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
“萬歲!”
“萬歲!”
歡呼聲中,嚴嵩走到了蔣慶之身側,低聲道:“陛下可交代過下一步如何應對俺答”
蔣慶之搖頭,“沒說。”
嚴嵩嘆道:“罷了,此次大捷,至少能讓大明北方安寧十載。”
“呵呵!”蔣慶之笑了笑,嚴嵩隨即回去。
嚴世蕃問:“蔣慶之可說了?”
嚴嵩搖頭,“此次你沒去新安巷赴宴,對蔣慶之來說便是曖昧的姿態。他不是善茬,自然不肯為老夫做嫁衣。”
大捷之后,嚴嵩判斷朝中下一步重點便是研究如何對付俺答。
宜將剩勇追窮寇,這話是蔣慶之說的。
嚴嵩剛死里逃生,擔心應對有誤,引發帝王第二波怒火,便去尋蔣慶之打聽。
但蔣慶之不是棒槌,一個呵呵就打發了他。
“沒有義父的配合,此次蔣慶之想從容用兵何其難?此人忘恩負義!”趙文華冷笑道。
“話不能這么說。”嚴嵩撫須看著那些俘虜走來,“老夫也藉此在軍中有了威名,這不是施恩,而是互利互助。”
換個詞:互相利用!
這是大明京師多年后第一次見到如此規模的異族俘虜,嘉靖帝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頭。
“太多了。”有臣子說。
徐階瞇眼看著嘉靖帝,想從帝王的神色中窺探出些什么來。
新政要來了。
作為次輔,作為被站在儒家立場的百官簇擁的首領,他將何去何從?
徐階想到了那些人的態度。
——當年咱們曾令陛下遁入西苑,如今難道不能?
如今就要看嘉靖帝會如何出手,若是割肉太狠,必然會引發反彈。
左順門事件能出一次,就能出多次。
甚至……徐階想到了道爺當年遭遇的幾次危機,縱火,宮女弒君……
徐階眸色復雜,他知曉,一旦新政割肉太狠,這樣的事兒弄不好還會發生。
甚至會起烽煙。
“這個大明啊!”徐階覺得自己站在了一條十字路口中間,左邊是帝王,是大明。右邊是一干舉著先賢典籍的讀書人。
“往左,還是往右?”
“誰是大明?是陛下,還是……他們?”
“老夫該何去何從?”
“閣老,徐閣老?!”
有人在低聲叫他,徐階猛地清醒。
呂嵩指指他的臉,“小心著涼。”
徐階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都是汗水。
就在方才短短的一瞬間,他仿佛耗盡了所有的精氣神。
何去何從!
這一切,都得看嘉靖帝的手段。
嘉靖帝臉上帶著輕松的微笑,順手按在城垛上,看著那些俘虜緩緩走過。
突然,那些俘虜止步。
有人厲喝:“拜見圣天子!”
烏壓壓的俘虜緩緩跪下,恍若一片片沉重的稻穗。
“拜見陛下!”
這聲音不同于先前軍民的的吶喊,那是歡呼。這聲音低沉,帶著沮喪和絕望之意。
一個文官說:“陛下,可赦免些人,以彰顯陛下仁慈。”
這是慣例,一些俘虜會被釋放,彰顯大明天子的仁慈。
隨后這些人回歸草原,會帶去大明的善意。
蔣慶之看了那人一眼,冷冷的道:“仁慈,不當施于異族!”
官員愕然,“仁慈可彰顯陛下仁德,仁德可化解仇怨,帶來長久太平。”
“以德服人?”蔣慶之搖頭,嘆道:“從千年前開始,中原就與草原異族廝殺不斷。每次草原異族被打的跪地高呼天可汗,可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尋機沖進中原燒殺搶掠,無所不為。仁慈換來了什么?換來的是譏諷,是嘲笑,是殺戮。”
官員面色潮紅,“好戰必亡!前漢武帝窮兵黷武,把文景二帝積蓄揮霍一空,以至于隨后前漢危機四起……”
“若武帝不反擊匈奴,你以為前漢能太平多久?”蔣慶之反問。
從這個角度去看當時的局勢,很奇妙。
至少文官愣住了。
“匈奴會越發勢大,再有,防御是被動挨打,再強大的防御,時日長了也會漏洞百出。一旦被匈奴沖殺進來,前漢會如何?”
蔣慶之看著啞口無言的官員,緩緩看向其他人,“本伯以為,誰沖著大明齜牙,大明能做的便是,打碎它的牙齒,斬斷他的爪牙!”
嘉靖帝看了這邊一眼,淡淡的道:“朕有虎賁在手,仁慈,當施于朕的子民,而不是那些覬覦大明的異族!”
這才是道爺的真實一面!
這才是那位當年銳意進取的帝王!
群臣愕然,顯然意外于嘉靖帝的咄咄逼人和犀利。
蔣慶之卻想笑,想捧腹大笑。
朱希忠走過來,感慨萬千的道:“那年陛下登基,與楊廷和等人商議,提出了多項革新。從宗室到吏治,到賦稅,無所不包。只是從安陸到京師的這一路,陛下便有了革新大明的方略。這樣的犀利,我本以為再也看不到了。誰曾想……”
“哭了?”
“誰說老子哭了?”朱希忠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臉,發現被騙了,但老紈绔就是老紈绔,挑眉道:“帝王銳意進取,咱們也能跟著標榜青史不是。”
“就沒想到過失敗?”蔣慶之笑道。
“想過。”朱希忠說。
“沒想過退縮?這可不是你老朱的秉性。”蔣慶之狐疑看著朱希忠,按照成國公府的一貫作風,在新政中不偏不倚才是王道。
至少不會主動。
朱希忠淡淡的道:“若無你,我自然有明哲保身之道。”
蔣慶之心頭一震,朱希忠罵道:“別弄那些小兒女姿態,沒得惡心老子!”
蔣慶之摟著他的肩頭,“回頭喝酒?”
“白云樓,至少三個姑娘!”
“你腰子撐得住”
“自從你和時泰北上后,我和你嫂子日夜擔心,老子為此都素了數月。此刻連嚴嵩那條老狗在我的眼中都是眉清目秀的。”
蔣慶之狂嘔。
盛大的凱旋儀式結束,接著便是慶功宴。
有資格出席的除去百官和權貴之外,便是此戰的有功之臣。
馬芳第一次參加這等活動,有些局促。
杜賀大大咧咧的道:“安心吃喝就是。”
“侯爺來過?”馬芳問。
杜賀點頭,唏噓道:“來過幾次,不過當年來時,本侯只能站在角落里,看著那些顯貴舉杯邀飲,自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今日……”他挑眉,“咱們卻坐在了最前方。”
杜賀回頭,看著那些曾經令自己羨慕嫉妒的權貴們,咧嘴一笑。
“跟著伯爺,值了!”
蔣慶之坐在最前面,嚴嵩也在,二人正舉杯為嘉靖帝道賀。
“此戰后,俺答遠遁草原,北方將迎來難得的太平。”嘉靖帝喝了酒水,緩緩說道:“朕本意派遣大軍出塞,痛打落水狗。可錢糧卻不趁手。”
來了!
來了!
眾人聽到錢糧二字,下意識的看向了呂嵩。
呂嵩面色平靜,心中卻波濤洶涌。
他知曉,自己想看,卻也不想看到的那一刻,終于來了。
“呂卿!”嘉靖帝第一個就點了這位儒家大將的名。
呂嵩起身,深吸一口氣,在那些期冀的目光中開口:
“此次大戰,戶部籌集錢糧供給頗為艱難。錢自不必說,快年底了,諸多賞賜怕是會捉襟見肘……”
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卻不是被大明的財政現狀嚇到了,而是震驚于呂嵩的立場。
誰都知曉嘉靖帝開口提錢糧的蘊意,這是投石問路,若是阻力不大,隨后便是新政來臨。
呂嵩竟然附和嘉靖帝!
“至于糧食,此次耗費巨大,南方叫苦連天,北方也不好過。今年……”呂嵩緩緩看向眾人,“本官建言,今年諸位當做出表率……錢糧減半。”
這不只是附和,且是助紂為虐!
頓時那些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老呂啊!
蔣慶之看了嘉靖帝一眼,君臣微微一笑。
這顆釘子,成功安插。
儒家大將為新政張目,令那些人啞口無言,無法反對。
而道爺的手腕之靈活,令蔣慶之也嘆為觀止。
借著大捷之勢提出新法,借著呂嵩的立場讓群臣啞口無言……
蔣慶之覺得道爺若是從軍,大概率會成為有數的名將。
他把人心揣摩的太深刻了。
“呂嵩!”一個文官猛地站起來,戟指呂嵩,隨即被人拽了下去。
呂嵩眼中有猶豫之色,一閃而逝,他緩緩說道:“不過熬,總是能熬過去的。翻過今年,北方那邊是不是減少些駐軍?如此戶部錢糧也能趁手些……”
這是一個折中的方案,既給了嘉靖帝推行新政的借口,也給了壓力……錢糧危機不嚴重。
但嘉靖帝何等人,他隨即開口,“從先帝開始,朝中錢糧用度就每況愈下,到了這幾年,戶部每年都在與各處打官司,缺錢,缺糧,朕每日都能看到地方和朝中在抱怨。熬是能熬,可能熬幾年?”
嘉靖帝緩緩看向群臣,“今年熬過去了,明年可能繼續煎熬?賦稅越來越少,這用度卻每年劇增。熬不過了會如何?”
“只能向早已苦不堪言,不堪重負的百姓加稅。那會讓天下烽煙四起!朕,不能!也不敢,不想!”
——加稅是官逼民反!
先把這條路斷掉。
這思路清晰的一批。
“那么,偌大的錢糧缺口,從何處來彌補?”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面色凝重的看著嘉靖帝。
他們有種感覺,大明將從嘉靖帝的下一句話開始,走向一條未知的道路。
嘉靖帝坐在最上面,看著群臣。
開口:
“賦稅!”
轟隆!
這兩個字恍若雷霆。
群臣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