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宋詞,元曲明清,這是中原主流文化藝術的傳承和變化。
有人說唐宋那些大家們把詩詞之道盡數走絕了,讓后人只能望而興嘆。蒙元時戲曲風行,而到了本朝,則是異軍突起。
流行的發端在正德年間,但真正出頭是在嘉靖年間。
嘉靖年間,隨著道爺遁入西苑,和群臣角力多年,君臣誰都顧不上去管什么市井言論。
只要上面不管,下面自然會蓬勃發展……于是開始風行。
和后世那些把一張整容臉涂抹的如同墻壁般不同,此時的女妓們從小就被悉心培養,琴棋書畫,吟詩作詞,甚至還得學唱戲。
這些名妓隨便丟一個在后世,妥妥的才女。來幾場直播,網紅算什么?
所以,聽到蔣慶之說什么舞臺劇,這些女妓才突然想起,這位權臣當年幾首詩詞名動天下的事兒。
民生艱難,士紳深明大義……這個故事爛大街了啊!
至于什么舞臺劇……難道有戲曲好?
就在眾人猶豫時,寧玉說:“奴愿聽從伯爺吩咐。”
你說,我做!
項盈猶豫了一下,想著不能輸,“奴愿意。”
說著,她看了寧玉一眼,微笑道:“寧玉大家在京師見多識廣,可曾聽聞過舞臺劇?”
這個賤人……寧玉淡淡道:“未曾。”
“原來如此嗎?”項盈輕笑。
“伯爺!”一個護衛進來,“京師來人了。”
蔣慶之笑道:“會是誰?”
“長威伯!”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來的竟然是張童。
張童看著風塵仆仆,原先臉上帶著的一些肥肉,此刻盡皆沒了。一雙大眼珠子里都是喜色,恍若他鄉遇故知……
“張童?”蔣慶之一怔,心想道爺怎地把這位派出來了。
張童純真,少有機心,在道爺身邊來回轉悠,沒有什么具體事務,但見到什么都能插把手。
這便是萬金油的角色,不得罪人,但也沒誰去得罪他。
黃錦對別人冷漠,對張童卻不同,頗為關照。以至于宮中有傳言,說黃錦準備收張童為義子。
宮中內侍沒卵,斷了傳承。別看今日得意,等失寵了,或是老邁不堪用了,晚景之凄涼不足為外人道。
一般來說那些得意的內侍都會早早安排好后路,比如說收徒,師傅帶徒弟,順帶推你一把。等自己老后,便由弟子養老。
這是宮中的潛規則,帝王都默許了。
而義子更進一步,雖然黃錦并未承認此事,但也未曾反駁,故而宮中人對張童另眼相看。
張童笑道:“陛下令我南下,說越快越好。我這一路緊趕慢趕。本來該早到半日,在南京的時候被魏國公攔下了,和六部尚書——嗯!是五部。
他們非得要請我喝酒。我說我不會飲酒,魏國公說什么……誰都是從不會學會的。后來他們都喝醉了。”
蔣慶之楞了一下,“你呢?”
“我還幫他們抬人來著。”
南京城中最頂級的一群權貴想灌醉這個小內侍,不外乎是想討好一番,請他在嘉靖帝那里帶幾句自己的好話。
另一方面則是想借著喝酒的機會打探京師的消息,以及道爺對南京方面的看法。
這群老鬼酒量了得,加上一個魏國公徐承宗,六個人……竟然都栽在了這個看著一臉純真的小內侍手中。
“好酒量。”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張童笑的羞赧,“我就覺著難喝,那些人非得要勸我喝,我想著喝完了早些趕路……對了,喝醉酒真的丑。剛開始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后來吐的到處都是。”
“打住!”蔣慶之心想你雖然是嘉靖帝身邊的內侍,但南京那些老鬼關系網復雜,能不得罪就別得罪。
蔣慶之不經意發現那些名妓都在定定的看著自己。
眼神忒復雜。
見他看過來,那些名妓下意識的笑了起來。
這是為何?
南眉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張童雖然純直,可在道爺身邊少不得被那些內侍浸染,學了許多姿態,自然而然的就流露了出來。
——此人是陛下身邊得用的內侍,甫一到南京,六部尚書出面,魏國公出面宴請……誰有這等面子?
也就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可這位話里話外分明就不屑一顧,仿佛六部尚書和魏國公都是紙糊的權貴,壓根沒放在眼里。
帝王身邊的內侍,竟這般遮奢嗎?
名妓們在秦淮河見多識廣,養成了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習慣。雖然蔣慶之位高權重,但不好意思,您遠在京師,咱們用不上。
再有,您此行殺氣騰騰,咱們貼的太緊,到時候您拍拍屁股走人,咱們卻要面臨南方士大夫們的清算。
這些矜持的名妓對一般權貴官員冷若冰霜,三請四請才肯露一面。但徐承宗一出面,不,只是令家人管事出面,這些名妓就得乖乖從命。
魏國公一系在南京的關系網龐大,你一介名妓和他玩矜持試試,你拒絕一個試試。回頭就封了你的畫舫,趕絕你。
六部尚書自不必說,縣官不如現管,一聲令下,南京那些官吏如狼似虎沖到秦淮河邊,鏈條一甩……什么名妓,跟爺進大牢一趟。
進了大牢可就由不得你了,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魏國公和六部尚書在這些名妓眼中就是神靈,眼前這個小內侍卻讓那群神靈屈尊紆貴,低頭逢迎。
而這個小內侍在見到蔣慶之后,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信賴,以及低姿態,讓這些名妓心頭巨震。
外界對蔣慶之和道爺之間的關系頗多猜測,可萬般猜測不及親眼所見。
這位能令南京那群神靈低頭的小內侍,在蔣慶之面前就像是個仆從……
臥槽!
這……這條大腿!!!
太特么粗壯了吧!
哪怕他遠在京師,可就憑著這份圣眷,隨口一句話,南京,乃至于南方誰敢為難老娘?
這些名妓都是人精,頃刻間就想通了前因后果,把腸子都悔青了。
人長得俊美,有才,還是名帥……我等竟眼瞎了,把這等優質男人視為無物。
數十美眸瞬間迸發出了異彩。
張童打個寒顫,“有些冷。”
“莫展。”蔣慶之叫來莫展,“安排張童在咱們那住下。”
“是。”莫展應了,張童打個哈欠,突然一怔,“對了,陛下交代,說慶之此次南下艱難,若是束手束腳反而不好。你去告訴他,只管放開手腳,大膽行事。”
道爺這是給蔣慶之解綁……別管什么狗屁的官場規矩,只要有利于大局,做!
“對了,陛下還說,讓我先跟著伯爺。”張童揉揉眼睛,真的困了,“黃太監交代,讓我莫要丟了陛下的臉。若是誰敢挑釁,要什么……殺伐果斷……”
“去歇著吧!”蔣慶之笑道。
“哦!”
張童走到門口,回頭道:“石頭,等我睡一覺,咱們再慢慢說話。”
孫重樓點頭,“到時候我帶你在城中玩耍。”
“好!”
那孫重樓不是蔣慶之的仆役嗎?
這位遮奢的小公公,竟然和蔣慶之身邊的仆從如此親密……名妓們再度被洗眼。
蔣慶之站在窗邊靜靜的思索著。
錦衣衛和東廠在南方的眼線不算多,能讓道爺說出這番話,必然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南方士大夫合流?
若是合流,那股巨大的力量真不是蔣慶之能抗衡的。別說是他,就算是道爺親至,也只得避其鋒芒。
為今之計,還得要從松江府打開缺口,以松江府為點,向四周擴散……
松江府……黃麟低頭了,那么最大的一只猴兒徐氏便成了蔣慶之當下的攔路虎。
徐氏的存在,就像是松江府的一盞明燈,讓那些豪強心存希望。
可我最擅長的便是吹燈拔蠟啊!
蔣慶之輕輕一笑,眼神卻森然。
他回身,發現名妓們都站著,神色恭謹。
這是……
蔣慶之一怔,旋即莞爾,“你等慢用。”
這些人是被張童的那番話給鎮住了。
孫重樓說,“老徐,這些人前倨后恭,真不要臉。”
“會不會說話?難怪沒女人喜歡你。”徐渭淡淡的道:“這些名妓和伯爺玩什么矜持,伯爺懶得和她們計較。張童一番話讓她們知曉了伯爺的權勢之重,前倨后恭自然而然……”
“張童以往話沒那么多。”孫重樓和張童有些同類的味兒,二人見面都會親近一番。此次張童卻顧不上他了。
“石頭,你不蠢,就是沒心沒肺。”徐渭語重心長的道:“伯爺如今扛著重擔,你也該為他分憂了。”
“我分憂了呀!”
“就說今日之事,張童那番話分明就是故意的。”徐渭說:“宮中沒有傻子,即便是傻子,也得學會守口如瓶,陛下的親口吩咐,若是往日,張童豈會當眾說出來?”
孫重樓撓撓頭,“他這是想借著這些女人的嘴來告之南方那些人吧!”
“看,不傻啊!”徐渭笑道:“正是如此。這些女妓交游廣闊,她們不傻,自然會把這些話傳之各處。陛下讓伯爺無所顧忌……消息傳出去,多少人會收回伸出的手?”
“這是……”
“這便是戲文里說的……尚方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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