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現在心里真的是憋著一股勁兒,安子的死對他其實是個不小的沖擊,他在得知安子死訊的那一刻才明白說即便是手中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想要搬開頭上的大山卻還是要按部就班。
也許兵強馬壯可以帶來一片清明,但只要外頭的烏云尚在,這短暫的清明就一定會重新被遮蔽。
歷史上意識到這一點的人無數,嘗試改變的人也是無數,但真正終結這種黑暗的卻只有一次,三千年也好,五千兩也好,七千年也罷,終究也就只有那一次。
夏林進修過,也仔細研究過,甚至每當他遇到困苦艱難的時候都會拿出語錄和選集看上幾章,那種力量不是來自偶像和信仰而是來自于智慧。
選集上說:從深層次看,歷史周期率是由封建社會的基本矛盾(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運動所導致的,與腐敗不無關系。
而現在,夏林就要搬開人們心中的大山,他不指望自己這一代就搬開三座大山,但他要竭盡所能搬開這個時代的第一座大山,也就是社會基層的自甘墮落和麻木。
安子的死,就是給出一個由頭,讓后頭的人能夠從根基上去反抗,告訴全部的人說“一貫如此便是正確的嗎”,只有激發大多數人心中的火苗,讓人意識到這一點,自上而下的醍醐灌頂,才能有自下而上的清醒獨立。
“夏大人。”
裴俊此刻素衣而入,來到正撐著腦袋在發呆的夏林面前,恭敬的喊了一聲,但夏林甚至都沒有側過頭來看他一眼,只是甕聲甕氣的問道:“裴大將軍可想明白。”
“裴俊,認罪認罰。”
裴俊深吸一口氣,撩開長袍單膝跪在了夏林面前,他雙手上托著一冊認罪書,他垂著頭把認罪書舉過頭頂:“還請夏大人過目。”
夏林揚了揚下巴,旁邊的人將認罪書拿到了他的面前,打開這一份字字啼血的認罪書,他上下瞄了一圈,上頭寫的倒是很是細致,只是感覺有些環節空了一檔。
“不對吧,裴大將軍。這里頭怎么感覺有空的地方呢?罪證鏈不完整呀。”
裴俊微微一笑,帶著幾分無奈:“夏大人,寫這份罪證,最多死我一人,若是我把這些空都填了,死的可就不只我一人了。夏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與你說,你雖蠻橫但還講規矩,可有些人他不講規矩。”
夏林放下手中的罪狀,帶著幾分詫異的看著裴俊:“怎的?你知道啊?”
“我怎會不知呢。”
“哈哈……”夏林仰頭一笑,后站起身來走到了他的面前,將認罪書扔回到了他的面前:“裴將軍,還有這第三條路,就看將軍走不走了,或者說敢不敢走。”
裴俊抬起頭來:“不知道夏大人有何指教。”
“先不說這個,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把山海關交接一下,剩下的我與你在回京的路上說。”
“好!”
裴俊一咬牙一狠心:“還請夏大人護我周全。”
“自然,裴將軍大可放心,你不過只是個小卒子。我要的是你背后的那個車馬炮。”夏林一甩袖子:“裴將軍去休息休息吧,估計昨夜將軍也是沒休息好呢。”
夏林根本不含糊,直接拿出一張空白圣旨出來,在三天后找了兩個新軍之中的隨軍宦官就宣讀了圣旨。
圣旨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裴俊玩忽職守不思進取,利用職務之便賣官鬻爵,侵吞國家糧銀,即刻押解上京伏法。念黃崖關守降葉吉守關有功,山海關守備之職由黃崖關守將葉吉擔任,即刻上任。
圣旨一到一切就順理成章,山海關沒啥抵抗,所有的山海軍就地解職,尚能戰者編入葉吉葉良辰的黃崖軍之中,其余老弱病殘則按照參軍時間長短領取撫恤告老歸田。
大概在“圣旨”下達的第五天時間,小辰子就率領大軍入了山海關,就職手續也化繁為簡,掛印交印接印解印,就是簡單的交接,然后山海關的爛攤子就全部落在了小辰子的頭上。
“我的媽呀……”
小辰子看著案臺上堆積如山的賬目和需要核對的項目,他表情都變得猙獰了起來。
“這得是多少年的積重難返。”
夏林在褲腰上掏了半天,然后掏出了一個輕油火石機,接著從其中一冊上撕下了一張,只聽叮的一聲,早已經干枯發黃的紙張立刻燃燒了起來,接著他將這張紙扔到進了卷宗堆之中。
“走水了!快來人啊!”
半個時辰之后,整個府邸就已經陷入在了火海之中,那些提著桶趕來救火的人手里那丁點水對它來說就只是杯水車薪,最終所有人只能站在那無奈的看著火光將半個山海關都映得發紅。
“好了,重新開始吧。”夏林背著手看著熊熊大火:“你還有時間。”
小辰子快速的眨巴著眼睛,然后指著夏林手中的輕油火石機:“這個給我吧。”
“拿去。”夏林將那玩意扔到了小辰子手中:“要加輕油,別的不好使,里頭的火芯子燒完了自己加棉布條。”
“好的。”小辰子接下了這個寶貝,放在手中叮叮的打了幾下,看著那橘黃色的火苗嘿嘿直笑:“你那的好東西越來越多了。”
“正常,我不像你,給你工匠你都不好使。你啊,觀念還是要變變,有空的時候去浮梁書院里進修一下。”
“我是狀元出身……”
“你就是皇帝出身又能咋的!再不學習,新時代可就沒有可以載你的船了。”夏林敲了敲桌子:“一點用都沒有,還脫不下你那身破長衫,你羞不羞?”
小辰子撇了撇嘴,他就多余說那句話,憑空挨了一頓呲,何苦來的呢……
大火持續燒了一整夜,夏林跟小辰子就在那看了一整夜,一直到黎明將至時整個府邸才徹底化為一攤灰燼垮塌了下來。
“好了,一個全新的山海關到你手上了。”夏林回頭看了一眼小辰子:“每年六七八三個月去浮梁進修,少去一次我就揍你一次。從關外坐船過去要不了多久,你也別給我找借口。”
“知道了……”
“下次我再來時,你要是沒給我做出點成績,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知道了……”
夏林轉身離開,走的時候還留下一句:“正四品的邊關守將,重振邊軍威名的事,你別給我耽擱了。”
“明白!”
夏林至此終于完成了在北方的任務,山海關這個最重要的光卡終于算是握在了手中,而現在他要回京去為安子報仇了。
當然,法家的沖鋒從此刻開始就永遠不會斷絕了,因為安子的死是對他們最大的羞辱,利益的爭端可以談,但祖上的榮光卻永遠不能妥協。
而發狂的法家這次會成為夏林最鋒利的刀子,他要帶著這群帶著血海深仇的法家門徒們給整個金陵乃至整個華夏好好的上一課。
只是這里還有點小插曲,在回去的路上夏林病了,應該是這些日子他太過于疲乏了,所以他不得不躺在馬車里好生休養,每日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軍醫給他吃的草藥苦到叫他渾身哆嗦,最后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好在說小老婆每天照顧他倒是盡心盡力,在半路時差點死掉的夏林終于是稍稍恢復了一些。
“紅鳶啊,這一路也是辛苦你了。”
“沒法子啦,誰叫我是人家的小老婆呢。”紅鳶端著洗腳水推門而出,然后迅速的走了回來:“你想好沒有啊,到時候怎么跟姑姑解釋呢。”
“不解釋。”夏林仰頭躺在床上:“也沒法解釋。”
“對了,上次那個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白的姐姐呢?那個醫術很高明的那個。”
“冬娘啊,她應當是回醫學院了,怎的了?”
“她是不是也對你有意思啊?”
夏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知,我哪里敢下這個論斷,她本身就奇奇怪怪的。”
“不誠懇。”紅鳶嗤笑起來:“算了,不與蠢男人說這些,沒意思。你快躺下,我去拿艾草來給你熱敷。”
習武之人倒是有自己的治病之方,夏林喝藥沒喝好,但七十度的艾草熱敷卻給他燙掉了一層皮,還是在腦門上。
第二天早上夏林額頭上有一塊長條形的粉紅印記,那是被軟燙傷的痕跡,看著就好像是被一根粗壯的假dck狠狠的甩了一下子,但他渾然不知,只是覺得一路上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這個情況一直持續到中午夏林該喝藥的時候,烏黑的藥湯就像是面鏡子,把他腦門上的假dck映得清清楚楚。
“艸!”
夏林罵了一聲,然后拿來了頭巾戴在了頭上,恰巧這頭巾是個黃色的,而下頭的人見到大帥突然戴起了黃巾,他們也紛紛開始效仿起來。
夏林還是不知道,只是睡在馬車里一直來到了徐州城。
而抵達徐州城外時,王世充看到迎面走來了一群戴著黃色頭巾身穿鎧甲的士兵,當時他王某人的尿差點就給嚇了出來。
想他王某人也算是叱咤風云了一輩子,沒想到臨老臨老還能見到這“請大魏赴死”的節奏?
“封死城門!絕不可讓黃巾賊入城!?快,寫信給夏道生夏將軍,火速馳援徐州!”
當然了,這場烏龍化解的也很快,各級主將被夏林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而王世充王總在旁邊全程露出迷茫又尷尬的笑容。
直到……夏林摘下了頭巾。
說實話王世充可是頂級老賊,心機城府可能不如高士廉,但就情感控制方面還是沒有問題的,但這時他是真繃不住了,捂著嘴側著臉就笑了出聲。
夏林眼睛一瞪:“好笑?”
王世充咳嗽了兩聲,強行忍住了笑容:“夏公啊,這是何故?”
“命。”夏林雙拳死死攥著:“我就不該相信這世上任何一個蠢貨!”
王世充再次沒崩住,而夏林也拿他沒轍,只是嘆了口氣坐到了一邊:“笑吧,笑夠了再說。”
“好了好了,夏公勿怪。”
王世充深吸一口氣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夏公臉色看上去不好,可在徐州休整幾日?”
“嗯,就是如此打算,將士們一路走來也都累了,就在這停留幾日再南下金陵。”
“好說,我這便去安排。”王世充說完就要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卻又退了回來:“前幾日博恒給我寫信來了,說他在西域一切安好,如今他正在推民族融合。我這老家伙到底是老了,也不知什么是民族融合……連回信都不敢,那個……夏公可否指教一二?”
他提到博恒之時滿臉都是驕傲,即便是發現兒子現在已經超出自己一大截時也不見一丁點失落,只是慢慢的自豪,而這樣的一代梟雄,現在為了能給兒子回信甚至露出諂媚的笑容開始請教一個算是晚輩的人了。
“晚上吧,晚上時候我給王公好好的解釋一番。”
“好好好,那我這便去為新軍騰地方了。”
其實要給一個思維僵化到好似被水泥灌注的人解釋只有年輕人才能明白的東西是很費勁的,但王世充為了兒子那可是相當認真,雖然不解但尊重。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個事不好辦啊,不過也不是不可辦,希望博恒一切順利,若是能辦成了,那豈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好好好,我這便去回信給他,我這老狗雖然大不如前,卻還是有幾顆牙的,他若是需要什么支持,我當父親的自然也是責無旁貸。”
夏林笑道:“王公對博恒還真是上心。”
“哈哈哈哈……夏公啊,你還沒有子嗣還不明白,等你當了父親便知道了。當人家說你子嗣是你子嗣時,你一點都不高興。若是有朝一日,人家指著你說,這是你子嗣的父親,那才是無上的榮光。我不希望聽見人家說博恒是那王世充王老狗的兒子,只想聽見人家說這老頭便是王博恒的父親。博恒若是能留史一頁,那便是值得了,若是能登列傳,啊……那可是王家之榮耀。”
王世充說完就走了,而夏林坐在那呵呵的笑,因為他兒子……高低是要登本紀的,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兒子姓李。
在徐州養病七日,他等腦門上的赫魯曉夫之柱徹底消失才敢繼續前進,只是他這黃巾烏龍卻早他一步傳到了京城。
“夏林以熱草熨額,遺痕狀若陽器,遂束黃巾蔽之。左右效之,徐州舉城惶然,眾皆疑黃巾之亂復起東土……”
“哈哈哈哈哈……”景泰帝在聽完老張的匯報之后,笑得直拍桌子,就連老張都幾次笑場才能讀完。
“后……噗……后……哈哈哈哈……”老張也讀不下去了:“這段時間我就指著這段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