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蔣慶之在影視劇里和各種咨詢中看到過錦衣衛的遮奢。
什么?
要旨意?給他寫一份。
彼時還是少年的蔣慶之不禁對這等權柄悠然神往,心想這也算是權傾天下了吧!
可到了大明才知曉,什么寫一份旨意,別說是錦衣衛,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張居正都不敢說這話。
除非你想謀反,否則皇權威嚴不可觸碰。這個皇權威嚴,指的便是旨意。
帝王有幾道旨意無法做主,其一是登基即位的旨意,那是前任帝王和宰輔們的事兒。其二便是遺詔。
許多帝王在臨終前因病重無法說話,遺詔大多是宰輔們商議后擬定,和后宮商議一番后,就昭告天下。
歷史上道爺就是如此,遺詔是徐階和張居正一起擬定的。
直廬外,沈俊在焦慮的等待著消息。
一個小吏急匆匆走來,近前說:“陸炳急匆匆出宮了。”
“這是要動手?”沈俊問:“長威伯呢?”
“長威伯沒出來。”
“沒打聽到他的消息?”
嚴嵩等人此刻都在等著道爺對蔣慶之的態度。
是呵斥,做個姿態,以此來平息外界怒火,還是出手遮掩庇護。
嚴世蕃當時笑著說呵斥沒用,只會進一步激怒那些權貴。
兔死狐悲啊!
那些權貴怒不可遏之下,會做出什么事兒來?
弄不好他們就敢叩闕。
嚴世蕃提及叩闕,嚴嵩和崔元等人都為之色變,想到了當年的左順門事件。
再來一次,這個大明怕是就要風雨飄搖了。
新政一開,本就是嘉靖帝對頭的士大夫們,更是把嘉靖帝和蔣慶之視為死敵。
若是嘉靖帝庇護蔣慶之,本就被清理田畝之事激怒的權貴們,弄不好就會反戈一擊。
士大夫們和權貴聯手……
小吏說:“小人并未打探到消息。不過那些宮人內侍并無緊張之色。”
若是道爺雷霆震怒,責罰蔣慶之,宮人內侍們懼怕被遷怒,言行中便會表露出來。
“這個大明啊!”沈俊嘆息,轉身進去。
值房里暖烘烘的,嚴嵩喝茶,嚴世蕃在閉目養神,崔元靠在邊上打盹。
“元輔!”
三人同時抬頭。
“陸炳急匆匆出宮……”
“錦衣衛要插手了。”崔元睜開眼睛。
“不知陛下是否責罰了蔣慶之。”
嚴世蕃搖頭,“錦衣衛動手,便是陛下的回應。陛下執拗驕傲,既然讓錦衣衛動手,便不會責罰蔣慶之,否則……”
否則便是自家打自家的臉,這對于驕傲的嘉靖帝來說無法接受。
“陛下啊!”嚴嵩嘆息,隨即起身,“今日都別走了,隨時待命。”
眾人都有數,嚴嵩令人準備飯菜。
天冷,隨從弄了口鍋子架在碳爐上,鍋子里有熱水,上面用木條架著,一碟碟菜就架在木條上。
這是個簡單的保溫加熱裝置。
很奇怪的是,今日所有人的胃口都特別好。嚴嵩吃了不少豆腐,也不擔心晚些漲肚。崔元大口吃肉,仿佛回到了年輕時。
嚴世蕃好些,拿著個碗,一邊吃一邊思索。
他突然停筷,“問問陛下可用飯了?”
有人去了,崔元說:“東樓,這事兒犯忌諱。”
打探帝王生活起居,這事兒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窺探帝王隱私,你嚴世蕃這是想藉此干什么?
往小了說,你這是無視帝王威嚴……帝王以天子自居,天子自然和凡人不同。他的生活起居就該秘不外宣。
嚴世蕃說:“非常時期,無礙!”
這廝膽子真大……崔元咽下口中的肉,突然生出個念頭,他看了嚴世蕃一眼,心想此人再這般下去,以后可會有善終?
嚴世蕃不得善終,老夫呢?
這個念頭讓崔元心中一凜,隨即就笑了,覺得自己是一夜未睡,在胡思亂想。
“陛下正準備用飯。”
消息必然來自于宮中的內侍,嚴嵩看了嚴世蕃一眼,“東樓,此等事……此后不可再為。”
勾結宮中內侍,打探帝王行蹤,你這是想作死呢!
嚴世蕃看了崔元一眼,眼中有驕橫之意,他壓根就不在乎這個,“若陛下責罰蔣慶之,用飯之前定然會讓他離去。”
蔣慶之還在,那么這事兒必然是被道爺兜底了。
原來如此。
崔元年紀大了,一夜未睡腦子里發蒙。聞言說:“錦衣衛動手查找楊驍的各等罪證,不過那些人要的只是個由頭罷了。”
嚴嵩點頭,嚴世蕃嘆道:“這是陛下的姿態。”
“何意?”
“楊驍該死!”嚴世蕃說:“楊驍該死,由此引動輿論反擊,我敢打賭,此刻有人正準備去四處傳話!”
嚴世蕃看著老爹,“爹,此事中,輿論才是關鍵。”
嚴嵩一怔,“當年楊廷和父子謀劃左順門事件,便是先造輿論,隨后引發百官群情激昂。”
“當年的大禮議亦是如此!”嚴世蕃說:“可蔣慶之為何動手?這是我不解之處。”
“他給自己挖了個大坑!”崔元笑道:“老夫也很是好奇,按理,蔣慶之不會如此不智……”
陸炳走了,道爺隨即令人傳飯。
“吃了?”道爺問。
蔣慶之摸摸小腹,“又餓了。”
“那就一起吃點。”
一張桌子,君臣二人對坐。
菜簡單,白蘿卜燉羊排,加上豆腐麻婆豆腐,最后是一道湯。
主食不錯,是蘿卜豬肉餡。蔣慶之來了一口,頓時眉心舒展開來。
“很美味?”道爺笑了笑。
“這是蘿卜干弄的,輔以豬肉不油膩,嗯……餡料中加的鹵料還是鹵汁,味兒……”
蔣慶之幾口一口,連吃了五個包子,這才吃羊排。
羊排肥而不膩,燉煮的軟軟的,卻不爛。
最后這廝拿起肉包子,把餡料吃了,用勺子把麻婆豆腐舀在包子里,一大口……
道爺蹙眉看著他,“吃的惡行惡相。麻婆豆腐這般弄……好吃?”
“這包子里浸潤了肉和蘿卜干的味兒,加上麻婆豆腐的麻辣,麻辣鮮香!”蔣慶之吃了兩個,心滿意足的拍拍肚子,“午飯來一碗雞湯面。”
“你這胃口……”道爺笑道:“當初你剛進京時,陪朕用飯不過一張餅,菜也吃的不多。可見這身子骨大好了。”
蔣慶之一怔,他自家都沒發現這個問題。
“興許是天氣冷的緣故吧!”蔣慶之回想了一下,好像從今年夏季開始自己的胃口就特別好,飯量與日俱增。
“讓御醫來。”道爺放下筷子。
“陛下,不必了吧!”蔣慶之苦笑。
道爺起身,蔣慶之跟著,君臣開始遛食。
“先動手見血,那些人會覺著自己占理,于是彈劾不斷,外界輿論自此轉向。隨后公開楊驍的罪行……販賣婦孺,最是令人深惡痛絕。輿論至此再度轉向。”
嘉靖帝負手緩緩而行,聲音平和,“那些攻訐彈劾你的人,從占理變成了理屈。不過你為何不一開始就把楊驍的罪行公之于眾?”
蔣慶之就知曉自己的手段瞞不過道爺,但道爺先前的姿態……
陸炳!
陸炳當時在場,道爺選擇了裝傻,讓錦衣衛出手抄廣寧伯府,為蔣慶之擦屁股。
道爺看來對陸炳并不是那么信任了。
蔣慶之說:“陛下,輿論是盲從的。外界此刻認為我蠻橫,紛紛聲討。等楊驍所犯之事公之于眾,那些人會覺著自己被騙了。人出于本能會為自己辯解,而最好的法子便是轉移目標,把攻訐的目標轉向楊驍,以及那些權貴。再有……”
蔣慶之笑了笑,“人有一種補償心態,那些人覺著冤枉了我,心中便會覺得虧欠了些什么。下意識的便會為我辯護……以此來彌補自己早些時候的錯誤。”
很簡單的分析,道爺瞇著眼,“爹娘冤枉了孩子,得知實情后心中愧疚,會加倍彌補孩子,實則便是彌補自己的過錯,根子,還是在為自己辯解。”
道爺……真特么的太聰明了。
蔣慶之點頭,覺得自己和道爺相比,也就是占了先知和后世人的知識體系的優勢,否則被碾壓的必定是自己。
還有唐順之等人,論智商,蔣慶之覺得自己遠遠不及。
莫要小看了古人!
蔣慶之暗自告誡自己。
“這也是墨家學問?”道爺問。
“是。”
“老三和老四最近被朕拘在宮中,也該松散松散了。”
道爺這話里隱晦的暗示蔣慶之:小子,莫要藏私,有絕活該教授的就教授。
“正好荊川先生最近靜極思動,跟著臣做些事兒。他學問淵博,可順帶指點他們”
“唐順之既然想做事,為何不出仕?”嘉靖帝顯然也知曉老唐的大才之名。
“說是嫉惡如仇,看不慣官場的那一套,”
“難怪和你能湊到一塊。”嘉靖帝指指蔣慶之,“下次行事再這般……朕兩罪并罰!”
“陛下,那肉包子……”蔣慶之不準備空手回去。
賊不走空不是。
“連吃帶拿!”嘉靖帝笑罵道:“厚顏無恥。”
蔣慶之出宮了。
等著消息的各家眼線死死地盯著他。
“提著食盒,這是……”
“這是賞賜!”
“賞賜個屁,這是表兄弟之間竄門兒,見到好吃的就帶些回去!”
“并未責罰,快,回去稟告。”
京師嘩然。
此刻,錦衣衛正好沖進了廣寧伯府……
陸炳站在府外,負手喝道:“拿下管事護院,拷打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