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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久違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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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許多人來說,情義就是個多余的玩意兒。

  他們自詡勘破了人情冷暖,勘破了所謂的情義,那玩意兒不敵胸脯半斤,誰和他們提情義,只會換來嘲笑。

  夜色降臨。

  李恬在等著。

  一桌子的飯菜都冷了,油脂凝固在菜肴表面,看著就像是覆蓋了一層白霜。

  乳娘抱著孩子在邊上哄著,黃煙兒在乳娘的身后帶著敵意的看著如雨。

  嬌嬌柔柔的如雨稟告道:“……夏公說,今日就算是守到半夜,他也會守到伯爺出關。至于娘子關切的事兒,夏公說,如今京師輿論轉向,那些權貴惶惶不安,娘子只管放心。”

  李恬點頭,“外面輿論如何了?”

  黃煙兒看了如雨一眼,搶話:“娘子,先前我去問了,外界如今都說那些權貴無恥,伯爺是為民除害。”

  李恬想到了自家男人說的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不禁笑了,“那他還糾結什么?”

  “這個小子啊!還在糾結什么呢?”夏言在前院負手看著冷清的月色。

  徐渭和胡宗憲都餓了,但夏言不吃,二人也只好一起忍著。

  唐順之卻不在乎這個,去廚房要了一碗湯面,外加一個饅頭,在旁邊吃的很是香甜。

  徐渭有些好奇,“據我所知,荊川先生家境不錯,為何自苦呢?”

  唐順之細嚼慢咽,把食物咽下后,說:“外物只會讓人迷亂,平添牽掛與羈絆。”

  “可人總得吃喝拉撒不是,再有,為何有美味不吃,有華服不穿,有大床不躺,偏生要去吃粗糲的食物,布衣芒鞋,冬蓋薄被……”

  在徐渭看來,人生就該及時行樂才是。

  苦行僧般的生活,那是自虐。

  唐順之莞爾,“當初我辭官后曾有一陣子頗為郁郁,便去了道觀暫居。每日清湯寡水,剛開始我頗為不適。可漸漸卻發現,當你認真去享用那些粗糲清淡的食物時,才發現原來食物的本味是如此美味。那些加了無數調料的所謂美食,不過是哄人舌頭罷了。”

  “美味?”

  “要不你試試?”

  唐順之撕了半個饅頭給徐渭,“要慢慢咀嚼,你便能嘗到真正的麥香。”

  徐渭接過吃了一口,緩緩咀嚼著。

  “如何?”唐順之就像是個想度化世人的高僧。

  徐渭搖頭,“寡淡無味,若是來點辣醬就好了。”

  唐順之莞爾,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面條。

  他不是苦行僧,只是從平凡和平淡中體會到了人生的真味。

  “不知伯爺如何了。”徐渭咽下食物,覺得越發餓了。

  男人排遣煩惱的方式多種多樣,后世人要么打游戲,要么刷短視頻,要么就和幾個好友去玩什么密室逃脫……

  蔣慶之久在南美,在國內沒好友。有煩惱時,唯一的派遣方法便是喝酒。

  剛開始他去酒吧,但時日長了,酒吧的環境令他頗為不喜,太吵了。而且人來人往,哪怕是坐在角落里,依舊讓他不爽。

  于是便提著一兜子啤酒在公園里尋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喝著。

  喝的醺醺然,煩惱似乎也沒了,回家,睡覺。

  可第二日,煩惱卻如期而至,而且更難派遣。

  這就是個惡性循環。

  “舉杯澆愁愁更愁!”

  蔣慶之越喝越清醒。

  他在思索自己該用什么態度去直面新政,直面這個大明。

  徐渭、胡宗憲、張居正、夏言,包括道爺都希望他能殺伐果斷,能舍棄那些前世帶來的‘毛病’

  夏言沒說的話蔣慶之都知曉。

  ——你是新政的首領,你的一言一行會影響新政,進而給每個追隨你的人,以及支持新政的人帶來巨大變化。

  這個大明,以及支持新政的人,他們的命運就在你的手中。

  要狠啊!小子!

  蔣慶之想到了商鞅。

  那位才是真正的狠人。

  下手狠辣,言出必踐,令秦國權貴們噤若寒蟬。若非后臺老板駕崩了,商鞅依舊能令他們不敢越雷池一步。

  該狠嗎?

  殺伐果斷!

  “誰擋住路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蔣慶之瞇著眼,看著冷清夜色,突然打個哆嗦。

  “我能做到。”

  他想到了前世在南美的經歷。

  在南美,他帶著麾下和政府軍打打停停,和手下勾心斗角……但凡對他有威脅的,能弄死就不會留活口。

  回到國內后,他把殺伐之氣一收,就像是個鄉巴佬般的,整日四處旅游,好奇的像是個孩子。

  為何?

  蔣慶之覺得自己找到了癥結所在。

  他瞇著眼,不知過了多久,突然笑了。

  “那是因為,我感到了心安!”

  “在國內,我心安!”

  “為何心安?”

  “只因周圍的人都是一個膚色,都是一個語言。觸目之處,都是我熟悉的文字。那些美食,那些習慣,那些粗話,那些……”

  蔣慶之仰頭看著蒼穹,眼中有由衷的歡喜之色,仿佛是找到了自己丟失許久的魂魄,“那是我的魂!”

  蔣慶之放聲大笑,那種如釋重負,不,就像是在一條長長的幽暗隧洞中行走了許久,突然伸手遮住眼睛。

  他看到了前方的光明。

  “哈哈哈哈!”

  “少爺,你好了?”門外傳來了孫重樓歡喜的聲音,從蔣慶之進了禁地開始,孫重樓就自發守在門外,哪怕是夏言派人來傳話,也只能由他轉達。

  “好了。”

  蔣慶之撐著工作臺站起來,微笑看著夜空,“我為何心慈手軟?便是因為,這個大明也是我的魂!”

  “這不是心慈手軟,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為何要改變自己?”

  “我便是我!”

  “該讓別人去改變自己,以適應我!”

  蔣慶之拿起酒壺,猛地仰頭就喝。

  酒水淋漓順著下巴滴落,落在了鞋面上。

  換做是以往,蔣慶之會下意識的想著鞋面臟了,以及我這樣喝酒是否會被人視為嗜酒的酒鬼?

  可這一刻他卻把那一切拋之腦后。

  我便是我!

  我心如明月,隨心而動。

  外界與我何干?

  我秉承內心深處的聲音,秉承自我的意志活著。我想吃飯就吃飯,我想大口吃就大口吃,為何要擔心別人說我沒吃相?

  我想大笑就笑,看不慣就開口,見到不平就出手……

  我為何要瞻前顧后?

  那些前,那些后是誰定下的規矩?

  那不是規矩,而是牢籠。

  唐順之說,天地之間是一個大囚籠,肉軀是一個小囚籠。

  天地這個大囚籠困住了萬物,肉軀這個小囚籠困住的是人的魂魄!

  蔣慶之把酒壺擲在地上,瞇眼看著夜空,仿佛看到無數鏈條密布。

  每一根鏈條便是一條規則,無數規則之鏈縱橫天地間,觸目皆是。這些規則之鏈困住了萬物,困住了人……

  你必須這樣,你必須那樣……

  從記事開始,就有無數規則在等著他。

  你必須要好好學習,必須要名列前茅,必須要聰明懂禮貌,必須要謙讓,必須要無條件聽從師長的話……

  慶之,這樣不行!

  慶之,那樣不行……

  無數不行,就是規則之鏈。

  讓一個無邪的魂魄變成了傀儡,變成了一個戲子。在這個囚籠中演繹著自己的人生劇本。

  “我去尼瑪的!”

  蔣慶之哈哈大笑,走到門邊,開門,門外是孫重樓那張狂喜的臉。

  “少爺,他們說你……”

  話沒說完,他就被蔣慶之抱住了。

  “小子,謝謝!”蔣慶之拍拍孫重樓的脊背,松開手,看著他笑道:“喜歡誰?去追她!”

  “啊!”孫重樓愕然,“少爺,你變了。”

  “哦!”蔣慶之退后一步,讓他更好看清自己。“你覺著,是好是壞?”

  孫重樓撓撓頭。“以前你……我不知該如何說,你如今就像是……丟了什么東西。”

  “是枷鎖啊!小子!”蔣慶之笑道,“你還沒回答我,喜歡誰?”

  “喜歡什么?”

  “女人啊!”

  “女人……很麻煩的。”

  “也很有趣。”

  “我……我不知。”

  “那你喜歡和誰待在一塊?”

  “少爺啊!”

  “我打!”

  蔣慶之作勢要踢,就在孫重樓準備挨一腳時,卻收腿捧腹大笑,“哄你的,小子。我說的是女人。”

  孫重樓歪著腦袋,認真想了想,“好像是……花顏。”

  蔣慶之愕然,“不是竇珈藍?”

  孫重樓搖頭,蔣慶之問:“那你為何與她這般親密?”

  小子,莫非是見異思遷?

  孫重樓瞪大眼睛,“那是兄弟。”

  蔣慶之眨巴了一下眼睛,“被你打敗了。”

  “伯爺!”

  嬌嬌柔柔的如雨來了,“娘子在等著您用飯。”

  “告訴她先吃,別等了。我去一趟前院。”蔣慶之說。

  “是。”如雨看了蔣慶之一眼,回去稟告。

  “夫君看著如何?”李恬問道。

  “看著……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如雨的直覺是她在國公府立足的本錢,到了伯府后,她靠著直覺在后院很快打開了局面。

  “那就好。”李恬歡喜的伸手,接過孩子,笑道:“大鵬,雨過天晴了。”

  夏言正在院子里踱步,越走越快。

  徐渭和胡宗憲大眼瞪小眼,唐順之正在站樁……

  “吃了嗎?”

  瞬間,夏言止步,饑腸轆轆之下差點一個撲街。

  徐渭霍然起身。

  胡宗憲蹲的腿麻了,一下沒起來,一屁墩坐在地上。

  唐順之的樁功瞬間崩塌……

  蔣慶之就站在月色下。

  笑道:“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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