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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0章 在雄壯中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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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會結束了。

  朱希忠和蔣慶之并肩出了大殿,說:“有這等手段卻不說,你可知這幾日我和你嫂子一直擔心?”

  蔣慶之唯有呵呵一笑,“回頭我親自下廚。”

  要想守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怕是伯府,知曉蔣慶之謀劃的人也只是夏言和徐渭,再加上一個胡宗憲。但知曉整個謀劃的只有夏言。

  “長威伯!”

  蔣慶之回身,嚴嵩父子緩緩走來。

  “征倭之事老夫也頗為贊同,不過老夫一直在擔心錢糧之事,能解決自然是好事兒,后續有要幫襯的地方,只管開口。”

  老元輔笑的很是慈祥,就像是隔壁家的老大爺。

  可誰不知他們父子在此事中的態度?

  先前嚴黨坐視蔣慶之被群臣圍攻,趙文華和嚴世蕃蠢蠢欲動,這一切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嚴嵩一直不動如山,此刻看來,這位老元輔看似老邁,依舊是嚴黨的定海神針和壓艙石。

  嚴世蕃在后面看著笑吟吟的,可笑意不達眼底。

  征倭之議一過,隨后便是蔣慶之熟悉的節奏。

  “好說。”蔣慶之笑著拱手。

  “直廬也得多來。”嚴嵩笑瞇瞇的道:“你好歹是宰輔,一年到頭來直廬的次數屈指可數,讓人還以為……”,老元輔看看周圍,一臉夸張的笑著,“讓人還以為老夫不能容人。”

  嚴嵩目光轉動,找到了徐階,“有些人老夫是容不得。長威伯與老夫曾在沙場托以心腹,生死之交……”

  尼瑪!

  這老狗!

  徐階微笑不變,緩緩走來。

  “長威伯。”

  “徐閣老。”

  蔣慶之含笑。

  這一笑,便是給了示好的嚴嵩一巴掌。

  你不是說容不得徐階嗎?

  我能容他!

  嚴嵩的老臉依舊帶著笑意。

  嚴世蕃氣盛,剛想開口,嚴嵩看了他一眼,近些年從未有過的銳利眼神,讓嚴世蕃不禁一怔。

  “回頭老夫整治幾個小菜,你我喝一場。”嚴嵩笑道。

  “好說。”蔣慶之沒說答不答應。

  嚴嵩父子隨即走了。

  “爹,如今咱們與蔣慶之幾乎撕破了臉,你何苦當眾向他低頭。”嚴世蕃壓著火氣說。

  “你不懂。”嚴嵩眸色平靜,“你自己數數,從太祖高皇帝以來,可有滅國之功?”

  嚴世蕃搖頭,“并無。”

  大明立國,號稱是滅了蒙元。但塞外的蒙元妖孽依舊執拗的打著蒙元大旗。

  誰說老子滅了?!

  “若是蔣慶之能滅了倭國,滅國之功,那氣勢誰能擋?”嚴嵩微笑依舊,聲音低沉,“記住,征倭之戰,便是咱們與蔣慶之之間的決戰。”

  “爹的意思是說……”

  “老夫做了許久的好人。”嚴嵩笑的很是慈眉善目的對一個向自己行禮的官員頷首,嘴里卻吐著殺機,“老夫為陛下擋了許久的刀槍,可換來的是什么?是無視,是鳥盡弓藏。既然他不仁……那休怪老夫不義!”

  “爹!”嚴世蕃不敢置信的道;“您口中的他是……”

  “陛下!”

  “徐閣老,有空一起喝茶。”蔣慶之笑瞇瞇的和徐階拱手道別。

  “此人倒也知機。”王以旂說:“前陣子外面有傳言,說徐階在政事堂將看不到今年的第一場雪。”

  “徐階占著茅坑不拉屎,那些人看不下去。蔣穎今日很是活躍,正盯著徐階呢!”

  提到蔣穎,蔣慶之想到了沒來的熊浹,“熊浹如何了?”

  “不樂觀。”

  熊浹真的老了。

  北征之后,熊浹隔三差五生病,剛開始還能堅持,入夏后,他的身體便每況愈下。進入秋季就徹底不行了。

  “伯爺。”熊樓竟然在家。

  “熊公如何?”蔣慶之問道。

  見他沒帶禮物,熊樓感激的道:“御醫說了,若是能撐過今冬就能大好。”

  冬季是老年人最難熬的季節。

  從入冬開始,京師每日的喪事能多三成。

  這是安慰熊家的話。

  也幾乎是一種宣告。

  熊浹的生命開始進入最后的倒計時了。

  蔣慶之看到熊浹時幾乎不敢相信。

  那臉頰廋的幾乎看不到肉,整個腦袋縮小了三成以上,看著就像是個皮包裹著的骷髏。

  唯有那雙眼睛里依舊還有神彩。

  “長威伯!”

  “熊公別動。”

  蔣慶之疾步上前按住了準備起身的熊浹,仔細看了看他的氣色。“氣色不錯。”

  “老夫……咳咳咳,今日朝會,老夫本想去……本想去為你助威,可惜身子骨不爭氣,起猛了些,頭暈目眩。”

  “已經成了。”蔣慶之坐下,對遞來墩子的熊樓微微一笑。

  熊浹看了熊樓一眼,“這小子擅自請了長假來侍奉老夫,老夫喝罵了一通,他卻置若罔聞。兒孫大了不由人吶!”

  “這是人倫,應當的。”

  寒暄之后,熊浹擺擺手,等熊樓走后,他說道:“大明立國后數次大戰,其一是成祖靖難之役,其二是安南之戰,其三是土木堡之役,其四便是平定寧王之戰。

  安南之戰黯然收場,付出巨大代價卻一無所獲,土木堡之戰慘敗……余下的都是內斗。

  對一國開戰便是一次冒險。成了對提振大明軍心士氣有莫大的幫助。你一再提及大明應當目光向外,可是想徹底修正當下的靡靡之風?”

  “不愧是熊公。”蔣慶之點頭,“從成祖皇帝后,大明民風日漸萎靡,民心不振,談何士氣?遙想漢唐當年,民風彪悍,這才是漢唐對外亮劍的底氣。

  北征擊敗俺答大軍,這是安穩民心。下一步,就得尋一國攻伐。若是能戰而勝之,則民心大振。隨后舉目西眺……”

  “為大明尋找對手?”

  “正是。”

  “你可知……好戰必危?”

  “忘戰必亡!”蔣慶之目光炯炯的道:“漢獨以強亡,哪怕是王朝末年,一家藩鎮依舊能令異族不敢越雷池一步,依舊能打的異族滿地找牙。當下的大明,少的便是這等雄壯之氣。”

  遙想前漢,無論是公孫氏還是曹操,都能力壓異族。而換了司馬氏,頓成笑談。

  大明就更別提了。

  “你寧可讓大明在雄壯中覆滅,也不肯讓大明在孱弱中茍且偷生!”

  “是。”

  前宋便是在孱弱中茍且偷生。

  “在雄壯中覆滅嗎?”熊浹嘴角含笑,“這個結局也不錯。”

  “熊公,征伐倭國之議過了這一關,后續卻有不少麻煩。那些人不會消停,暗中使絆子,捅刀子的事兒不會少。我需要您在吏部穩住大局……熊公,熊公。”

  “啊!”熊浹睜開眼睛,茫然看著蔣慶之,“方才老夫見到了祖宗。”

  蔣慶之心中一冷,回身對熊樓搖搖頭。

  熊樓急匆匆跑了。

  “吏部……老夫馬上就去。”熊浹掙扎著要起身,蔣慶之按住他,“不著急,咱們不著急。”

  “蔣穎正虎視眈眈,此人在吏部多年,積功與資歷都足夠了,若是老夫不在,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擋住他接掌吏部。他接手吏部,定然會給你找麻煩。”

  “磨刀不誤砍柴工,您先養好身子骨!”蔣慶之只是輕輕用力,就再度把熊浹按住。

  熊浹喘息著,這時兒孫們來了。

  烏壓壓一群人默然站在蔣慶之身后。

  熊浹看著兒孫們,老眼眨巴了一下,“怎地……都來了?”

  熊浹看著蔣慶之,那骷髏般的老臉上突然泛起紅暈。

  蔣慶之心中嘆息,“您可想吃些什么?”

  熊浹仿佛知曉了些什么,他對兒孫們說:“記住老夫的話。”

  “是。”有人開始哽咽,漸漸的哭聲起。

  “閉嘴。”熊浹的兒子喝道。

  熊浹嘆息,“家中事老夫早已交代好了,如今牽掛的只是朝局罷了。長威伯。”

  “您說。”蔣慶之握著熊浹的手,目光溫和,“我聽著呢!”

  “你說說,這個大明若是不變,會如何?”

  “會日暮西山,百年后,中原淪為異族的牧馬場,漢兒淪為異族的奴隸。”

  “新政……會讓大明變成何等模樣?”熊浹臉上的紅光越來越盛,握著蔣慶之的手也越發有力了。

  “這個大明……”蔣慶之想了想。“百姓當昂首挺胸,知禮卻不懦弱,以從軍為榮。軍隊聞戰則喜,在陸地,在海上,戰無不勝。文官們以向外擴張為己任,當所有目光向外時,內部的蠅營狗茍,爭權奪利便會少許多。文武聯手,引領著大明走向這個世界。”

  “帝王呢?”熊浹問。

  “帝王……”蔣慶之默然片刻,“漢宣帝那番話,當為后世帝王座右銘。”

  “不可純用儒術。”

  “是。這個大明需要什么,這個世界會如何發展向前,帝王就該學什么。他不必博學,但必須有積極進取之心,必須有兼容并蓄的胸懷,還得有吸納新學問的好奇心……”

  “這正合你大明必須目光向外的思路。”

  “是。”

  “最終這個大明……這個世界……”熊浹的呼吸突然一緊。

  蔣慶之垂眸,“大明之光,將會福澤整個世界。”

  “老夫可能看到那一日,老夫……扶,扶老夫起……”

  那只手突然一松。

  “熊公!”

  嘉靖三十一年九月。

  吏部尚書熊浹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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