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過渡到中年其實并非是個漫長的過程,它大概率是一瞬間的事。也許是游泳的時候發現原本一個猛子扎下去的距離,現在如何也游不過去了、也許是飲酒投壺到了子時就揉著太陽穴說今日身體不適應當早睡了、也許是遇到漂亮女子的調笑不再是面紅耳赤而是撩開上衣露出長著黑毛的肚腩說上一句‘來看看哥哥的懷胎十月’。
反正會有那么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吧,總之便是時光不語只是一味嘲弄。
三人最終坐在篝火邊許久不語,燃起的雄心如燭火一般被熄滅在了春夏交接時的冰冷秦淮河之中。
“那個暢游長江的項目我看就算了。”景泰帝突然抬頭看向老張:“到時候叫他們自己折騰就行了。”
“行。”老張也沒有言語:“到時候誰第一給發點獎勵。誒,說到獎勵,這個該怎么辦?”
夏林擺了擺手:“當下還是先把消息傳出去吧。”
“那還不是簡單的事?”景泰帝面露不解:“這也要布局?”
他的不解倒是老張能理解,老張嘆了口氣:“還是要的,當下這個局勢,總歸是會有人說上一句勞民傷財的。百姓也只能看到我們修建場地要錢、鋪設道路要錢甚至還要給那些得了獎的人發錢,卻是看不到它能帶來多少錢的。”
“百姓……唉,善而短視,沒法子。”景泰帝回頭看向夏林:“你有什么法子?”
“我?我不善于內務。”夏林攤開手來:“你叫我埋幾個人我還是可以的,這種事……”
“誒!”老張這會兒突然一拍大腿:“今年是不是江南道和東北的糧食產量預估要破三萬萬斤了?”
“對啊,不算多,真不算多。”夏林點頭道:“這點產量真是有點辜負我的期待。”
“還不算多!?”景泰帝驚叫了起來:“你知道往年即便是大豐年,我們加李唐的產量也不過十萬萬斤,你兩個小小的地方就產了三萬萬斤,那還不多!?”
“真不多,不過農業這玩意急不來,慢慢會好的。”
“既然這樣,今年夏日我們便提前準備,等夏糧一收上來,立刻舉辦一個豐收大祭。”老張估摸了一下之后說道:“豐收嘛,沒人會不喜歡豐收。這樣我們便可以在這里做文章,以一場祭典為名,邀請各國使團和外國商人一起同樂,順勢開一個那個什么來著?什么會?”
“博覽會。”
“對對對!道生說的對。”老張手舞足蹈的說道:“就是博覽會,利用豐收大祭來預熱,讓所有人都嘗到甜頭,這樣來年我們自然便可以順水推舟。”
說完他目光深深的看向前方不遠的秦淮河:“夏日時,水也不會那般涼了……”
“好!”景泰帝一拍大腿:“明日朝堂,你提奏折,我批條子,禮部張羅,一個月內把事情辦下來。”
他們的行動能力還可以,就在這樣嚴酷的斗爭環境下,第二天老張還真的把奏折打了上去,這里頭當然會有所阻礙,政敵嘛,不擋路怎么能叫政敵呢。規則內的玩法誰也不能說什么,但老張還是一鼓作氣的以自己身上的官服當了籌碼,壓定在了這件事上。
景泰帝自然就很順利的答應了下來,而禮部和戶部當天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不過這件事能順利的通過,也不管是老張跟景泰帝的功勞,其余不少人,即便是之前與他政見不合的人都對此表示贊同。
因為這些日子朝堂中的壓力太大了,需要一個突破口來緩解一下目前整體的緊張感,一場大規模的祭祀就剛好契合了這個時間點上不少人的需求。
世家那邊自然也是同意,因為也許這樣才能讓他們身上的壓力稍微小一些,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
很快這件事就從朝堂傳到了民間,百姓也很詫異到底有多豐收才能叫這些年都扣扣搜搜的朝廷舉辦這樣一次據說還要邀請別國使團和民眾的豐收大祭。
所以百姓也很期待和好奇,畢竟他們的生活單調且乏味,絕大部分人是沒有什么夜生活的,他們過著簡單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突然說朝廷將要搞一個豐收祭,大家都開心的很。
然而后頭又聽說,豐收祭是所有人都能參加的慶典,他們更高興了,因為大部分百姓當了多少年賤民了,祭典?不把他們當祭品就算好了,還允許參加祭典?這可是一等一值得高興的事了。
而還沒隔多久,又又聽說了這次不但是有祭典還有博覽會,大家就到處去打聽什么叫博覽會,后來才知道就是普天之下各個國家都會把最好的特產拿到這里來展示,有西域的水果、草原的馬奶酒、寶石、高句麗的人參鹿茸、倭奴那邊都會派人獻上各類銀器和水產,總之就是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東西都會有。
這就像極了馬上就要出去旅游的小孩,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期待,好奇又忐忑。
一下子從民間到朝堂,所有的討論方向都朝著這件事而去,甚至迅速從金陵城擴散到了其他地方,整個大魏就像是一只即將開屏的孔雀,無時無刻不在處心積慮的怎樣提升自己的吸引力。
這樣的情況最怕的其實就是為了極限展示自己好地方而過度的消耗民間,這期間不少人也誕生過這樣的擔心,但當打聽清楚之后他們才發現原來這個博覽會不是大魏去買別的地方的東西物產過來,也不是從各地抽調物產過來,而是各個國家和地區把自己那邊自認為最好的東西送過來展示和售賣。
換句話說就是一次大規模且官方背景的集市,大概二十年前先帝就已經極盡可能的減少貢品機制了,到了差不多十年前的時候景泰帝繼任,他基本上就禁止了進貢體系。
而這一次,曾經風光過的皇家貢品,終于要再一次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了。
不過這些東西也都是有審核機制的,不會說隨便拿個什么就能擺在上頭,不然還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亂子。
“不行不行,哎呀我說了不行,陛下不在意,咱們當臣子的還能不在意?這東西本就是貢品,貢品怎可流落民間呢!?”
禮部侍郎的腦袋都大了,他揉著額頭對面前的同事說:“子良兄,我知你想為家鄉做點什么,可你這報上來的東西,怎的敢拿去賣啊……這是什么?金絲繡啊,那是龍袍……龍袍……”
說到龍袍時,禮部侍郎的聲音都壓了一層:“即便是不繡龍鳳,那也是忌諱。”
正巧這會兒景泰帝溜達著就進入到了禮部之中,兩人見到陛下來了,立刻站起身來。
“朕老遠就聽見你們在吵鬧,出了什么事啊?”
“陛下……”禮部侍郎還沒說話,他那同僚便開口道了:“臣的家鄉擅長金絲繡,但這些年來陛下節儉,不再用那奢靡之物,臣家鄉的繡娘紛紛改行,但臣以為那金絲繡可謂是巧奪天工,若是就此失傳真是太可惜了,于是……”
“陛下息怒。”禮部侍郎連忙接過話頭:“子良兄也不過是心中記掛著家鄉,還請陛下息怒……”
“我怒個甚?”景泰帝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子良啊,可有樣品給朕瞧瞧?說起來,到時候人家都拿出了巧奪天工之物來,我們給人端一盤子西湖醋魚上去,那可不像話了。”
“有有有……”
左侍郎薛子良連忙進到里頭,拿出了一個小匣子,他小心翼翼的打開,里頭正是一方金絲繡的頭冠。
金絲秀也叫簇金繡,就是把金子加工成金絲,然后再用金絲收縮成花朵固定到絲綢上。這種工藝十分復雜,對工匠的水平和制作工藝的要求極高,理論上說金絲的粗細越細,那么工藝就越精湛,做出來的東西也就越精美。
而這方頭冠上頭的金絲比頭發絲還細,然后用這些金絲在絲綢面上形成凹凸的立體紋樣,再用這繡著金絲的絲綢制作成頭冠、靴子、袖扣等物,可謂是精美到叫人窒息。
景泰帝拿起頭冠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團龍紋飾:“嘿,還真是一個手藝。”
旁邊的禮部右侍郎緊張到手心冒汗,畢竟這已經是僭越之舉了,他們又是禮部,這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朕問你,這一頂頭冠要幾多錢?”
“回陛下,這頂頭冠是臣成親那年阿祖所贈,上頭的每一道都是家中姑姑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臣……不知價值幾何。而這金絲繡也不曾有過售賣,所以不知價值。”
景泰帝摸著下巴沉默了一陣,然后便不言不語的起身拿著人家結婚的頭冠就這么走了。
兩位侍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子良兄……”
“不慌,陛下應當是不會要我的東西。”
而景泰帝拿著這個頭冠換了身行頭就去到了豆芽子家中的典當行內,可當他把這東西遞上去給那典當行里的伙計時,人家伙計手一哆嗦差點沒拿穩。
接著景泰帝被人扣下了……
報官后,官府非常重視,京兆副使親自帶人來的,他們氣勢洶洶的來,然而一進門看到被典當行關在里頭的景泰帝之后,副使腿肚子一軟就跪了下去。
“陛下……臣萬死。”
景泰帝擺了擺手:“是我的錯,跟你們沒關系。”
說完他還看了一眼典當行的掌柜,那掌柜五十多歲,被這一眼差點看得尿了褲襠,連忙也跪了下來磕頭不止。
“都起來吧。”景泰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今日我來此地就是想看看這物件的價值,你盡管說。”
那掌柜小心翼翼拿起頭冠,躬身說道:“陛下,此物乃是貢品,等閑不外流。方才草民對陛下不敬,就是以為……以為……”
“以為我偷了宮中的物件唄?”
掌柜不敢言語,景泰帝卻哈哈大笑起來:“放心吧,沒事的,你就照直了說。”
這掌柜能在獨孤家的典當行里獨擋一面自然也是有些能耐的,他開始對手上的物件娓娓道來,說是這種工藝可追溯到秦漢之時,雖當下無人買賣,但前朝時卻是有過記錄,就是那八王之亂后有人將帝王之物拿到了民間,當時其中有一方手帕,在當年能賣到八百貫大錢。
而按照當年和現在的匯率計算,那方手帕現在恐怕能值三五千兩紋銀,而景泰帝手中的頭冠手藝更加精美絕倫,造型更加靈動,若真要估值,恐怕也是萬兩起步。
“貴了。”景泰帝一擺手:“若是你把它的皇家光環給散了,你就看它本身的價值呢?”
“這……”那掌柜抿了抿嘴:“三千兩,光這個手藝也值這個價。”
“嗯,三千兩是差不多的水準。”景泰帝把頭冠收好:“你明日來我書房一趟。”
那掌柜指著自己鼻子:“草民啊?”
“嗯,就是你。”
“草民惶恐……”
景泰帝沒搭理他,而是回到了禮部把人家的寶貝還了回去。第二天一早,那掌柜的還真被帶到了他的書房之內。
不過這一進去,他就又感覺有些憋不住尿了,因為這地方不止有皇帝,還有夏林夏道生、三位相國、禮部尚書、工部尚書、戶部尚書和獨孤大公……
工部尚書同時也是全國最牛逼的大匠,曾經是在浮梁主持督造的大匠,所以這會兒他一個小小的典當行掌柜站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
“好了,這位掌柜的目光不錯,也是見多識廣之輩,今日朕就喊上他一起了,諸位沒有意見吧?”
這老大發話了,別人還能有什么意見,于是這掌柜的戰戰兢兢的在旁邊旁聽了起來。
而他們開會的內容就是說要怎么在這次豐收祭上能拿出點壓箱底的東西,至少作為東道主不能太丟份兒了,別的不說,起碼得跟李唐有一戰之力。
“有些難啊。”夏林咂摸了一下嘴:“跟別的地方還好說,李唐那邊的文化物產對這邊是碾壓級的,人李世民一急眼把佛頭給你敲下來拿過來賣,你還別不信。”
“他那廝……”景泰帝也是深吸一口氣:“確實能干的出來。可是朕不甘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