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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以前在景泰帝面前說話是站著的,因為他是大都督,且也是大家族中的一員,見到皇帝無需下跪。甚至李密在景泰帝面前時還有些傲然和不屑一顧,甚至敢堂而皇之的挖皇帝的墻角。
但現在景泰帝坐著,他跪坐在一旁,以一種謙卑且恭敬的姿態,臉上滿是唯唯諾諾,反倒是景泰帝一邊看著桌子上楊英給李密寫的信一邊吃著炒豆子,咔咔的聲響伴隨著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李大都督,聽聞楊英曾有稱帝之念頭,為何中道又斷絕了呢?”
“回稟陛下,楊英此人詭計多端,他的確是有想稱帝之心,但最終卻因懼怕陛下之威而暫緩了腳步,若是他此刻已然稱帝,恐怕他的人頭就會被突厥可汗端上陛下的案臺。”
“哈哈哈哈。”景泰帝哈哈大笑起來:“突厥人此番前來和談,你有何看法?”
李密垂著頭:“罪臣不敢言語,罪臣投賊之事,陛下寬宏大量能留臣茍全便已是臣承陛下仁心厚德,再下妄言豈不是臣無自知之明?”
“朕問你,天下最高的功勞是什么?”
“回陛下,乃為救駕之功。”
景泰帝再次哈哈一笑:“那如今圣駕來救你呢?該是如何?”
“臣自當肝腦涂地,天地明鑒,若有半分亂臣賊子之心,定當遺臭萬年,青史銘之。”
“那既然如此,朕讓你回答個問題你卻推三阻四?”景泰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都督,不合適吧?”
李密此刻抬起頭直起身子看著景泰帝,他能清晰的感覺出來景泰帝跟之前有了本質的區別,雖然少了曾經的拿腔拿調,但這看似粗魯凌亂的行為與動作之中卻藏著那一份帝王威嚴。
“臣不敢。”
一個頭磕在地上,李密就知自己已經完全被人拿捏在了手中,他沉聲說道:“突厥人此番和談以罪臣來看,其實不過就是緩兵之計。”
“什么緩兵之計?”
“掩護楊英的二十萬人離開。”
“那你說朕該不該追?”
李密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陛下,罪臣以為陛下不可追擊,臣觀陛下之新軍,當下最需要的是休息。臣以為,新軍之力在輜重在后勤,戰線越長對新軍便越不利,那些神兵利器看上去威猛無比如天兵下凡,但卻笨拙難當,等閑無可挪移,立威之功大過于實戰。其實此番楊英戰法有誤,所謂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他們有近五倍于陛下之兵力卻選擇金湯之法圍之,錯誤的估算了新軍之能,這才有了此番慘敗。然而當下新軍之數不夠,輜重戰線太長,貿然攻之則可被合而圍之其后殲之。”
景泰帝點了點頭,李密不愧是大都督,并沒有像那些蠢貨一般一味的夸耀,反倒是能迅速的分析出新軍的長處與短處,到底還是有些東西在肚子里的。
“所以你就從這一點看出此番那突厥皇帝來這與朕和談就是緩兵之計?”
“正是。雖然臣不知他們圖謀為何,但臣以為恐怕是要用那以退為進之術來牽制陛下您。”
“以退為進?”
“是。”
李密此刻直起身看著景泰帝身后的輿圖,弄得景泰帝也隨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這時李密說:“那蠻子皇帝在此時此刻前來和談,臣以為應當是撈不到好處的,幾乎也就是個割地賠款了,但若是他再緩緩將所有的事情推諉到楊英身上,付出的恐怕是要小一些。”
“嗯,有道理,之后呢?”
“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能讓一國皇帝主動如此行徑,那便是其中有詐,亦或者是在別的地方另有所圖。”
景泰帝的眼睛在輿圖上來回尋覓,接著他二人眼神的延伸匯聚在了同一個點上。
黃崖關。
當下突厥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一片肥沃的土地,而現在天下都知道在關外有一片大大大大大的肥沃黑土,這些年關內不管是水淹土埋的都沒鬧過饑荒,除了是各種農藥化肥的出現,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關外有百萬畝的良田被一點一點開墾了出來。
這玩意誰不眼紅?若不是那些糧食都把控在自己手里,景泰帝不上去突突高句麗那幫狗東西才奇怪呢。
他覬覦的,劉必烈必然也是覬覦的,而當下他主動來求和,就是為了掩護楊英的北逃。
“若是我讓你領兵,幾日能攻下張家口?”
“攻不下,陛下……”李密再次垂下頭來:“也許陛下神機妙算,但卻忘了一點,那便是當下時節張家口處于北風口,通路之下人畜無存,有時狂風驟來,即便是馬車都能叫風吹上天去。”
景泰帝一拍大腿,嘴里嘖了一聲:“當真?”
“若是陛下不信,可派人親去探之。”
作為一個罪臣的話,景泰帝肯定不會輕易答應,于是他便派遣快馬前往一探,來去四五日的時間,等回來時去的十個人卻只回來了三人,說是那地方的風都帶著白毛,無論白天黑夜,一刮起來便是三丈之外人畜不分。
更可怕的是它還有那種奔牛風,就是平地突然像是來了一叢風炮,若是沒有防備甚至可能會連人帶馬都給吹走,而且都是橫風,大軍根本無法前進,若非要前行恐怕是要損失慘重。
景泰帝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仰著頭長出一口氣,他心中對夏林的計劃此刻也頗有微詞。
這家伙……做戰略也不看看具體的天氣,真的是要命。
不過轉念一想景泰帝反而笑了起來,夏林的確是犯了錯誤,但這恰恰說明他還是個人,天底下哪里有不會犯錯的人呢,即便是諸葛孔明也不是完美無瑕之人,而他既然會犯錯那么代表他還有點人性。
有人性,就還好。
不是什么事都是壞事的。
但當下這個難題就要由景泰帝接著了,他肯定是要跟突厥大汗談的,因為如果不講武德把突厥大汗給扣下了或者干掉了,他們那邊肯定換上一個新的皇帝,而新皇帝為了鞏固民意和國威,第一件事就是全面宣戰。
新軍雖猛,但真打開了全面戰爭那可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別忘了還有一個李唐在旁邊蹲著。
當初他離開之前道生就說過,張家口就是極限,若是拿不下張家口就必須撤兵,若是拉起了全面戰爭,當下田魏的能量可沒法在干掉田魏的同時還能掰斷李唐的脊梁。
大炮雖猛,彈藥有限。新軍雖猛,不過四萬。綠林軍還要維持周圍各地的軍務,總不能真的窮兵黷武吧?
入邯鄲城的第五日,北漢皇帝劉必烈就帶著隨從進入了邯鄲城參加和談。
不得不說這位爺真的是條漢子,他明知道自己有被扣下甚至被殺掉的風險,但還只是帶了五六個隨從七八個文官就來到了邯鄲,甚至于在來之前,他叫他剩下的騎兵遠離城池三十里,免得多生事端。
而當景泰帝見到這北漢皇帝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男人好厲害,不論是心機城府都在自己之上。
“大魏皇帝陛下好。”
“可汗。”景泰帝拱了拱手:“請坐。”
兩人在侍從的安排下坐在了一張桌子上,這張桌子上只有他二人能落座,其他人都只能站在兩旁侍奉著。
他們先是閑聊了一陣,這會兒草原可汗突然起身拿出國書遞交給了景泰帝,上頭就是一系列和談的內容,其中就包括把漠北三鎮割讓給田魏的方案。
不過這個當然被景泰帝否決了,他要漠北三地有個屁用,他想要的是敕勒川,要的是他拓跋家的龍興之地!
談啊,這就需要談了。
而這一談起來可就麻煩咯,時間就漫長咯。
在談判的第六天,這個消息便傳到了金陵城的湖心島。
夏林反復坐在那琢磨自己那位好大哥的用意,經過他們一群人的集合討論,最終統一確定這是為了掩護楊英北逃而放出的煙霧彈。
“真是大手筆啊。”
一群人在島上吃著火鍋唱著歌,看著前線的戰報,嘴里嘖嘖稱奇。
當下是他們最安穩的時間了,年假的休沐像是一盆冷水把皇城根下的斗爭熱火給暫時熄滅,叫所有人都得到了片刻喘息。
前方的捷報傳來,配合著過年的喜慶,整個世界都好像煥然一新,每個人都喜氣洋洋。
“師父。”
楊家的少爺躬身給夏林倒上了酒,而夏林則并沒有聽見他的呼喚,而是看著地圖皺著眉頭。
“他們到底要換什么呢。”
“我覺得他們應當是要黃崖關以東的大糧倉。”馬周這會兒有三分微醺,他指著地圖說道:“草原蠻子一旦拿到了那個大糧倉,三五年便能席卷中原了。”
夏林一只胳膊撐著頭,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那黃崖關扛得住二十萬人強攻么?”
“別想了,不存在的。”老張半閉著眼睛嘟囔著:“黃崖關的確是易守難攻,但可別忘了,它是一座孤關。本便是防備雙邊之民走私食鹽之用,后來才改為軍用,為山海關的附關。一個附關,你讓他扛二十萬人?”
夏林聽完一轱轆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壞了!”
他起來之后對外頭的人喊道:“黃參將,來!”
很快,一個參將匆匆跑到了屋內:“大帥,您叫我啊?”
“我們手頭上還有多少人?”
“還有……萬余人。”
“教導團呢?”
“算上教導團一萬五上下。”
夏林的手砰的一聲捶在了桌上:“快,即刻調兵北上,全教導團陣容!令讓獨孤家、唐家兩家的船隊把當下所有任務都延后,優先運送補給北上。”
說完他拉開柜子拿出兵符就往外跑,跑到一半還沖屋子里喊:“你們什么都不知道嗷。”
這會兒老張的酒也醒了,他趕緊沖上去一把抓住夏林:“你著急個什么勁兒,京城需要有人坐鎮。”
“你們誰都能坐鎮,老子的北大倉!”夏林一把甩開老張的手:“突厥人看上了北大倉!要是被他們拿下那地方,老子這么多年白玩了!”
不得不說自己這個好大個是真的太厲害了,他這一招暗度陳倉奇兵北上的招數真的太難防了,看著是割地賠款來保下楊英,表面上都是在燕云之地上打轉,但他從開始到現在每一件事都是在拖,拖時間。
而現在他的戰略意圖甚至都沒暴露出來,真正叫夏林警覺的是他們突厥人這次進攻的非常蹊蹺,那么多騎兵扎堆被炸了之后轉身就跑,然后立刻求和,這里頭沒點毛病都對不起他劉必烈的名頭。
可能景泰帝他們都覺得說什么反正北大荒那片也是在高句麗的掌控之中,換個突厥人來也是一樣的嘛。
但實際上這完全不同,當下在高句麗手里,小辰子是可以完全掌控的,因為技術、種子都是從這邊過去的,但突厥人如果掌控了那個地方,再加上大魏與他們簽訂了和平條約,那時候麻煩可就大了。
什么命脈都不能被卡,糧食更是重中之重,而且那邊的工業資源太豐富了,真被突厥卡了脖子,不開玩笑啊,化肥他們都得求著突厥給原料,甚至于要用技術換材料、市場換材料。
他媽的,這逼養的誰教出來的,當初那個淳樸的漢子去哪里了呢,怎么活著活著就活成了這么一個奸邪之人的模樣。
夏林連夜整備,金陵教導團全員連夜緊急集合帶著裝備就開始登船,甚至連厚棉衣都是在后頭一艘船上裝運過去的。
黃崖關,一定不能丟,一旦黃崖關被楊英攻破,東三省之地那可就真的沒得了,那可是他的夢中黑土地啊……
這次夏林誰也沒說,親自就乘船北上了,海上臨時指揮部一支棱,就開始研究起部署來。
“記住,我們只有一萬五千人,五千教導團。我需要你們每個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我給你們起名叫金陵教導團,就是為了把最難啃的骨頭留給你們的。”
“誓死完成任務!”教導團的總長立刻立正:“教導團之下無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