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后世科學技術一日千里相比,中原王朝生產技術升級之緩慢,讓蔣慶之在許多時候覺得不可思議。
明明弄出了火藥,卻想著拿來玩兒,放煙火,弄爆竹。
你就不能想著弄成火器?
明明弄出了鋒銳的兵器,你就不能出動出擊,把那些威脅盡數滅掉?
這個疑問從前世帶到了今生,帶到了大明。
他有時候覺著自己就是個神明,在冷眼旁觀著這個世界的凡人在犯蠢。
看著凡人們不斷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而無法制止,這種痛苦是難以言喻的。
“這一切,我本不想干涉。”
書房里,蔣慶之和唐順之在喝茶。
二人相對而坐,邊上有一香爐,是宣德帝時期的御制玩意兒,里面燒的不知什么香料,嗅著頗為淡雅提神。
這陣子孩子晚上不知為何時常哭鬧,弄的蔣慶之兩口子也沒法睡好覺。晚上不睡,白天犯困,丈母娘不知從哪弄來的香料,說是提神醒腦最有效。
蔣慶之不以為然,丈母娘卻說,她當年生了三個孩子,就靠著這玩意兒提神。
味兒還不錯,蔣慶之背靠椅子,渾身松弛……這是少見的一種狀態。
“你的心思我懂。”唐順之喝著茶水,微笑道:“看不慣這一切,卻又知曉這一切底下蘊藏著重重危機,若是置之不理,數十年后,這個大明,自己的家園將會變為廢墟。不想管,卻又不得不管……內心糾結。”
“嗯!”蔣慶之的心態就是如此,“我有些好奇,咱們弄出了火藥,卻用于喜慶,可火藥傳到了西邊去,卻弄出了殺人的利器。老唐,你覺著咱們出了什么問題?”
“內斂,守中,自得其樂……”唐順之緩緩說著,“和為貴!”
“也就是沒有擴張的野心。”蔣慶之笑道。
“正是。”唐順之說:“始皇帝一統天下后,實則中原就進入了一個穩固的時期。只要沒有外部威脅,便自得其樂。
你曾說儒家最喜關起門來玩一個叫做盛世的游戲。中原就有些這個意思。不過內里截然不同……”
唐順之在思索,蔣慶之吸了口藥煙,說:“其實,這便是咱們這個民族的秉性。”
“秉性?”
“對。刻在這個民族骨子里的秉性。過好自己的日子,別人如何,不干涉。”蔣慶之覺得這個民族大概是藍星最愛好和平的民族。
“漢唐呢?”唐順之問。
“反擊匈奴之后,實則大漢就進入了一個收縮期,后續的征伐,更像是一種慣性。”蔣慶之說:“至于唐,確實是異數。”
“那么,你為何不說中原對外保持咄咄逼人姿態的勢頭,是從前宋時戛然而止?”唐順之知曉這番談話不簡單,“慶之,你有些躊躇。”
“嗯!”蔣慶之瞇著眼,“我這陣子在思索出海的事兒,一旦打開海禁,出海將會成為大明上下最為熱門的事兒。朝中出海還好說。民間出海……老唐,你不知海外當下的模樣,許多島嶼龐大無比,可上面就只有數千、數萬土人。拿著一把破菜刀就能換來一大塊金子。”
唐順之蹙眉。“消息一旦傳回大明,想出海之人會如過江之鯽。你……”,他看著蔣慶之,“你在擔心失控!”
蔣慶之點頭,“當利益足夠大時,人便會不顧一切。哪怕是赴湯蹈火。朝中百官,軍中將領都會在巨大的利益之前眼睛發綠。他們會鼓動帝王,不,是逼迫帝王放開各種禁令……”
“這不就是你所期待的嗎?”唐順之笑道,“破除那些陳規陋習,讓整個大明把目光向外。從外部去尋求解決問題的方法。”
“可由此帶來的后果……”蔣慶之輕聲道:“打開國門,走出國門,開了眼界的大明會如何?百官對帝王,百姓對帝王將相……他們會如何看?當大明控制的地方越來越大,帝王的使者騎著最快的馬,從東到西,需要跑半年,一年……如何掌控那些地方?”
“你是說,大明開海……便意味著擴張?”
“是。”蔣慶之點頭,“那些島嶼無主,拿住了就不能放。另外,在向外探索的過程中,大明將會遭遇西方的那些同行。這個世界很大,也很小。當雙方的利益發生沖突時,戰爭就不可避免。那會爆發大戰……”
S1將會提早爆發。
西方世界會聯手。
大明將獨自直面整個西方世界的挑戰。
以一敵眾,單挑西方諸國。
能勝嗎?
蔣慶之在盤算此刻西方的情況。
海軍,陸軍……海軍經驗豐富,戰船多不勝數。
陸軍,此刻火器在西方諸國成了主流,但和大明的相比,他們的火器落后了至少二三十年。
這一場大戰……能避免嗎?
蔣慶之搖頭,“避無可避。”
“為何?”唐順之說,“和睦相處就是了。”
“老唐,許多事兒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就說麻六甲那地兒,那地方扼守大明出海的咽喉要道,如今掌控在葡萄牙人手中,一旦大明開海禁……臥榻之側啊!”
唐順之看到蔣慶之眼中露出來的厲色,不禁嘆道:“還未開海,你便在琢磨如何攻伐,慶之,放一放,你需要放一放,把這一切擱下,出去走走,去散散心。”
蔣慶之一怔,“倒是不必。”
“去走一走。”唐順之堅持自己的看法,“當初我在家時也曾困惑于一些問題,想來想去想不通,后來便出去四處走走,到處游歷。不去想那些問題……可走一走的,答案卻自己冒了出來。”
“無心生大用。”
“正是!”
唐順之含笑看著他。
什么叫做知己?
三觀趨同,你說半句話,我就知曉后續的意思。
而且,這個意思和我所想的差不多。
志同道合,這才叫做知己。
“也好。”蔣慶之起身,“對了,馬上年底了,要不你先搬過來?”
“不了。”唐順之搖頭,“我不喜約束。”
“伯府來去自由。”蔣慶之目光熱切,希望這位大才和知己能留在新安巷。
“我知,不過,我更喜歡道觀那等地方。”
唐順之笑著說。
“信道?”
“不,是喜歡那等味兒。”
“類似于青燈古佛,遠離凡俗嘈雜。”
“整日在紅塵中打滾,得有個地方洗滌一番心塵。”
唐順之就是個閑云野鶴,蔣慶之覺得誰也留不住他。
歷史上唐順之出山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倭寇。
倭寇!
蔣慶之想到了那位使者。
“使者叫做三條,隨行數十人,這一路來的頗快。”張居正打探到了消息。
唐順之回道觀了,晚些再過來。
蔣慶之在書房里看著地圖,抬頭問:“他們急匆匆的趕路,用了什么借口?”
“說在倭國便聽聞大明京師繁華,迫不及待想見識一番。”
“那么,叔大你怎么看?”蔣慶之低頭繼續看地圖。
仿佛是漫不經心的問題,但張居正卻很認真的想了想,“作為使者,不可能這般輕浮。且使團浮海而來,看著頗為疲憊。這般急匆匆趕路……不合常理。我以為,是有急事。”
“繼續!”蔣慶之的手指頭順著大明東南沿海,一路滑向東邊。
那一溜小島啊!
后世蔣慶之看過多次的小島,彼時他還是個熱血青年,恨不能一巴掌把那地兒拍平了。
“伯爺說倭國此刻混亂不堪,藩鎮之間攻伐不斷,類同于大秦一統之前的中原……”
“嗯!戰國。”
“倭皇成了大將軍的傀儡,而那位所謂的大將軍足利氏如今也自身難保,居無定所……”
張居正思忖著,“若使者如伯爺所推測的來自于足利氏,那么,必然是有求于大明。他能求的……不外乎便是支持。”
“何等支持?”蔣慶之的嘴角微微翹起。
“我以為,應當是兵器等物。”張居正說:“倭國越是混亂,對大明越是有利,我以為,不能答應。”
“知曉倭寇哪來的嗎?”
“不知。”
“倭國內部互相攻伐,那些失敗者便逃了出來,一路流浪。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加上一些大明沿海的敗類,就成了令大明頭疼多年的倭寇。”
蔣慶之抬頭,“叔大,許多事兒莫要只看到眼前利益。倭寇不除,打開海禁后,商船出海會面臨著什么?群狼!”
“所以伯爺迫不及待要打造戰船。”
“嗯!”蔣慶之瞇著眼,看著那一溜小島,突然重重一拳捶打在那里,“要根除倭寇,最好的法子便是……打到他們的老巢去!犁庭掃穴!”
為了剿滅倭寇,您竟然想滅了倭國?
張居正覺得老板的想法太瘋狂。
“伯爺。”莫展進來。“禮部那邊來人了,說是倭國使者求見伯爺。”
“什么由頭?”倭國使者剛到京師就來求見自己,讓蔣慶之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當下的足利氏,也就是那位大將軍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使者說久慕伯爺威名,前來拜見。”
這是粉絲?
蔣慶之淡淡道:“晾他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