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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7章 千年儒家,危機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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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松半天下,這話說的是蘇松地區的富庶和繳納賦稅之多。

  松江府富庶,這一點從路邊店就能看出來。

  路邊店大多在官道邊的商旅歇腳的節點上。

  比如說從上一個城鎮出發,按照普通腳程走半日的地兒,這便是節點。

  別的地兒都是零零散散幾家食肆,或是幾個小攤子,甚至只有幾個挑著擔子販賣熟食的當地農戶。蘇松這邊卻是密集的酒肆。

  再大一些的地兒,什么特產店,甚至還有酒樓。

  秦銘帶著一個童子,坐著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到了個歇腳的地兒。

  “老爺。”童子兼職車夫,回頭問:“可要歇腳?”

  秦銘放下手中書卷,“也好。”

  官道兩側,先是十余小攤販,后面便是店鋪。

  幾十家店鋪的外面停滿了大車和馬兒,各等旅人的喧嘩讓人不敢相信此處遠離城鎮。

  可實際上這里已經發展成了一個城鎮。

  秦銘下車,找了一家酒肆進去。

  “客官吃什么?”伙計一邊擦隔壁桌子,一邊問道。

  “肉有燉煮的好的來一碟子,酒水來一壺,另外,細面一小碗。”秦銘說,至于童子,也就是幾個饅頭,一碟子蔬菜的事兒。

  你要說和主人家吃一樣的飯菜……那是癡心妄想。

  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地方豪強,仆役和主人在衣食住行上差距很大。

  這不只是錢財的事兒,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不同階級的一種身份彰顯。

  童子去拿了幾個饅頭,就著一碟子咸菜,蹲在邊上吃的很是心滿意足。

  秦銘想到了一個傳聞。

  傳聞中新安巷的主仆吃的差不多,蔣慶之夫婦也就是比前院多一道菜罷了。

  這事兒引得外界嗤笑,說蔣慶之尊卑不分。后來蔣慶之自稱墨家巨子后,外界這才恍然大悟。

  墨家不尚享受,喜歡用艱苦的生活來磨礪自己。吃粗糲的食物,穿簡樸的衣裳。

  可這人活著,難道就是為了受苦而受苦?

  秦銘嗤之以鼻。

  酒菜上來了,秦銘想著當下的局勢,不禁嘆息。

  華亭是徹底被蔣慶之拿下了,就在他出發時,城中豪強爭先恐后的去府衙申報田地人口,享有免稅特權的讀書人們,神色陰郁的帶著家中賬簿在府衙外集結。

  蔣慶之據聞正尋釣魚的地兒。

  “此次項盈可惜了。”

  “寧玉本就比她出色。”

  “項盈比寧玉更為嫵媚。”

  “哪個女妓不嫵媚?寧玉那等仙氣飄飄的才是極品吶!”

  “屁!我就支持項盈。”

  “有本事你就買票去支持。”

  “都結束了,還支持什么?”

  “哎!竟然讓一個北方名妓拿下了花魁美名,丟人。”

  “據說啊!是長威伯暗自發話,說寧玉不錯。那些有錢人都被這位爺的屠刀嚇壞了,哪有不買票投給寧玉的?”

  “竟然是這樣?”

  “華亭城中殺的人頭滾滾啊!誰不怕?”

  “死了多少人?”

  “數不清。”

  “據說那位伯爺在華亭之外筑了京觀。”

  “京觀?”

  “就是尸山。”

  “天爺,這是大明啊!”

  “都是倭寇的尸骸。”

  “不對,還有勾結倭寇那些人的尸骸。長威伯說了,既然背棄了祖宗,那便算是異族。”

  “這位爺果然是……不愧殺神之名。”

  “長威伯令人在城中斬殺了勾結倭寇的十余人,有武人,也有豪強。有個百戶臨死前狂笑,說松江府各處都做好了準備,你蔣慶之就等著烽煙四起吧!”

  “什么?有人想謀反?”

  “謀反不敢,不過,制造混亂卻是有的。”

  秦銘一怔,起身問,“敢問,這消息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說話的男子見秦銘氣度不凡,起身拱手,“我本是上海人,如今在華亭經商,得知此事后,擔心家人,便準備回去看看。”

  前面不遠就是上海縣,秦銘再無胃口,令伙計弄了點干糧,不過酒水倒是帶走了。

  馬車轔轔,當看到上海縣縣城時,秦銘聽到了喧嘩聲。

  他掀開車簾,只見城外集結了數百人。一個男子站在邊上,大聲疾呼。

  “當年太祖高皇帝有祖制,但凡官員禍害地方,百姓皆可拿了他,頂著明大誥去京師告狀。如今蔣賊把我松江府弄的沸反盈天,百姓苦不堪言。當此時,我等便可拿了他,前去京師……”

  “可蔣賊手握大軍,咱們手無寸鐵!”有人質疑。

  “咱們拿的是什么”男子舉起一本書,“明大誥,這是太祖高皇帝的吩咐,誰敢對咱們動手?”

  秦銘不禁愣了一下。

  太祖高皇帝出身貧寒,對底層百姓的苦難知之甚深。登基繼位后,為了讓地方官心有忌憚,能善待治下百姓,便定了個規矩。

  但凡官員為禍地方,地方百姓可拿了此人,帶著明大誥去京師告狀。沿途官員衛所不得阻攔。

  這事兒也就是在太祖高皇帝時期發生了幾起,之后就被人忘了……誰敢去官衙拿官員?

  作死呢!

  門都還沒進去,就能把你打個半死。

  可這真是祖制。

  祖制至高無上。

  這些人若真能去拿蔣慶之,蔣慶之能動手?

  動手就是蔑視祖制。

  這便給了儒家反擊的機會。

  不動手……那只能跑。

  殺的華亭臣服的蔣賊竟然望風而逃,消息傳出去……

  “天下人便會效仿!”秦銘心中一動,面色微紅,“如此,新政……對,用祖制來制衡新政!妙啊!妙哉!”

  秦銘拊掌笑道,“想出這個法子的人,大才也!老夫當見見此人。”

  數百人被鼓動的熱血沸騰,當即便準備出發去華亭。

  秦銘下車,站在道旁,準備等眾人過來后,和主持者見一面。

  噗噗噗!

  什么聲音?

  秦銘回頭。遠方,一條黑線隱隱出現。

  噗噗噗!

  那數百人亂哄哄的,大多人面紅耳赤,那種參與了重大歷史事件的感覺,讓他們覺得前方就算是萬丈深淵,自己也敢跳下去。

  主持者是個三十余歲的男子,叫做孫歡。

  孫歡走在最前面,見道左有個眼熟的老人,仔細一看,“秦公!”

  他曾聽過秦銘講學,所以很是恭謹,自我介紹后,秦銘撫須微笑,“此去……當揚名天下!”

  孫歡笑道:“多謝秦公鼓舞。”

  噗噗噗!

  地面在震動。

  “那是什么?”有人驚呼。

  秦銘和孫歡回頭。

  那黑線此刻變成了一隊隊步卒。

  步卒們踩著整齊的步伐,正沿著官道浩蕩而來。

  “是……這是哪來的官兵?”

  “叫他們滾開!”有人罵道:“一群狗東西,也敢擋著咱們的道?”

  有好事者騎馬沖了過去。

  一路舉手喊道:“讓道,讓道!”

  可陣列如洪流,竟無視了他。

  “讓道……”

  洪流滾滾而來,那人不禁色變,下意識的策馬避開。

  “是……那面旗……”秦銘眼神不大好。

  “是顏字旗。咦!松江府沒有姓顏的將領吧?”孫歡納悶。

  “那是……他們拿著的不是刀槍。”

  “是火器!”

  “是虎賁左衛!”有人驚呼。

  “顏……顏旭!”孫歡面色一變。

  陣列止步。

  距離人群五十步不到。

  一騎緩緩出來,正是顏旭。

  “五十息,還在城外的人,一律拿下。”

  顏旭冷冷的道。

  孫歡大怒,“此乃上海縣,我等如何,與蔣慶之何干?”

  “五十,四十九……”一個軍士大聲報數。

  “有本事就動手!”

  “賊子,可敢?”

  那些人在嘲笑著。

  陣列不動如山,官兵神色冷漠。

  秦銘有些不安。

  孫歡低聲道:“秦公乃是我松江府名士,要不……”

  他發現,秦銘竟然面色鐵青。

  “秦公。”

  “蔣慶之言出必踐。”秦銘說。

  “您是說,他的人真敢動手?”

  “他這是早有準備。”秦銘苦笑,“難怪城中只有一千騎,原來主力都在外圍游弋戒備,提防各處。可笑華亭城中那些豪強信誓旦旦手腕了得,可和蔣慶之一比……”

  秦銘搖頭,“都成了蠢貨!”

  孫歡色變,轉身就跑。

  那些人傻眼了,“這是何意?”

  你是主持者啊!

  怎地跑了?

  秦銘嘆息,“蔣慶之在華亭殺了數百人,用那些尸骸在城外筑了京觀。”

  蔣慶之當日封鎖了華亭,許進不許出,所以消息還未傳到上海。

  “京觀?”

  “就是尸山!”

  臥槽尼瑪!

  早不說!

  頓時眾人撒腿就跑。

  秦銘苦笑著,“這便是我儒家嗎?”

  一盤散沙啊!

  噗噗噗!

  陣列緩緩推進。

  顏旭在馬背上看了秦銘一眼,秦銘拱手,“老夫是路過的旅人。”

  “去何處?”顏旭問。

  “京師。”

  秦銘平靜的道。

  京師,是最后的機會。

  奪嫡,從龍……改變這一切。

  秦銘上了馬車,看著軍隊入城。

  按照他對蔣慶之的了解,隨后上海縣將會迎來一次清洗。

  孫歡等帶頭人難逃蔣慶之的魔爪。

  “這是倒行逆施!”

  秦銘坐在馬車上,滿腦子都是此事的后續……

  蔣慶之會挾勢壓制南方,推行新政。

  失去了免稅特權的儒家,還有什么?

  還有科舉。

  等蔣慶之羽翼豐滿之后,強行推廣墨學,以墨學為科考題目,儒家還剩什么?

  不過這會是個漫長的過程。

  “還來得及,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看到前面的驛站時,天色黃昏。

  馬蹄聲急促,剛在驛站門外下車的秦銘下意識的避開。

  兩騎疾馳而來,驛卒聞聲出來,兩騎下馬,“換馬,準備食水。”

  天色都黃昏了,這是要連夜趕路的意思。

  可見傳遞的消息重大。

  驛卒好奇問:“這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兒?”

  一個男子說:“此事過兩日大概也會傳過來。就在昨日,長威伯拿下當地衛所將領十余人……”

  “這……這不是清洗嗎?”秦銘失聲。

  男子看了他一眼,“對,長威伯說了,整個南方,都需要來一次脫胎換骨的清洗。”

  蔣慶之如此急切的展開了清洗……

  秦銘面色慘白,“時不我待,時不我待,走,馬上走!”

  馬車轔轔而去。

  黃昏的風中中傳來了一個蒼涼的聲音。

  “千年儒家,危機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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