便提到她,我因收了大姑娘幾份禮,一直也欠著一份人情,心里總是掛念著。

  這是神京和金陵遠隔千里,也沒那么容易還情。

  我便給家里太太去信,請她置辦一份禮物,送去鑫春號致謝,可巧來信說起這事。”

  王熙鳳看了一會書信,突然臉上生出迷惑,說道:“這倒是稀罕事情,以前從沒聽琮兄弟說過。

  家里太太派了心腹婆子,去鑫春號給曲大姑娘送禮,回來說金陵鑫春號還有位二掌柜。

  是一位姓秦的妙齡姑娘,生得極出色人物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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