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可還有轉機?”
魏長盛聞聽此言,只是赧然一笑,仰頭看上去:“連天都不助我,還有何轉機。恐怕朝廷凋我異地為官的手諭已在路上了。”
“那若是……魏大人治災有功,活萬民生計呢?可否功過相抵?”
“你這話說的,今日那江南道的不是說了嘛,朝廷只看稅收,能有錢給朝廷,一切便安好。”
魏長盛此刻一言不發,而這會兒突然便有人說道:“誒,前些年我在江南道時,那里有個名頭,就是叫散官勛爵,承諾捐獻千石者授義賑郎,雖只是九品下散官,但若是有個官身,那是不是可以抵五年的稅啊?”
“對對對,有官身可抵稅,孩子還能考功名。”
下頭七嘴八舌說了起來,就說前些年那江南道為了籌措鎮撫錢款想出來的法子,雖是賣官鬻爵,但還真籌措了不少錢,后來聽說朝廷要辦這件事,但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魏大人,您不如便效仿那江南道,也弄出來這個義賑郎的名頭,到時即便追查下來,那也不是您先干的吶。”
“對啊,魏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一走,我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你們都別說那沒用的了。”這會兒后頭一個胖胖的富商走上前來:“魏大人,我鄭某是個粗人,不說那許多了,我認捐一萬兩銀子,兩千擔糧食!”
魏長盛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不必了,杯水車薪,多謝諸位的好意了。”
他這會兒還真是一副大勢已去的死相,再一想到今日那夏林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囂張嘴臉,這些商人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竟紛紛開始認捐了起來。
光是這些人,一夜之間便認捐了八十萬兩銀子和近二十萬擔糧食,然而這還不夠,他們覺得光是自己出錢不開心,非得篡唆著魏長盛弄一個什么功德碑,上頭搞個排行榜,捐款最多的排在第一位,萬世流芳。
這人有了攀比,而且也有人認捐了,這會兒要是誰不從大流,那可就真的是要遭大排擠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桂州首府上下一片鬧騰,那小車推得糧食在空場上堆成了山,而記錄捐贈的人筆都寫冒煙,嗓子都喊啞了。
“張壽,認捐白銀三千兩,糧食五千擔。”
“徐濤,認捐白銀五千兩,糧食七千擔。”
這邊唱著,那下頭的可就吵鬧起來了。
“你憑什么比我多啊?顯得你有能耐?我各加兩千!”張壽憤怒的喊著沖到了記錄的官吏面前:“給我各加兩千!來人,跟我回家點糧!”
最夸張的是城中兩個頂級富豪這會兒為了那功德碑上的榜一大哥卯上勁了,大伙兒都是體面人,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頂點,本來他們也就是一萬兩銀子一萬擔糧食的,但后來這兩位大哥卯上勁之后,那可就發瘋了。
“都別活!”這桂州首富大手一拍:“紋銀二十萬,五十萬擔糧食,老子不過了,為我家兒子留個福源!”
“你牛氣什么?我早看不慣你了。”另外一個后起之秀也是滿臉殺氣:“高他五萬兩,再加城北大倉,我不要了,捐!我兒子福源必要超過你兒子。”
而這會兒就在旁邊小樓上的魏長盛放下簾子,側過頭看了一眼正在吃米糊糊的夏林:“夏公,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賭他們善心大發,我賭他們恨我入骨。”夏林接了一碗溫水喝了下去:“我就是要叫他們知道,若是你走了,他們別說好日子了,皮都的被我掀咯。”
“呵……”魏長盛指著外頭笑道:“這些人啊,卯上勁了。”
“那是自然,能得一個嶺南首善,你可知這四個字的含金量?到時我再叫工匠仿一個朝廷下來的首善牌匾,掛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大印,你猜猜他這買賣劃算不?”
“啊?”魏長盛一愣:“這……夏公,玉璽你也有啊?”
“那玩意我沒有,找個大蘿卜雕出來就完事了。”
“偽造……玉璽?”
“上頭追究的才是偽造的,上頭不追究,那就是真的。”夏林把最后一口米糊糊吃下去之后一抹嘴:“這他媽真難吃,喂豬豬都要猶豫半天。今天下午就能吃上米飯了吧?”
“能吃上了。”魏長盛再次撩開簾子看著空場上已經堆如山丘的米面:“他們囤了如此多的東西……”
“大宗經營,囤貨屬實正常,他們沒抬價往外賣只是不拿出來也說不上什么,無商不奸,只要趁著年景好的時候多囤一些,災年就算不主動抬價,貨物自然漲價他們也能賺上百萬金的。”
說完夏林起身:“好了,我去找蘿卜刻章了。”
魏長盛一句話沒說,就這么看著夏林離開。
夏林轉身直接進了大營之中,上去就叫匠作營制作鎏金的牌匾,他們的框架都是現成的,有人模仿景泰帝的字體,有人模仿大印,甚至就連玉璽的模板都是現成的。
用夏林的話來說就是什么都準備好了,臨時臨刻要用的時候也省得麻煩。
兩個時辰左右,牌匾就做好了,燙金的大字《嶺南首善之家》下頭還有景泰帝的親筆簽名以及那讓人想都不敢想的八個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不過這肯定也不能當時就送過去,那也太假了,最少也得等個十天半個月的。
但不管怎么說,這次的糧食危機算是度過了,就這些糧食足夠整個桂州啥也不干吃上半年,可想而知這幫商賈平時囤了多少東西。
水位漸漸的退了下去,雖然這一片地區入目都是狼藉,但只要人還都活著,重建起來是很快的,生活也漸漸的恢復了到了正常的節奏,各地都在火急火燎的施工,到處都是大工地……
而這會兒一路向西的景泰帝一行已經臨近的桂州,這一路上他們可是把這輩子沒吃過的苦都給吃了,金蓮這會兒儼然是農婦打扮,景泰帝也不白了,成了個瘦黑的漢子,看著哪里還有什么風度翩翩,完全就是個逃荒的難民。
反倒是李世民一如既往,這廝的耐受性簡直非人類,啥苦都吃,吃完都不帶嚎叫一聲的,反正來來回回就一句“這跟我遠征漠北比起來都不算事”。
但這一路上對于景泰帝來說的確是一場見聞,他真切的體驗了一把最底層百姓的逃荒之旅,從一開始的興奮到現在總是悶聲不做在那思考,果真不愧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陛下陛下,這個野果子好吃。”
金蓮在路邊弄了兩個野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就遞給了景泰帝,景泰帝瞥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分給了金蓮一個接著給了李世民一個。
畢竟這一路上如果不是李世民的照顧,他死八十一回了。
“喲,學會分東西了?”李世民照例調侃,那起果子吃了一口,然后口水便順著嘴角流淌了出來并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媽的……沒熟,麻嘴。”
金蓮趕緊把手中的果子扔了,景泰帝笑的都快沒人樣了。
而就在他們快走到桂州府的時候,突然就見到官道上一路吹吹打打,回頭看去就見到八個人抬著一個巨大的牌匾走了過來。
那牌匾上鎏金大字嶺南首善之家,下頭還有景泰帝的簽名和玉璽印章。
“昂?”李世民仔細看了之后,回頭看向了景泰帝。
景泰帝試圖湊到牌匾前看看清楚,但卻被家丁給攔了下來:“御賜的寶貝,別給碰壞了,散開散開!”
景泰帝啊了一聲,當時心中那個氣呢,這玩意可比假傳圣旨性質還要惡劣,假傳圣旨可都不敢往上加蓋玉璽,除祀戎大事之外,這傳國玉璽一般可不亂蓋。
“胡鬧!亂來!”景泰帝肉眼可見的紅溫了:“要讓朕知道是誰,我給他剝皮萱草!”
李世民摸著下巴沉思片刻:“那讓我們想想天底下誰有這個膽子呢?哎呀,好難猜哦!”
但甭管景泰帝多么暴怒,這牌匾出現在城中的時候,那個熱鬧場景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捐了大倉的那位爺,一家老小一百五十七口子就跪在城門口迎接,臉上那叫一個喜笑顏開,而離不遠處的榜二大哥捶足頓胸,抱著一棵樹撼哭不止。
要問這個牌匾值不值,那真的是太值了,傾家蕩產都值。什么叫金字招牌,這就是金字招牌,甚至可以說是免死金牌,以后他在商場上只要亮出這塊招牌,天底下就沒有人會去為難他。
嶺南首善,還是御賜的,這什么概念懂不懂?
“唉,問問啊。”景泰帝這會兒跟著牌匾也來到了城中,逮著個維護秩序的士兵就問了起來:“這牌匾是為什么就給他家了?”
“皇恩浩蕩唄。”
“因為什么!”景泰帝感覺自己血管突突的跳:“皇恩再浩蕩也不可能隨便給人吧?”
那士兵張嘴就要罵,景泰帝一指不遠的白帽子:“你罵出來試試,我告白帽子去了啊。”
“嘿嘿……別啊。”那士兵一看遇到個懂行的,立刻就換了嘴臉:“這位爺,息怒息怒……這家在水災的時候捐了一個大倉的糧食,還有多少兩銀子來著?五萬?對,好像是五萬兩。”
“一個大倉?”景泰帝聽了都咋舌:“多少斤?”
“不知道啊,我又不識數,反正那糧食都堆的像山一樣了。”
而這會兒李世民在旁邊是咂摸出味來了:“哦!這個法子好哇!學到了。”
景泰帝皺著眉頭說道:“走,隨朕去找魏長盛去。”
“為何不找夏道生?”
“你找得著才有鬼呢。”景泰帝擺了擺手:“他一定不在這里了,先找魏長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