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最喜歡揣度自己的對手,以猜到對手的下一步為樂。
嚴世蕃一直在等著蔣慶之的反擊。
會是什么手段?
銀山?
嚴世蕃差點就把獨眼給瞪沒了。
倭國有銀山?
你這是在忽悠誰呢!
他看看道爺,道爺的鎮定也沒了,顯然蔣慶之事先并未和他通氣。
群臣都愣住了。
徐階站在那里孤零零的,但老徐就是老徐,哪怕沒人搭理,他依舊唱著自己的獨角戲。
“戶部這幾年日子艱難,若是能把倭國銀山拿到手,也能紓解一二。”
錢瑜冷冷的道:“敢問長威伯,那銀山有多大?”
身為重臣,蔣慶之自然不能在此事上說謊。
可那座銀山多大?
眾人恍然大悟。
“不會是孩子玩鬧的土堆那般大吧?”
眾人不禁哄笑。
一群憨憨啊!
蔣慶之嘆息,“大到超乎你等的想象。”
“誰見過?”錢瑜步步緊逼。
“不能靠著空口白牙就出動大軍吧?”
道爺狐疑的看著蔣慶之,他知曉表弟的秉性,所以倭國有銀山應當不是假話。
但正如質疑者說的那樣,那銀山有多大?
所謂的銀山若是一個小山包,呂嵩能活活掐死他。
破產的道爺也饒不了他。
至于蔣慶之敢不敢這般做……
為了征伐倭國,蔣慶之能干出這等事兒來。
東廠和錦衣衛都曾密報過,說蔣慶之在東南剿倭時,對倭寇太狠,甚至還殺俘。
殺俘不祥,歷史上那些大規模殺俘的沒幾個有好下場。
但蔣慶之依舊這般干了,此次南下他再度殺俘,被士林口誅筆伐。
和對倭寇的狠辣比起來,蔣慶之對北方異族就寬容了許多。
至少不殺俘,而且俘虜的待遇也還不錯。不過上次蔣慶之建言,讓俘虜去干苦力,為大明修路。
不能讓他們白吃白喝吧!
這娃……難道和倭寇有仇?
道爺讓芮景賢去查了一番,很快蘇州府那邊傳來消息,蔣慶之從小到大,壓根就沒見過倭寇。家中也沒人死于倭寇之手。
道爺也為之納悶,心想這瓜娃子為啥對倭人那么狠呢?
作為道家忠實的信徒,道爺擔心蔣慶之會遭報應。
蔣慶之征倭的動機,在道爺看來和殺俘同出一脈。
背后的真實原因是什么?
如今蔣慶之丟出銀山論,引發了群臣譏諷,有些弄巧成拙了。
道爺嘆息,給老元輔這條老狗使個眼色。
該你了!
嚴嵩心中苦笑,但卻不得不站出來。
徐階依舊還在那里滔滔不絕。
“……倭國為禍中原百余年,剿而不盡。若是讓他他們成了氣候,臣擔心他們會上岸攻伐。俺答那邊最近也有復蘇的跡象,一旦倭寇登岸,俺答必然會順勢再度南下,南北皆敵,大明危矣。故而臣以為,當先發制人。”
徐階看了蔣慶之一眼,蔣慶之覺得老徐吃錯藥了。
這是什么時候,你老徐竟敢站隊。
就不怕被眾人圍攻嗎?
錢瑜問:“那么本官想問問長威伯,那座銀山所獲可能抵消征倭的耗費?”
來,別特么開口就放炮,給你一個量化標準:抵消掉征倭的耗費。
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你蔣慶之可敢?
這是殺手锏。
“征倭耗費在那座銀山之前不是事。”蔣慶之說:“就是個小事兒。”
“空口無憑。”錢瑜準備給蔣慶之做一口棺材,而板上釘釘的事兒就交給蔣穎了。
蔣穎剛準備出班,蔣慶之說道:“誰說沒有憑證?”
“在何處?”錢瑜問。
蔣慶之笑了笑,“陛下,臣南下曾出海剿倭,遇到了一個倭女,此女身份不比尋常,臣便把她帶來回來。如今她就在宮外,還請陛下恩準,讓她進殿作證。”
“可!”
足利美子被內侍帶著進宮,一路目不暇接。
作為征夷大將軍的妹妹,從小足利美子就沒少見過那些巍峨華麗的宮殿,但在記憶里搜刮了一番,足利美子發出感慨,“果然是倭國文化的起源地。”
師夷長技以制夷,這門本事倭國獨步天下。
近代之前學中原,中原沒落了學西方。
到了后來,干脆就提出脫亞入歐。
當來到殿前時,足利美子低著頭,內侍出來說:“跟著咱來,記住,不該看的莫看。”
“是。”
足利美子有些緊張,她走進殿內,覺得有無數目光在盯著自己。
這一定是我太緊張了。
足利美子安慰著自己。
百官都在盯著這個倭女,錢瑜開口問:“倭國銀山之事你可知曉?”
足利美子在昨日就被蔣慶之耳提面命,所以很干脆的道:“知曉。”
“那銀山多大?”
足利美子抬頭。“有山大。”
“詳細些。”
“就是……”足利美子想了想,想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便說道:“那是真正的一座山,一座銀山。”
“本官問,那座山有多大?”
“有……”足利美子想了想,說實話,石見銀山有多大她也不知曉。
但蔣慶之昨日和她交代過,足利美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至少上百萬兩。”
百萬兩?
呂嵩眼前一亮,
“果真?”
“咳咳!”錢瑜看了蔣穎一眼,呂嵩這位頂頭上司發話,他這位侍郎不好唱反調。
蔣穎出班,“百萬兩銀子是不少,可遠水難解近渴。再有,百萬兩白銀少說得開采十余年吧!這十余年見若是生出了變故……”
你蔣慶之這是在畫餅。
蔣穎見蔣慶之竟然在笑。
而那個倭女一臉訝然的看著自己,仿佛這話很可笑。
大明白銀年產量平均下來也不過是二三十萬兩罷了。
百萬兩銀子,也就是三年的產量。
很多嗎?
“一旦大軍出動,若是戰事延綿,百萬兩怕不是打不住吧!”有人說道。
“人吃馬嚼,還得出動船隊,若是遇到大風大浪船隊漂沒……”
群臣七嘴八舌開始群嘲。
直至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我說的是……一年。”
什么奇怪的聲音?
眾人愕然。
“一年?”
足利美子覺得自己就是個替罪羔羊,一旦事兒發作,這些貴人發現銀山年產量遠不到百萬兩,蔣慶之屁事沒有,那些怒火將會盡數傾瀉在她的頭上。
此刻的石見銀山剛開發沒多久,雖然看到了潛力,但所有人都覺得這只是一座普通的銀礦。
倭國多火山,火山活動帶來了災難,也帶來了白銀。代表性的銀礦便是石見銀山。
鼎盛時期,石見銀山的年產量占據世界白銀產量的三成。
三成,這是個什么概念?
大明年產白銀二三十萬兩,大頭在西方。
三成的產量雖然不知具體多少,但蔣慶之敢打包票,若是全力開挖,年產量絕不止百萬兩。
至少兩百萬兩!
但蔣巨子是個謙遜的人,故而縮減了一半。
但一年百萬兩的產量,依舊讓大明君臣差點把眼珠子都瞪掉了。
百萬兩!
道爺呼吸急促,第一次在朝堂上失態了。
年產量百萬兩是個什么概念?
孝宗時大明每年貨幣收入加起來不過五十萬兩左右,其中金銀收入不過幾萬兩。
當然,貨幣是小頭,田賦等是大頭。可大明缺錢啊!
大明本禁止使用金銀,但缺錢咋辦?
民間率先違禁,到了后來,各地官府收稅也明晃晃的接受銀子抵扣。
百萬兩白銀……能讓戶部和帝王的私庫膨脹起來。
“年產百萬兩!”呂嵩老臉上多了紅光,隨即警惕的看了道爺一眼。
這錢可不能卷入宮中,至少我戶部要分一半,不,七成!
蔣穎瞇著眼,“長威伯此言……當真?”
你可敢打包票。
這是最后的圖窮匕見。
蔣慶之淡淡的道:“若是全力開采,每年少于百萬兩,我便在倭國那地兒,不回來了。”
臥槽!
這個誓言……堪稱是毒誓。
在百官眼中倭國就是個蠻荒之地,比之瓊州那地兒還蠻荒。
留在倭國,那便形同于流放。
蔣慶之竟敢發此毒誓!
錢瑜看了蔣穎一眼,微微搖頭。
錢糧這一條擋不住蔣慶之了。
嚴嵩嘆息一聲,他知曉蔣慶之既然敢發此等毒誓,那么那座銀山必然是富礦,且足夠大。
年入百萬兩白銀,十年千萬兩……軍費是夠了,綽綽有余。
用錢糧來狙擊跡蔣慶之征倭之議,失敗!
接下來是什么,所有人都知曉。
誰來開炮?
這一炮要開的堂堂正正,要開的揚眉吐氣。
眾人下意識的看向徐階。
老徐站隊完畢,此刻正在嚴嵩的身后……這廝竟然沖著蔣慶之在微笑。
老徐這是鐵了心要靠向蔣慶之和新政。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他如今身敗名裂,唯一能接收他的也就是道爺和蔣慶之。
道爺不缺人,缺的是位置,徐階倒臺對他來說不是壞事兒。
但蔣慶之呢?
“徐階這是在向你低頭,不過陛下會如何想,這事兒你要仔細斟酌。”朱希忠提醒小老弟,莫要因為徐階而觸怒道爺。
“我有數。”歷史上道爺用徐階為首輔,最主要的原因兩點,其一徐階彼時聲望日隆,眾望所歸。而道爺寵信多年的嚴嵩父子聲名狼藉,剛被徐階扳倒,不用徐階他用誰都會引發群起反對。其二便是徐階善于迎奉道爺,無論是寫青詞還是道爺的一些要求,他都一一辦的妥妥的。
如今第一個優勢蕩然無存,但第二個還在。
“讓他做個佞臣也不錯。”蔣慶之笑道。
“陛下!”
蔣穎出班,“所謂師出有名,倭國乃太祖高皇帝所列不征之國,本官想請教長威伯,大明以何理由出師?”
“有道伐無道,這才是堂堂正正之師!”錢瑜補刀。
這是今日最大的麻煩!
年入百萬的誘惑讓道爺有些小興奮,祖制這個令他厭惡的詞出現后,不由的想到了當年和楊廷和等人的君臣之爭。
那眼神就陰郁了下來。
麻煩來了。
蔣慶之卻從容道:“出兵的理由?其實本伯建言攻伐倭國,并非是為了那所謂的銀山,更非是為了倭寇。”
呵呵!
眾人都在笑,沒人相信這話。
“說句不該的,若是本伯想禁絕倭寇,難嗎?”
蔣慶之目光炯炯的看著群臣,眾人想到他征倭的戰績,沒人質疑。
“本伯也非好戰之人。”
呵呵!
笑聲大了起來。
娘的!
但凡遇到異族挑釁,朝中大多是和為貴,就你蔣慶之跳的最兇,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殺。
北方痛毆俺答就不說了,哪怕是去云南,也不忘毒打緬甸一頓。
你不好戰,誰好戰 蔣慶之說:“本伯南下時見到了倭國征夷大將軍的使者,陛下……”
蔣慶之一臉正義凜然的模樣,“如今倭國君不君,臣不臣,那使者代表征夷大將軍,向大明求援!”
“使者何在?”蔣穎問。
你蔣慶之上嘴皮下嘴皮這么一碰,就杜撰出一個使者,等攻入倭國后,那位征夷大將軍還不是你砧板上的魚肉,你想讓他說什么,他難道還敢拒絕?
蔣慶之指著足利美子。
“此女姓足利,乃是倭國征夷大將軍足利義輝親妹。”
蔣穎身體一震。
足利美子鄭重拜倒:“大將軍使者足利美子,見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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