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剿滅了小村那股倭寇后,林夕和周望都勸蔣慶之回航。
蔣慶之卻一意孤行,令船隊順著這條線……也就是倭寇最為密集的這片海域活動。
可連續兩日,他們連一條舢板都沒看到。
這片海域干凈的就像是張童的眼睛。
直至今日吃了早飯,這才發現了兩艘商船。
兩艘商船看著頗為堅實,而且蔣慶之竟然看到了船頭架著一門火炮。
蔣慶之有些后悔了。
南下時,他曾動念帶著火炮隨行,但想到火炮會拖累自己的行動速度,便把它們丟在了后面。
“火器準備!”蔣慶之喊道。
船隊開始轉向。
一個漂亮的弧線后,船隊用側舷對準了兩艘商船。
側舷上,密密麻麻的各種火器令人頭皮發麻。
蔣慶之獰笑道:“告訴他們,此刻投降還得及!”
波爾沖著對方高喊,“這里是大明皇家水師,此刻投降還能得到人道主義善待……”
孫不同撓撓頭,“波爾說了什么?”
眾人搖頭,船上唯有波爾懂佛朗機的話。
人道主義善待,這是蔣慶之的話。
波爾說的格外兇狠,“偉大的皇帝陛下令水師出擊,剛清剿了一股兇殘的倭寇,那些倭寇的尸骸堆積如山……”
對在海上討生活的人來說,你說一些官面的話只會讓他們恥笑。越直白越好。
赤果果的威脅最好。
“投降,免死。不降……拖在船尾喂魚。”波爾得意洋洋。
對面幾個男子在低聲商議,沒多久,有人喊道:“我們只是商人。”
“這片海域屬于大明。”波爾義正辭嚴的道:“就算是一只蒼蠅,未曾得到大明的許可,也不得進入。”
南下時蔣慶之和徐渭商議收稅的事兒,蔣某人放狠話,哪怕是一只蒼蠅飛過,也得從它的腿上刮一層油。
幾個葡萄牙男子急促商議了一番,那人又喊道:“我們愿意繳稅。”
波爾回頭,“伯爺,他們說愿意繳稅。”
“靠過去。”蔣慶之說:“小心些,對方若是動手,便用火器淹沒了他們。”
三十余艘戰船,一個火力覆蓋,兩艘商船頃刻間便會成為海上火炬。
蔣慶之一直不解,當初廣州外海的兩次海戰后,大明水師痛定思痛,給戰船裝備了火炮。可浙江水師為何沒有火炮?
昨日他問過鄭源,鄭源說原先是有的,可火藥裝在船上不安全,曾發生過起事故,火藥莫名自燃,燒毀了十余艘戰船,從此火炮就被轉移到了陸上。
按照水師的說法,反正咱們也難得出海,既然如此,不如把火炮弄到地面來協助防御豈不更好?
蔣慶之聞言笑了笑,可他來杭州后,在城頭卻只見到稀稀拉拉的十余門火炮。
那么,水師的火炮哪去了?
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著蔣慶之,也困擾著徐渭。
蔣慶之剛到杭州,若是一開始就大張旗鼓的查探此事,必然會引發水師內部敵視。
按照蔣慶之的規劃,此次到杭州第一要務是剿倭。
開海禁開海禁,朝中都決議了許久,可敢出海的依舊沒幾個。
蔣慶之南下前,有人譏諷他,說你蔣慶之一力主張開海禁,我等說不可,弊大于利,你特么覺著自己是拗相公王安石第二,非得要拗著卵子犟,這臉被打腫了吧?
蔣慶之一笑了之。
他不屑于和這等蠢貨爭執。
開海禁是先決條件,隨后剿倭,清理海寇……商船出海。
接著,便是第二個對手。
——葡萄牙人!
此刻葡萄牙人控制著麻六甲,把那片海域視為自己的后花園,順帶,把整個東亞海域視為自己的自留地。
若非西班牙人崛起,按照葡萄牙人的發展勢頭,不出二十年,野心勃勃的葡萄牙君臣在不斷膨脹的實力驅動下,必然會發動東征。
蔣慶之把前世學的歷史和此刻對照,不禁感慨上天真的待大明不薄,在一次次危機中總是孕育著鳳凰涅槃,脫胎換骨的生機。
可架不住朝中君臣……罷了,是臣子們都是一群豬腦子,只顧著內訌,只顧著爭權奪利。
儒家學說好不好?
蔣慶之覺得真不錯,用在內部熏陶教化,有利于統治,能極大增強內部凝聚力,打造一個和諧社會。
但用于治國,用于外交……我儒家無所不能。
這就有些離譜了。
法家先賢們站在漢唐的豐碑之前冷笑。
——狗東西,當年咱們橫行世間時,你儒家只能躲在陰暗角落里,用艷羨的目光看著咱們。
葡萄牙人東進是大明的一次危機,也是一次巨大的機會。
廣州外海的兩次海戰便是提示。
大明的第一步沒問題,發現葡萄牙人火器犀利,那咱們仿制啊!
大明的能工巧匠們出手,很快就仿造出了火炮。
師夷長技以制夷,大明水師出擊,擊敗葡萄牙冒險艦隊。
隨后,大明開始大規模仿造所謂的佛朗機銃,并發放到九邊和水師。
至此大明一步都沒走錯。
但,也僅此而已。
葡萄牙人偃旗息鼓,大明上下都覺得高枕無憂了,于是……什么,火器?
哪有君臣爭權奪利重要?
臣子們紅著眼珠子要從帝王手中攫取權力,帝王奮起反抗……雙方殊死廝殺二十余年……
大明的國勢也隨之而不斷下滑。
徐渭曾尖刻的說:“但凡沒有外敵,大明君臣便會忘乎所以,只顧著爭權奪利。照我看,就該給大明找個敵人。”
這話和后世的鷹醬對外國策一致。
要想保證國家積極進取的態勢,最好的法子便是不斷為自己樹敵。
看看鷹醬,從立國至今,從稱霸至今,大小戰爭幾乎沒停過。至于對手那就更多了,這個對手倒下,他們便會尋找第二個對手……
戰爭和敵對態勢極大推動了科技發展,軍火商們掙的盆滿缽滿,金融界跟著軍隊四處吸血,高呼著我大鷹醬盛世來臨……
徐渭發現老板一臉垂涎欲滴的模樣,“伯爺,伯爺?”
“啥事?”蔣慶之抹了一把嘴角,方才他把鷹醬的發展歷程捋了一下,發現不少值得借鑒之處。
把那些手段移植到大明如何?
蔣慶之心動了。
“對面那些人不肯低頭。”波爾暗自為老鄉們感到驕傲……護衛中有人不喜他這個蠻夷,時常說蠻夷粗鄙且怕死。
我波爾是怕死的人嗎……波爾憤怒的想和他決斗,被莫展一人一腳踹飛。
此刻老鄉們寧死不屈,讓波爾覺得臉上有光。
“十個數。”蔣慶之淡淡道。
“十個數,不降便死!”波爾喊道。
他仿佛回到了里斯本,在那污水橫流的小巷子里奔跑,躲避那些追打自己的大孩子。一邊跑,一邊吃著搶來的面包。
火器準備點火。
對面那門火炮開始裝彈。
波爾獰笑,“就一發,這邊可是一波!”
雙方不斷在拉近距離。
蔣慶之點燃藥煙,準備揮手。
“伯爺!”徐渭指著對面,“他們掛百旗了。”
一面白旗……其實是一件白灰色,甚至是有些烏黑的衣裳掛在了旗桿上。
“令他們把火炮轉向。”蔣慶之說。
對方照做了。
顯然,他們知曉那些火器一旦齊射的后果。
步卒登船,控制住了這兩艘船。
為首的葡萄牙人被帶到了蔣慶之的坐舟上。
他看到兩個身穿官袍的男子站在一個年輕人的身后,看著就是高官模樣。
這個年輕人是誰?
“魯本見過明國貴人。”魯本行禮。
“說出你的來意。”波爾狐假虎威。
竟然有同胞為明國效力?
魯本暗自一怔,自從廣州外海之戰后,大明帝王對葡萄牙的態度極為惡劣,使團近乎于被驅逐,從此雙方就斷絕了往來。
葡萄牙人自然不肯消停,便在蠔鏡那地兒不斷試探,今日說上岸補給,明日說上岸躲避風浪……
但在東亞的葡萄牙人都互相告誡,沒事兒別去大明。
那位帝王據聞很是兇殘……每次北方大敵派來使者,都會被那位帝王令人斬首,并把人頭用最快的馬帶到帝國各處邊界,用于展示自己絕不屈從的決心。
“我來,是準備去倭國貿易。”
“什么貨物?”波爾問,那些軍士正在船上搜索,魯本低頭說,“是一批……火槍。”
波爾翻譯過來,蔣慶之一怔。
歷史上倭國就是從葡萄牙人那里得到了火槍,并仿造成功。
波爾低聲道:“伯爺,能走私火槍的商人,背景絕不簡單。”
老板對葡萄牙的態度從平日的話語中就能看出來,頗為不滿,甚至說水師一旦重建完畢,他準備親自去麻六甲轉一圈。
老板親自出海,不可能空手而歸吧?
所以,波爾判斷大明和葡萄牙遲早會有一戰。
既然如此,大伙兒就是敵人,不必留余地。
“問他對方是誰!”
魯本說了一個名字,蔣慶之招手,徐渭微微低頭,蔣慶之低聲道:“記住此人,待那事兒水落石出后,核對一下。”
“是。”徐渭點頭。
魯本沮喪的道:“按照海上的規矩,我愿意獻上貨物,只懇請貴人留一艘船給我們回去。”
蔣慶之當下的首要目標是倭寇和海賊,以及倭國。
所以他不準備打草驚蛇。
就在他準備開口答應時……
“伯爺,發現許多銀子!好多銀子!”
臥槽!
蔣慶之吸了口藥煙,說:
“看來,你們走不了了。”
每天四更堅持了許久,需要松緩一下。從每天開始,每天三更,取消14點的那一章。諒解。三百六十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