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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1章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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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輪冷清彎月之下,夏言定定的看著蔣慶之,瞇著眼,左看,右看……

  “悟了?”

  “悟了!”

  “悟到了什么?”

  “死在天,生在我。”

  夏言一怔,唐順之的眼中突然迸發出了異彩。

  “死在天。”

  “對。”蔣慶之點頭,“死,不由己。閻王讓你三更死,誰能留你到五更?”

  “天行健!”徐渭挑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廝的好勝心被激發起來了。

  夏言微微一笑,很喜歡這樣的氛圍……不是主賓,更像是友人和家人。

  那等見面就行禮,見過伯爺,見過東家,見過東翁……見多了就煩。

  人老了會走兩個極端,一個是越發看重規矩,整日背著個手,看著兒孫這個不順眼,那個不舒服,不是呵斥就是教誨。弄到后來,晚輩們見到他就跑。

  這說的是夏言的一位老友。

  二人不時聚會喝頓酒,每次老友都會數落著兒孫們讓自己看不過眼的事兒,說來說去,都是規矩。

  ——年輕人越發沒有規矩了,這一代人……哎!墮落了。

  從人類有記載開始,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都能在字里行間中隱隱見到。

  就如同后世,輿論總是說什么這是垮掉的一代,這一代完蛋了……但最終沒完蛋,反而出乎了長者們預料的牛筆。

  另一極端就是不守規矩,視規矩為無物。活到這等境地便是勘破了這些所謂的規矩,不過是束縛人的一種手段罷了。

  夏言為官多年,執政多年。死里逃生后,他不斷在反思,捫心自問為何會如此不舍權力。

  是指點江山的快意?

  夏言覺得不是,他覺得是規矩。

  規矩對于上位者來說就是一個束縛下屬的工具,看著那些官員武將,看著那些販夫走卒在規矩中不敢越雷池一步,而自己手握一根棍子,誰不聽話就狠抽一頓。

  我在雷池之外!

  我能決定你等的命運!

  看著你等在囚籠之中掙扎,這是何等的快意!

  “這個小子啊!”夏言笑的越發的快意了。

  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執掌一國變法,換了誰,無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人,都會有意氣風發的快意。

  隨后,便會步入夏言的后塵,看著那些官員武將,看著那些販夫走卒在規則的牢籠中掙扎,自己一句話,一行字,乃至于一個表情,就能決定他們的生死榮辱。

  誰能舍棄這等享受?

  都不能。

  但蔣慶之能。

  他就靠在廊柱上,抖抖煙灰,笑的很是放松,夏言發現,這個笑容中帶著……一種灑脫和釋然。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故而生在我,無法主宰自己的死亡,那么,便主宰自己的生。”

  徐渭閉上眼,“我生如何,我做主。”

  “我命由我不由天!”胡宗憲一怔。

  “不,是我生由我不由天!”唐順之撫須,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快意笑容,“死由你,生由我。妙啊!”

  “有人未見天日而死,有人壯年而亡,有人百歲離去……為何?”蔣慶之想到了后世,那些所謂專家總結長壽的原因千奇百怪,五花八門。

  什么要長壽,多吃肉,多看美女……

  什么要學養生,每日從睜開眼睛就嚴格按照養生的法子活著……各種鍛煉按摩,各種茶飲或是食補。

  “有人吃酒喝肉到百歲,有人謹小慎微壽不過五十。”

  “有人一生多病卻長壽,有人前半生強健如牛,卻戛然而去……”

  蔣慶之微笑,“墨家有先賢說這是骨子里的強健,也就是爹娘給的好身子骨,好底子。”

  后世把這種長壽叫做基因長壽,怎么折騰都死不了。

  “該你死,你就不能活,怎么保養都活不了。該你活,你就活,隨便你如何折騰都死不了!”

  富城在邊上含笑看著,孫重樓撓頭,“師父,少爺他們說這個長壽和短命……少爺難道閉關就是在想著這個?”

  富城搖頭,“是也不是。石頭,世間萬事,除去生死無大事。所謂心慈手軟,實則也離不開對生老病死苦的恐懼。恐懼牽動心神,人才會有心慈手軟,或是心狠手辣。不勘破這一點,就無法做出改變。”

  “死由天,那么,生由我。”蔣慶之突然想到了父母,他們的婚姻看似偶然,其實也有必然。

  當年他老爹本想和人北上做生意,可卻意外得知女友有孕……蔣慶之的老娘一番鬧騰,好吧!我不去了,結婚!

  老爹準備婚后待一陣子再北上,可合作伙伴卻在當地栽了跟斗,虧了數十萬。

  這是命……老爹覺得自己的命好,但在蔣慶之看來,這不只是他的命運,也是自家老娘,和自己的命運。

  他秉承父母的命運而來,又秉承著父母的命運孤獨半生。

  命運就是那么神奇,隨便你怎么折騰,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冥冥之中操控著你的一切,從你吃喝拉撒,到你的一呼一吸,都在這只大手的掌控之中。

  “既然身不由己,那么,為何不肆意而為呢?”

  蔣慶之丟了一根藥煙給胡宗憲,胡宗憲手忙腳亂接過,“伯爺,我……”

  “每次見我抽煙就眼饞,卻礙于面子不肯開口。老胡,人活著只要不影響他人,那便丟開這些顧忌,隨心而動。”

  蔣慶之見他生疏點煙,不禁笑了,然后繼續說:“你等說我是心慈手軟,可那是我的本性。”

  “本性,不可動搖!”蔣慶之目光炯炯看著夏言,看著唐順之等人……

  “本性不可動搖。”

  “對,我本是我。追求完美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間加給我的規則!”蔣慶之指指夜空,“我不受!”

  我不受!

  從夏言到徐渭,到宮中的嘉靖帝,都等著他能幡然醒悟,隨后大刀闊斧的去大干一場。

  夏言眨巴著眼睛,本是欣喜的情緒,一下就被怒火充斥著。

  合著老夫白歡喜了一場?

  你這小子依舊執迷不悟!

  “你……這是新政!”夏言大怒。

  徐渭等人愕然,面面相覷,但這不是他們能參合的時候。

  徐渭看了唐順之一眼,唐順之卻在笑,笑的很是歡喜,看似在為蔣慶之歡喜。

  “新政是事。”

  “你這等心慈手軟,如何能成?那些人如虎狼,正虎視眈眈,流著涎水,意欲把你我撕成碎片。你卻婦人之仁!當年韓信……”

  “咳咳!”徐渭趕緊用力咳嗽,打斷了老頭兒的話。

  當年韓信不聽謀士之言,優柔寡斷,最終葬送了自家。

  “每件事兒都有它的目的,達到目的便是成功,至于過程,該去享受,而不是煎熬,更不是非得要扭曲了自己的本性,那叫做……蠢!”

  蔣慶之揉揉肚子,“餓了,擺飯,弄酒來。”

  他回頭說:“告訴娘子,就說,想喝酒就喝,不行晚些我回去陪她喝!”

  富城眨巴著眼睛,“伯爺他……”

  “少爺沒瘋。”孫重樓認真的道:“我覺著……師父,我覺著這才是少爺。”

  “那以往的是誰?”

  “以往的是一個假少爺。”

  夏言氣咻咻的指著蔣慶之,胡宗憲和徐渭趕緊過去勸,可如何勸老頭兒都無法平息怒火。

  “荊川先生。”胡宗憲向唐順之求助。

  “夏公。”唐順之過來。

  “荊川先生說說,慶之肩負重任,卻一意孤行。新政如走繩索,一不小心便會墜入萬丈深淵,連同大明國祚一起葬送。他難道不知?前宋王安石變法失敗,就算是神靈降世,也無法挽救下滑的國運。大明亦是如此啊!”

  夏言須發賁張。

  “稍安勿躁。”唐順之溫和的道:“廣寧伯之事可達成了目的?”

  夏言勉強點頭,“可他……若非他心慈手軟,怎會弄出這場風波來?”

  “這場風波對新政是好是壞?”

  “自然是……”

  “是好吧!”唐順之微笑道,“看,咱們認為不利的事兒,慶之轉手就化為有利。既然如此,為何要苛責他呢?”

  “可……”

  “只要能達到目的,過程,不該是煎熬,而該是享受。”唐順之笑道:“夏公還不明白嗎?這便是慶之的本性。他若是違背了本性行事,強行扭轉了自己的性情,從一個有情之人,變成了一個只知曉權力的怪物……夏公,這是好事?”

  夏言呆立原地,“可新政……”

  “他有手段把不利轉為有利,他心中有目標,把這個大明從深淵中拉出來。他在朝著這個目標前行,從未止步。既然如此,為何非得要讓他遵循所謂的必須無情才能成功的規則呢?夏公,規則啊!”

  唐順之嘆道,“慶之的意思是,他不愿扭曲了自己的本性,去迎合這個世間所謂的規則。他不是不能改變自己,而是不想,不愿,不屑罷了!”

  夏言緩緩看向蔣慶之,“擋在前方的皆是虎狼之輩,你覺著按著自己的本性行事,有把握?”

  “難道無情便能成功?”蔣慶之反問。

  唐順之說:“王安石無情。”

  可變法失敗。

  “人活著,不是煎熬。”蔣慶之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幽深,“我秉承本心而行,勝固欣然,敗亦可喜。”

  他看著眾人,“生在天,死在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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