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有不少塞外的商人來了,寶珠來這里也有些日子了,前些日子說是想家了,我便帶她來這塞北商人這里挑選些東西。說起來,糖寶兒明明說今日到的,這眼看著日頭都要落下了,她卻還是沒到。”
“她啊,路上有事耽擱了,昨日先遣的商隊就來了,他還需要在洪都府多逗留幾日,說是要并了兩家書畫院。”
夏林端過兩碗冰綠豆放在了長公主的面前后繼續說道:“這些日子也莫要亂跑了,這人數還不夠塞牙縫的,等豐收祭開幕前半個月你再看,到時候叫你見識一下什么叫人山人海。”
長公主臉上其實還是有幾分期待的,只是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如水流云:“就是天氣太過炎熱了,這幾日睡覺都睡不好。”
“不慌,晚上我就給你想法子。”
兩人正聊著天,旁邊那豆兒卻歪著腦袋看了半晌,直到他們都不在說話時豆兒才開口道:“老爺,夫人,你二人這聊天倒真不像是夫婦,反倒像是那茶樓里文縐縐的墨客。我以前盯梢的時候見到過那些夫婦是如何聊天的,可沒有這般客套。”
“你懂個錘子。”夏林不屑的說道:“這叫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懂么?”
不過說完之后夏林也覺得自己在這跟一個太監廢話多少是有些啰嗦了,倒不是說看不起太監而是這個太監腦子明顯是有包的。
“對了,你今日沒有去哥哥那里嗎?為何會在這里呢?”
公主的話讓夏林愣了一下,這會兒他那惡趣味的毛病又犯了,于是指著旁邊的豆兒說:“這廝說要帶我出來轉轉,我以為就是到處逛逛,誰知他想帶我去青樓之中看姐兒的大腿,我自然是不肯,嚴詞拒絕了他。”
公主眼睛一撇,眼神就飄到了豆兒的身上,那豆兒也激靈連忙起身跪倒在地:“奴婢只是見老爺這些日子煩悶的很,想帶老爺去散散心,若是沖撞了主母還請主母責罰。”
夏林背著手站起身,像是個沒事人一般溜達了出去,然后老遠的朝寶珠公主招了招手,十二歲的漂亮草原小公主很快便來到他的面前:“你叫我啊?”
“寶珠,你跟我說句實話,想不想回家。如果想回家,我有法子讓你回家,還能叫你族人不敢責罰你。”
寶珠聽到回家二字先是振奮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表現出了與十二歲完全不匹配的精神狀態,笑著搖了搖頭:“寶珠只是想家但寶珠不想回家,來時寶珠就知自己是和親的人,就像部族里用來換布匹糧食的牛馬羊一般,家中的姐妹已經有好些個這樣了,寶珠運氣好沒有被老爺看成牛馬,若是回去了,再被選一次的話,恐怕就沒有這般好運氣了,所以寶珠想家但不想回家。”
好家伙,夏林著實也被驚了一把,他捏了捏寶珠公主的臉:“你們部族是專門跟人和親的?”
“我也不知道,只是和親的都是我們部族的女子,是我的姐姐與妹妹。阿娘說出去的女子,能活下來的兩個里頭只有一個,寶珠慶幸自己便是那一個。”
“我知道了。”
夏林大概是明白了,看來這個寶珠的家族應該跟北漢皇帝是親戚關系,他們搞優選行動,讓這個家族里出來的妹子都是漂亮的,然后生下來的孩子派出去當和親公主。
這聽上去很殘忍,但實際上卻也是一種謀求生路的辦法,其實把這個時代用放大鏡仔細看一遍就會發現不是每個人都四世三公,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富可敵國,大部分人仍然還掙扎在死亡線上勉強及格。
經過估算,當下整個東亞地區的人口大概是一億一千萬左右,然而能過上江南道那樣生活的人也就其中一千萬人而已,剛剛好是個零頭。
北漢的強大一定是建立在極限的壓榨之下,甚至可以說大部分國家和地區的強盛都建立在極限的壓榨之下,包括江南道那一塊。唯一不同的是因為在生產力的提升下,相對于其他地方會好一些,但畢竟生產力還沒到那么先進的地步,所以這塊頑疾根本無法徹底根治。
所以夏林知道寶珠說的話是真的,而且她這個超過同齡人的成熟感一定不是天生的,是身處于那個環境下耳濡目染學到的東西。
天底下有沒有傻子,那自然是有的,但一群人都是傻子卻是不可能,其實就如寶珠的家族那樣,即便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大人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呢,只是他們無力反抗,一個是因為麻木,另外一個則是他們需要用這樣的痛苦來換取他們優渥的生活。
“寶珠,你父親多大?”
“父親已經快五十了。”
“你媽呢?”
“媽媽二十三歲。”
夏林輕輕點頭,懂了……多么優秀的配種機制。
這邊正聊著天呢,那頭長公主也起身過來了,身邊跟著的豆兒臉上有一個很明顯的巴掌印,夏林看著直樂呵,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咳嗽了一聲:“你們等會去哪啊?”
“等會去父親那里看看,你隨我一同去么?”長公主問道:“不成,你這些日子還是不要去了,若是叫人見到了,還要生閑話出來。”
“誰敢?”夏林眼神一變:“誰傳閑話,我便撕了誰的嘴。”
“不是說你的閑話,是說父親的閑話。你畢竟已經是白身了,去見父親又要行禮又要跪在門口等候,你不會跪父親也不會讓你跪,那不就有人要用禮法說事了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沒事,放心吧。”
“那我便隨你,你這犟脾氣誰也拿你沒法子。”
夏林沒說話,只是摟在她的肩頭:“走。”
其實當下還真沒人去招惹夏林,大家都開始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了,不是他們變好了,而是他們知道自己這次要倒大霉了,整個京城都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再加上他們現在互相攻擊自身難保,力量都已經被均攤了,沒有人會去觸碰夏林這種毫無規律的定時炸彈。
去了岳父家,蹭吃蹭喝了一通,這邊的規矩是女婿不能留在丈人家過夜,雖然也不知這離譜的規矩是從哪來的,但官場的潛規則夏林懶得搭理,民俗民風還是要遵守一下的。
“那我便先告辭了,剛巧要去探望一下郭爹。”
“去吧。”滕王爺擺了擺手,他如今胡子也有些花白了,身形也遠不如以前高大:“他這些日子身子不好,你剛好去瞧瞧。”
“嗯,就為這個事去的。”
帶著豆兒走出了王府,夏林側過頭看了他一眼:“今日被公主甩了一巴掌開心了嗎?”
“老爺,您賣我!”
“我叫你整日胡說八道,搬弄是非。我這不是賣你,而是教你,教你一個道理,話到嘴邊留下三分,閑言碎語莫與人講。今日那個尚安山之事,你為何憑空多那一句嘴,你心中最是明白,無非就是想要炫耀一番,但我再教你一次,炫耀可以但不可用他人來炫耀,你有能耐自己去潰敗了他。”
“我知錯了老爺……”
“下次再這樣,我還有法子懲治你。”
豆兒不再敢說話,更不敢再去抖機靈了,因為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根本就瞞不住面前的人,當初在院里時干爺爺德祿與他說的“你去侍奉夏道生時千萬小心,莫要去試探,他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兩人來到了大將軍府,老郭如今名義上是天下兵馬大元帥,雖然是個駐京的虛職官,但至少大家都清楚這帝國僅存的戰神,一直在維護者帝國最后的顏面,不管是哪一派對他也都是多有避諱。
“表少爺,老爺今日還念叨著你呢。”官家抬頭看向夏林擠出了一個笑容:“還說……”
“我郭爹身子還沒好些么?”
“唉,表少爺。我這是與你說,你莫要跟少爺他們說。老爺常年征戰在外,餐風宿雪、滿身暗傷,看似強壯,但若是有病來,那便是如山倒。”
夏林長嘆一聲:“郭爹也快七十了啊……”
“六十有九了。”
拎著東西來到后院,老郭這會兒正在吃東西,但這一場大病之后他明顯就衰老了許多,桌上雖然都是他利口的東西,可只見他碗里干凈,桌上的飯菜也不見怎么少。
夏林看到他的一瞬間,心中倒是說不上多悲痛,只是有無盡的感慨。
都說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當年身著重甲威風凜凜,殿前壓高士廉一頭的大魏戰神,如今坐在那里因為吃不下東西而跟自己生悶氣。
“爹。”
夏林叫了一聲,老郭抬起頭來,臉上立刻就綻放出了笑容:“你小子終于肯來了,快快快,快來坐。”
“之前是罪身嘛,不能隨意走動。這不處理下來了,第一時間就來了。”
夏林將東西放在一旁,坐在老郭的身邊:“爹你想吃啥不?我親自給你下廚。”
老郭擺了擺手:“我今日還念叨你呢,我有幾樣東西要交給你來著,你且等著,我去取來。”
看著他起身,身形消瘦,夏林不由得再次嘆了一聲出來,但無奈只能是無奈,他是穿越者不假,也有作弊器不假,但找不到長生不老,維基百科也查不出返老還童……
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