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
蔣慶之是被鳥兒的鳴叫喚醒的。
他睜開眼睛,聽到了屋頂有貓叫。
沒多久,空靈的鳥鳴聲戛然而止。
“早起的鳥兒被貓吃!”蔣慶之覺得多多有焚琴煮鶴的天賦。
耳畔是妻子輕柔的呼吸聲,肌膚觸碰,溫溫熱熱的。但昨夜剛入睡時,妻子的身體卻有些冷。
女人的身體為啥冷呢?
這個問題讓蔣慶之思索了一瞬,然后就被靜謐給吸引住了心神。
周遭一片寂靜,時光仿佛在此刻凝固住了。
風也停了。
整個世界仿佛停止了轉動,變為一個黑洞。
只余下了蔣慶之一人。
他的呼吸綿長細微。
腦子里無思無慮。
這幾年的經歷卻恍若電影般的在腦海中快速閃過……
穿越,發配,剿倭,進京,道爺,無數敵人……
我是誰?
一個念頭升起。
我是蔣慶之。
不,我不是蔣慶之。
這個蔣慶之是大明人。
我就是蔣慶之。
肉體只是靈魂的載具,靈魂才是我。
我為何來此?
挽救大明國祚。
否則死。
我怕死嗎?
不怕。
我怕的是和妻兒離別。
那么,為何要挽回大明國祚?
為的是……挽留那些熟悉的面孔。
為了體驗這次人生之旅。
為的是,讓兒孫免遭異族屠戮,腦后無需拖著一條豬尾巴。
我將去何處?
臨死前,我可會后悔?
我不會后悔!
我將去向何處……
蔣慶之睜開眼睛,他不知自己將去向何處。
靈魂皈依何處。
鼎爺!
他默然問。
腦海中大鼎緩緩轉動著,銅綠深處紫光流轉。
“當我死后,是回歸那個時代,還是……”
蔣慶之沒指望能得到回復。
大鼎突然一震,嗡的一聲。
蔣慶之愕然,“這什么意思?”
“嗡!”
“這是鼎的語言嗎?”
蔣慶之不禁樂了。
“罷了,這個問題問你也是白搭。”
蔣慶之緩緩坐起來,低聲數數,“一,二,三……”
隔壁娃開始嚎哭。
“比鬧鐘還準啊!”
蔣慶之穿衣下床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隔壁的乳娘也是開門,關門,動作一氣呵成。
“孩子給我。”
蔣慶之接過孩子,笑瞇瞇的道:“乖乖,今日給你講個小故事,是一個叫做沈安的家伙,跑到了大宋去折騰的故事,名字叫做……北宋大丈夫。”
“……沈安背著妹妹進了酒肆,兄妹年少,看著風塵仆仆,一進去,酒肆中就雅雀無聲。酒客們盯著他們兄妹一瞬,接著喧鬧聲再起……”
快年底了,伯府的伙食明顯改善了許多,多了些炸丸子,以及扣肉等美食。
梅菜扣肉是蔣慶之的最愛,剛開始他只能吃幾片,再多些就不消化。如今脾胃漸漸恢復,他一頓能吃大半碗。
筷子頭一挑就是一片扣肉,進嘴一抿,肉便化了,甜咸口,咸為主。上好五花肉噴香,但多少有些油膩,梅菜恰到好處的中和了這股子油膩。
蔣慶之不怎么喜歡吃甜食,但豆漿和扣肉除外。
扣肉一化,就得趕緊來口饅頭。
麥香和肉香融合,化掉的扣肉變為肉汁,通過咀嚼,和饅頭融為一體……
咽下去,肉汁一路潤滑……
蔣慶之嘆息一聲,“美!”
李恬見他吃的香甜,也吃了一片,可惜也只是一片。
“只管吃。”蔣慶之說:“又不是天天大魚大肉,偶爾放縱一番也無妨。”
李恬摸摸小腹,愁眉苦臉的道:“我娘前日來,說我此次生孩子少說重了六七斤,小腹都鼓起來了。”
“減肥這事兒吧!其實什么都能吃,只不過什么都少吃罷了。另外,隔幾日就放縱一次,一張一弛,這才是長久之道。”
“真的?”
“真的。”
李恬猶豫了一下,“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吧!”
看著妻子把一碗扣肉吃掉大半,蔣慶之腹誹:其實你需要的只是一個借口。
至于減肥……后院有人悄然打小報告,說黃煙兒最近沒事就去廚房轉悠,每次都不走空,會帶著吃食回去。
蔣慶之莞爾,知曉這是妻子的手筆。
自欺欺人其實不是壞事兒。
當你長期處于高壓狀態時,不妨也放縱一下,把手頭上的事兒盡數丟下。別擔心什么后果,地球離了你也依舊會轉動。
蔣慶之此刻就是這種心態,吃完早飯,他悠哉悠哉的擼了一把貓,又在書房里看了一會兒兵書。
“伯爺!”
莫展進來,“直廬那邊來人,說有事兒請伯爺去一趟。”
蔣慶之淡淡的道:“告訴他,急事兒說,不急,那就等等。”
“是。”
莫展去了前院,轉達了蔣慶之的話。
來人是嚴世蕃身邊的隨從,聞言說:“元輔說有急事兒。”
“伯爺說了,急事兒就說。”莫展冷冷道。
“事涉機密……”
“機密就讓一個能守密的人來。”
徐渭今日跟著老板也偷懶不去直廬,“什么機密這般要緊?另外,元輔,伯爺有伯爺的事兒。”
——蔣慶之不是你嚴嵩的下屬,呼來喝去……你也配?
徐渭的傲然激怒了來人,他說:“耽誤了事兒算誰的?長威伯的?若是如此在下無話可說,這便回去復命!”
徐渭呵呵一笑,很是討打的那種笑意,然后打開手中折扇,扇動幾下,“伯爺有在家議事的習慣,那就讓元輔來新安巷!”
臥槽!
這話霸氣的讓莫展都為之側目。
隨從面紅耳赤,徐渭說:“伯爺總掌新政,為三輔。不過,總掌新政在前。”
總掌新政,那是和嚴嵩平起平坐的存在。
所以,有事兒要么說,要么你自己來。
隨從指指徐渭,“你且等著!”
“滾!”徐渭最反感被人指著。
隨從走后,莫展問:“若事涉新政……”
“成國公在直廬。”
徐渭冷笑,“有事兒就說事兒,偏生作怪,這是想讓人看看伯爺被嚴嵩父子呼來喝去。可笑。”
莫展一想也是,“是了,若真有急事,成國公不會坐視。”
“還有張叔大在。”胡宗憲來了,打著哈欠,一看就是沒睡好。
“我神機妙算,一看就知曉你昨夜去做賊了。”徐渭笑道。
胡宗憲問:“你昨夜也無法安枕?”
徐渭嘆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當口,哪里睡得著。”
不過蔣慶之睡的極好。
“慶之!”
夏言來了。
“夏公坐。”
蔣慶之松開手,喵的一聲,多多跳到地上,來了個拉胯的懶腰。
夏言坐下,笑瞇瞇的沖著多多伸手,多多不屑的別過頭,隨即走了。
“昨夜胡宗憲有一番話。”
夏言打個哈欠,“以俺答內亂為由,大軍出塞。一舉擊潰俺答所部,徹底解除北方威脅!”
“隨后呢?”蔣慶之笑了笑,他此刻對用兵和大局的把握,說實話,在大明不做二人想。
“隨后大軍凱旋,以京衛為主,邊軍為輔。”夏言目光炯炯,“再行新政。”
“不服就鎮壓!”
“對。胡宗憲此策頗為偏激,但有一點老夫認同,千年儒家,龐然大物也!不用非常手段,無法把它們請下臺。”
“我也想過這個法子。”
蔣慶之也想過用鎮壓的手段,所以當初才會從重建京衛開始。
“可一旦開了這個頭。夏公,歷朝歷代黨爭不斷,終究沒有訴諸于武力。當軍隊淪為內戰的工具,夏公,始作俑者……”
“老夫怕就怕這個。”夏言嘆息,“一旦有了先例,后世帝王便會有樣學樣。一旦自己的意圖被阻撓,便祭出大軍。如此,國無寧日。”
蔣慶之想到了后世的棒子,每一任首領都不得善終,不是被刺殺,就是被彈劾下臺,鋃鐺入獄……人稱什么臺魔咒。
許多事兒一旦有了先例,后續就成了慣例。
“可錢財從何處來?”夏言說:“你要用開海來給那些仇恨一個發泄的口子,可沒有錢糧,用什么來打造船隊?”
“蔣慶之想開海禁?”
徐階聞訊后有些意外,但旋即笑了,“是了,海禁一開,那些人便會趨之若鶩。有錢,誰不想去掙?那些人對田地都有執念,用這個法子來消除他們的仇恨和執念,果然了得。
不過,三寶太監當年下西洋的船隊浩大,靡費頗多。戶部如今難為,呂嵩也……”
來人微笑道:“昨日有人去告誡過呂嵩,此事萬萬不能讓蔣慶之得逞。”
“沒必要這般威脅。”徐階搖頭,有些不滿,“戶部今年窟窿不少,呂嵩已經開始挪用明年的用度,打造船隊的錢糧他拿不出。”
“是。不過閣老,蔣慶之看似不著急。”
“著急就面色急切?若是如此,陛下豈會托以重任。”徐階淡淡的道。
“開海禁之事怕是這陣子便會提出,咱們當如何?”
“其一,開海禁之后,倭寇泛濫,進而南方再度糜爛,誰來擔責。”徐階緩緩說道:“其次,開海之后,誰來監管?誰來護衛那些商隊?”
來人點頭,“南方一旦糜爛,賦稅必然會受損。乃至于流民日增,更添許多麻煩。護衛船隊需強大的水師,打造戰船也少不得錢糧……閣老這話看似沒提錢糧之事,可處處皆是錢糧。”
徐階垂眸,想到了陸炳昨日的話。
——開海禁,勢在必行!
他用華亭口音,輕輕說:“那就,阻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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