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從封建王朝向現代制度轉進的歷史進程眾說紛紜,史學家說早在遠古時期就有了商議的制度,封建王朝也有君臣坐而論道的傳統。
  這只是制度的一角。
  在蔣慶之看來,這個演進的過程最為關鍵的節點和標志便是生產力的大躍進。
  從刀耕火種到發明出各種農具。
  從石器到青銅器,到鐵器……這又是一個里程碑式的節點。
  但最關鍵的節點,也是人類進入現代社會的重要標志還是蒸汽機。
  蒸汽機帶來的生產力發展是指數級別的躍升。
  生產力的爆發,讓人類第一次擁有了無窮無盡的資源。
  而人類用這個資源做的最多的卻是殺戮。
  征服,殺戮……這便是生產力爆發帶給人類的回報。
  而在此之前,也就是生產力爆發的前夜,各國,各個民族都在幽暗中探索出路。
  倭國便是其中之一。
  所謂倭皇做了多年傀儡,就如同中原當年的周天子,諸侯提及這位天子都是拱拱手,隨后把他當個屁。
  倭皇也是如此。
  幕府大將軍走馬燈般的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無論是誰上位,第一件事兒便是牢牢的壓制住倭皇。
  足利氏便是如此。
  足利幕府風光多年,卻在近些年露出了頹勢,勢力不斷萎縮。到了當下,據聞為了避難而四處流浪。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足利氏衰微,倭國內部開始了新一輪的廝殺。
  最后是猴子成功逆襲。
  而猴子一統倭國后,首先盯著的便是大明。
  一如前唐時那樣,倭人看著富庶而遼闊的中原垂涎欲滴,猴子迫不及待的起大軍出擊,首先攻伐半島,妄圖以此而立足點,進一步攻伐大明。
  萬歷三大征,靡費最大的便是救援半島。
  可以這么說,正是救援半島的損耗讓大明提前謝幕。
  如今,倭國的使者來了。
  看著頗為恭謹,甚至是仰慕。
  蔣慶之瞇著眼,徐渭有些奇怪老板的態度,低聲道:“伯爺,這是使者……”
  蔣慶之拿出藥煙,波爾不在,孫不同麻溜的進來為老板點火。
  蔣慶之吸了口藥煙,開口說:“倭國多年來一直以中原的弟子自居,前唐時想翻身做主人,白江口一戰慘敗。隨后蟄伏多年。今日使者再度前來為何?”
  蔣慶之一開口就提及了前唐時中原和倭國的恩怨。
  徐渭淡淡的道:“說起來中原對倭國恩重如山,從未索求過回報。”
  “倭國卻不知感恩,不斷恩將仇報!”張居正補刀。
  這二人怎地有些互相捧哏的味兒?
  蔣慶之莞爾。
  這番話是調子,三條心中一凜,說:“外臣來之前,陛下曾說,過去的都讓它過去。作為中原的弟子,我國的一切都來源于中原。從文化到建筑,到城池,乃至于衣食住行……是中原教導了這一切,我國上下……感恩不盡。”
  這態度夠卑微的。
  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蔣慶之開口道:“是嗎?那倭寇是怎么回事?”
  徐渭冷笑,“倭寇在東南為禍多年,為何倭國無動于衷?”
  張居正笑了笑,心想從老板到徐渭,一人一句話,就把話題往倭國國內局勢上引。
  “那是……”三條嘆息,黯然道:“人說家丑不可外揚,不過此事倒也無需隱瞞。當下國中有些逆賊不服王化,擅自興兵作亂。陛下不能……制,那些戰敗者逃出國內,便來大明這邊避禍乞食……”
  ——那些令大明不安的倭寇,只是戰敗者而已。
  這話里藏著鋒芒……只是戰敗者就令大明亂作一團。若是大軍來了呢?
  三條在試探蔣慶之的態度,以及他的底氣。
  蔣慶之笑了笑,“當年本伯南下剿倭,殺了多少人?”
  徐渭說:“怕是數不清,不過京觀在,回頭行文地方,讓他們數一數就是了。”
  張居正說道:“朝中曾群情激奮,都說當遣大軍浮海而去,攻伐倭國,擒其君王于御前請罪。可有人卻說倭國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列不征之國……祖訓在,不好妄動!”
  “否則……”徐渭冷笑道:“大軍早已兵發倭國!”
  兩個智囊互相配合在擠兌三條,這也是試探。
  蔣慶之抽著煙,看似悠閑,實則也在觀察三條。
  三條竟然眼中猛地迸發出了異彩,瞬息消散。
  但沒瞞過蔣慶之的關注。
  這是歡喜?
  有些像是得意,仿佛徐渭和張居正的一番話說到了三條的癢處。
  蔣慶之在琢磨三條的來意,三條說:“不知此事……長威伯可能做主?”
  來了!
  戲肉來了!
  蔣慶之笑了笑,這話他自然不屑于回答。
  張居正賣相最好,看著儀表堂堂,且有官威,所以由他來開口最合適不過了。
  張居正板著臉,“伯爺如今統領新政,執掌一干朝政,外交也在其中。”
  三條突然想抽自己一巴掌。
  是了!
  眼前這位俊美且威嚴不可測的年輕人,可是大明僅有的名帥!
  他剛在那場萬眾矚目的大戰中擊敗了北方宿敵,據聞捷報傳到京師,萬眾為之歡呼。
  這樣的人豈能雌伏?
  再聯想到禮部和鴻臚寺官吏提及蔣慶之時的態度,三條大悔。
  我錯了!
  就在此時,一個仆役進來稟告,“伯爺,二位皇子來了。”
  皇子?
  三條心頭巨震。
  嘉靖帝就兩個兒子,未來的帝王必然會出自于二人之間。
  兩個皇子進來,率先……竟然率先行禮,“見過表叔。”
  蔣慶之呢?
  他竟然就坐在那里,笑吟吟的道:“今日怎地得空出來?特別是老四。”
  景王看了三條一眼,“父皇令我二人來新安巷聽從表叔調遣。”
  這是來觀摩蔣慶之如何與倭國使者打交道。
  蔣慶之仿佛看到了道爺一臉惡意的說:“你等去,看你表叔耍猴兒玩。”
  蔣慶之莞爾,兩個皇子走到了他下首坐下。
  大明的皇帝可不是倭皇那等傀儡,嘉靖帝和臣子之間數十年交手從未低頭,在倭國還引發了些議論。
  有人說由此可見帝王不得人心,有人說由此可見臣子跋扈是傳統……
  這么一位強勢的帝王,竟讓他的兩個皇子來向蔣慶之學習。
  看二位皇子的姿態,分明對蔣慶之一直就是這么恭謹。
  此人!
  是貨真價實的權臣!
  嚴嵩萬萬不可比!
  三條深吸一口氣,“外臣三條見過二位殿下。”
  裕王淡淡的道:“貴使遠來辛苦。”
  景王一言不發。
  三條收斂心神,而在外面等候的智囊卻已經傻眼了。
  判斷失誤了!
  若他們先前判斷蔣慶之乃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權臣,那么三條先前的試探都是多余,乃至于有激怒蔣慶之的可能。
  如今蔣慶之不怒,但必然不滿。
  如此,此行的目的……但凡蔣慶之發句話,就會成為夢幻泡影。
  想到大將軍的處境,智囊顧不得規矩,干咳道:“使者,陛下在國中翹首以盼吶!”
  門外,莫展冷冷道:“無禮!”
  一個武士突然發飆,咆哮道:“怎地,還想羞辱我等不成?”說著,武士拔刀。
  倭國當下混亂不堪,各個勢力互相攻伐混戰。
  在亂世地位最高的便是武人,倭國更是如此。
  從登岸開始,一路上那些明人官民都在嘲諷他們矮小粗鄙,武士們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在新安巷口子外被點燃了。
  此刻武士拔刀,刀指莫展,“來,讓我來領教上國武士的刀法!”
  草泥馬……智囊大怒,里面的三條更是如此,他剛想低頭,可卻被這個武士壞了氣氛。
  “住手!”三條暴怒,準備出去處置武士,可蔣慶之卻淡淡的道:“莫展。”
  “伯爺。”莫展仗刀而立,瞇眼看著武士。
  “那就,讓他見識見識何為上國的刀法。”
  “是。”
  話音落,武士就揮刀了。
  “這是偷襲!”
  “卑鄙無恥!”
  外面護衛們叫罵著。
  但智囊卻發現沒有誰露出擔心之色,心想,此次隨行的武士都是大將軍身邊的好手,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這般輕敵……就怕出事兒。
  若是傷到了蔣慶之的人,所謀之事危矣。
  “住手!”智囊喝道。
  刀光卻不管不顧的閃過。
  嗆啷!
  拔刀聲中,智囊眼前一花,覺得有匹練般的光閃了一下。
  接著,他就看到莫展退了回來,刀尖朝下,手腕一轉,抖了個刀花,鮮血從刀身上順著滑下去,滴落地面。
  莫展收刀。
  回身看著對面的孫重樓,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而那個武士此刻站著不動,臉頰顫抖,突然,他的雙腿打顫,胸腹處的衣裳猛地崩裂。
  鮮血從崩裂處激射出來。
  武士緩緩跪下,低頭……
  內臟隨即從胸腹處涌了出來。
  這可是大將軍身邊的用刀好手,竟然……一刀都沒擋住?
  而且莫展是后發制人。
  在被偷襲的情況下不閃不避。
  后發先至。
  這刀法……
  智囊又看了孫重樓一眼,這位看著就如同是巨靈神,正一臉不懷好意的看著自己的脖頸。
  智囊下意識伸手擋在脖子前,退后一步。
  里面,蔣慶之抖抖煙灰。
  緩緩說:“方才,說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