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多在靠近市場的地方。
以市場為中心,周邊商鋪林立。
蔣慶之考察了一番后,決定把花魁大賽放在鬧市對面。
陳連辦事兒的效率不錯,就在蔣慶之決定舉辦花魁大賽后的第四日,一個臺子就在市場的斜對面建成了。
陳連親自去請示蔣慶之。
“好了?”
“是。”
這人果然辦事得力……蔣慶之贊道:“果然是能員。”
陳連笑道:“這話當初也有上官說過,下官彼時欣喜若狂,覺著升遷指日可待。”
“誰曾想過后再無消息。”徐渭說:“夸贊人又不花錢,惠而不費。”
陳連笑道:“正是。”
蔣慶之隨即去了女妓們的駐地。
駐地里,數十女妓正在自己房間里排練,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絕于耳。
只有寧玉和項盈二人在排練蔣慶之安排的舞臺劇。
另有配角十余,其中大半都是蔣慶之隨行的將士。
此刻正上演著一戶人家饑寒交迫,走投無路,去當地士紳家乞討求助的一幕。
寧玉男扮女裝,扮演士紳。她做了個開門的動作,看著門外的人,蹙眉問:“何事?”
“行行好吧!”項盈其實不愿出演可憐人,但她男扮女裝依舊有嫵媚的味兒,看著不像。寧玉卻適合這個角色,頗有些英氣。
項盈垂眸,“小人家中斷糧數日……”
“等等。”
有人叫停,眾人一看,竟然是蔣慶之。
“伯爺。”南眉上前說:“這舞臺劇果然是精彩,奴每次都看得熱淚盈眶。您說這天下若是都如此,那該多好?”
“藝術源于生活。”蔣慶之說了句后世那些文青喜歡的話,“項盈先前的表演痕跡太重。你自己想想,一個女人拖兒帶女去乞討,會是什么心態?”
項盈不服,“不該是可憐嗎?”
“可憐是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你卻忘了,你是當事人。”蔣慶之說:“斷糧數日的婦人,該是如何神態?螻蟻!”
“螻蟻”
“聽說過易子相食嗎?”蔣慶之叼著藥煙,“人在極端情況之下能做出什么事兒來?巧蓮帶著幾個孩子眼瞅著就要餓死了,這時候還做什么姿態?此時唯有活命的本能……
別說什么可憐,見過獸類嗎?什么是本能?這時候只要有人給口吃的,巧蓮什么都愿做。為了誰?”
蔣慶之指指幾個群演,“為了她的孩子,你自家想想,若是你有幾個孩子,眼瞅著就要餓死了,你會如何?”
可我沒孩子啊!
項盈思忖著。
“可有喜歡之物?”蔣慶之問道。
“貓。”項盈說。
“喵!”這時屋檐下有貓叫,蔣慶之一看就樂了。
這不就是大橘嗎?
“秦淮河誰不知我家娘子愛貓如命。”侍女說道。
“你沒孩子,可以假借!”蔣慶之循循誘導:“你把那些孩子當做是自己的愛寵,假象愛寵即將餓死,此刻有人手中有吃的,你會如何?”
“哀求!只要他能救了花花,我愿做任何事……”項盈只是想想就心痛如絞。
“看,感覺來了不是。”蔣慶之指指她,笑道:“就這么演。”
寧玉也大有感悟,說道:“這便是代入嗎?”
“聰明。”蔣慶之點頭,“要想演繹的真實,就得代入那等處境,繼而生出相應的七情六欲……”
“以假亂真!”寧玉低聲道:“和此刻的戲劇……不同呢!”
此刻的戲劇表演形式不追求真實感,雖說看起來美輪美奐,可寧玉仔細一比較,覺得蔣慶之的舞臺劇別有一番味兒。
“這是……另辟蹊徑,獨樹一幟!”寧玉看著蔣慶之,心想戲劇發展多年,這才形成了今日的局面。這位權臣隨口就開了一脈。
寧玉,莫要小覷了此人!
寧玉想到了最近傳教的不順。
據下面的人反饋,在徐璠縮頭后,松江府傳教的速度就慢下來了,而且先前入教的人也有些反復。
等黃麟低頭,自稱蔣氏門下走狗后,傳教更為艱難。前日更是有人高呼白蓮教妖人,幸而那個弟子跑得快,否則人贓俱獲。
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人帶來的。
我只需伸個手,就能弄死他!
寧玉腦子里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動手啊!殺了這個狗官,狗皇帝會痛徹心扉,隨后大怒之下,清洗松江府,如此,南方大亂,圣教便有了擴張的機會。
“想什么呢?”蔣慶之見她發呆,便問道。
“沒想什么……”寧玉見他笑的溫和,不知怎地,心猛地蹦跳了幾下,“奴在琢磨伯爺方才的話。”
“沒事兒玩玩罷了。”蔣慶之不知自己在寧玉心中已經成了妖孽般的存在。
“是。”寧玉下意識的應了,暗罵自己不夠狠。
但她隨即為自己開脫……若是殺了蔣慶之,以狗皇帝對他的看重,定然會窮搜天下追殺我。且會傾力絞殺我圣教……
對,不能殺!
人類最擅長的是自我欺騙。
生活太艱難,不會自我欺騙的人要么成了瘋子,要么就成了哲人。
蔣慶之不是瘋子,也不是哲人。
所以,當得知徐璠裝死狗時,不禁怒了。
“本伯先拿黃氏開刀,便是給了徐階臉面。那位大公子真以為我懼怕什么徐氏?”
他的臉一冷,陳連不禁心中一顫,“下官令人去徐氏,管事很是客氣,說徐璠受了風寒,如今正臥床不起。”
“這一招京師不少人用過了。”徐渭嘆道:“戶部為此出了個法子,叫做事不過三。”
“可這是……”陳連想說這是徐氏,徐渭淡淡的道:“伯爺乃是墨家巨子,儒家那些人如何叫囂,與伯爺何干?”
是啊!
陳連一拍腦門,“下官未曾想到這一點,總是擔心伯爺對徐氏動手會引發士林怒火。卻忘了伯爺本就被士林視為死敵。”
“債多不愁,虱子多不癢。”蔣慶之吸了口藥煙,“臉,我給徐階留了。接下來……公事公辦!”
“是。”
徐渭陪著他出去,說:“徐璠裝病是一種服軟的姿態,他在奢望些什么。”
陳連點頭,“徐璠奢望伯爺能看在徐閣老的臉面上放徐氏一馬。這人人吶!利欲熏心!他也不想想,嚴嵩父子都得申報,徐閣老……”
“算個什么?”徐渭挑眉,說出了陳連沒說的話。
“沒錯兒!”陳連笑道:“連伯爺的兄長都申報了,難道徐氏的臉面更大?”
當初蔣慶之先拿嚴嵩和老紈绔開刀,直至此刻依舊在發揮影響力。
陳連回到了府衙,叫來心腹,交代道:“你親自去一趟徐家,就說申報之事。”
心腹苦笑,“府尊,那位大公子不露面,徐氏的管事說沒法做主。那管事很是客氣,茶水點心都是上好的,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無處著手啊!”
“記住,事不過三!”陳連收。
心腹一怔,“這……”
“照做!”
“是。”
心腹帶著幾個小吏去了徐氏。
管事很客氣,令人送上好茶好點心,嘆道:“郎中說了,大公子這病來勢洶洶,只能閉門靜養。要不,等大公子的病情緩和了,便去府衙……”
等大公子好了,便親自去府衙申報。
這個姿態夠了吧?
心腹暗怒。
臥槽尼瑪!
徐氏搞不動,戶部和府衙的人怎么去其他地方催促?
——哎!有本事就先把徐氏擺平了。別特么不敢動權貴,拿咱們平頭百姓來開刀。
公信力沒了,誰會聽你的。
所以,徐氏就是此刻最大的攔路虎。
心腹往日代表陳連和徐氏也有往來,管事擺擺手,有人拿來一個木匣子。管事接過,遞給心腹,“這一路辛苦,帶些點心路上吃。”
心腹知曉里面是什么,他猶豫了一下,轉念想到了陳連無意間說的話。
——誰小覷了伯爺的果決,誰就會倒霉。徐氏也不例外。
心腹想到了京師大儒王青,那位可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可一朝就被蔣慶之連根拔起,自己自盡在牢中,家人發配的發配,流放的流放。
徐氏……那位閣老真的能令長威伯忌憚嗎?
心腹覺得不能!
那位是墨家巨子,徐階是儒家領袖,二者天生就是死敵。
有弄死敵的機會,長威伯會罷手?
此次蔣慶之看似給徐氏留了臉面,先拿黃氏開刀。可心腹覺得蔣慶之擅用兵,這弄不好就是驕敵之策。
先示弱,讓徐氏以為自己忌憚徐階。
如此,徐璠便心存僥幸,以為裝病能躲過一劫。
隨后事不過三的規矩祭出,蔣慶之仁至義盡了哈!動手也是迫不得已。
這特么!
這是請君入甕啊!
好一個用兵如神的長威伯!
老子果然是神目如電……心腹后怕不已,心想若是接了這個匣子,事后被牽累板上釘釘。
想到這里,他目光不善,冷冷的道:“別和本官來這一套。”
管事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知曉此人貪婪,愕然道:“這只是尋常點心。”
你特么以往沒收過?
心腹義正辭嚴的道:“點心?以往徐氏送本官的那些點心本官都沒動,回頭盡數送回!”
說完,心腹起身,“告之徐璠,戶部的規矩,事不過三。本官來次是第二次。明日第三次,若是不申報……那就對不住了。”
管事急匆匆去了后院,本該臥床的大公子正喝酒。
“如何?”徐璠問。
管事說:“大公子,大事不妙。”
他把心腹的話轉述了一遍,徐璠呆呆的道:“還回那些點心……這是要撇清和徐氏的關系。蔣慶之……要動手!”
“是。”管事惶急道:“大公子,那蔣慶之看來是要拿徐氏開刀。”
徐璠痛苦的閉上眼,“去個人,告訴蔣慶之……今日我設宴,請他飲酒。”
很快蔣慶之那邊回復。
“本伯,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