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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9章 不足以托以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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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那條小巷子。

  冷風從巷子口竄進去,一個婦人縮頭縮腦的走出巷子,不經意瞥見巷子外站著一個年輕人,眸若點漆,神色從容。

  好一個俊后生!

  婦人暗贊。

  “長威伯!”

  一騎疾馳而來,來人下馬,拱手笑道:“老夫來晚了。”

  “不晚!”蔣慶之說:“我也剛到。”

  “竟是長威伯?”婦人嘟囔,這時蔣慶之身后的莫展看了她一眼,眼神銳利的就像是小刀子,婦人打個寒顫,“好冷的天,趕緊打醬油去!”

  “請!”呂嵩伸手。

  蔣慶之頷首,二人并肩進去。

  幾只鳥兒嘰嘰喳喳的落在前方墻頭上,歪著頭看著走進來的二人。

  “倦鳥歸巢,人老歸根。老夫本已做好了歸鄉的準備,沒想到……”

  呂嵩有些感慨。

  “甘心?”蔣慶之說:“你呂嵩有大志,若是一遇挫折便鎩羽而歸,這不是我熟知的那個呂嵩。”

  呂嵩訝然,笑著說:“知我者,長威伯也!”

  兩側人家的上空炊煙裊裊,孩子們在等著吃飯,或是嚷著餓了,或是在廚房里添亂偷吃,被母親打出來。

  狗兒嗅到了食物的味兒,一邊饞涎欲滴,一邊沖著幾個陌生人狂吠,盡職盡責。

  “得知陳耀做出那事后,老夫是心有不甘。老夫一身所學,便就此付諸流水?不甘吶!”呂嵩苦笑。

  “陳耀之事,說實話,老呂你難辭其咎。”蔣慶之很認真的道。

  “老夫身為戶部尚書,自然難辭其咎。”呂嵩點頭。“陛下厚恩。”

  剩下的就不用多說了,二人進了那家小酒肆,熱氣和熱情迎面撲來。

  “老規矩。”呂嵩輕車熟路的道。

  二人在角落的一桌就坐,后廚的門簾時日久了,下半截被拉扯的參差不齊,后廚緊挨著大堂,熱氣和飯菜的香味兒就從缺口那里不斷涌進來。

  “伙計,我的酒呢?”幾個男子不滿的道。

  “來了,馬上來。”伙計拿著酒壺出來,“熱氣騰騰的美酒,一口下去從嘴暖到肚子。”

  “伙計,再來一張餅。”

  “好嘞!”

  “我的菜呢?”

  “您稍待,馬上就好。”

  呂嵩整個人都徹底放松了,他嘴角含笑,“其實老夫最喜的便是這人間煙火氣。若非心中有掛念,恨不能歸鄉教書,每日閑暇便去酒肆里喝兩杯。一碟子豆子,一碗濁酒,看著人來人往……這也是一種活法不是。”

  “嗯!”蔣慶之點頭,前世他有陣子喜歡去那種安靜的酒吧,一個人在角落里喝著啤酒,看著人來人往,看著觥籌交錯……

  剛開始他覺得自己挺陰暗的,躲在暗處,就像是一個喜歡偷窺的猥瑣男。

  可他并未從中找到樂趣。

  看著那些紅男綠女在歡度時光,蔣慶之有一種莫名的孤寂,也有些超然物外的味兒。

  就在陰暗處,他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隔離了,外面的熱鬧和自己并無半分相關。

  身處異國他鄉,周遭都是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以及不同的習俗,讓他產生了自己孤存于世的感覺。

  剛開始他不大喜歡這種感覺,可后來卻漸漸的迷上了這樣的味兒。

  “人不能只顧著忙活。”酒水來了,呂嵩給蔣慶之斟酒,說:“忙碌之余,也得有個安靜的地兒。”

  “陳耀也說過這樣的話。”蔣慶之莫名想到了陳耀。

  呂嵩手一頓,酒水停住,只有幾滴滴落。

  “老夫不時來此,便是想從這些販夫走卒身上找到些讓自己警醒的東西。”

  呂嵩手一動,酒水緩緩流淌下來。斟滿酒,他把酒壺放下,說:“高官顯貴,得意洋洋,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人就會忘本。看看這些……”

  呂嵩指指那些食客,“他們或是說些家長里短,或是發著牢騷,話里話外都是煙火味兒,都是人間疾苦。老夫聽著這些人間疾苦,便會警醒自己……當牢記當年自己讀書時的座右銘。”

  “哦!是什么?”

  “報效君王。”

  “老呂,你報效了誰?”蔣慶之笑道。

  “這個大明。”呂嵩沒提為何沒有了君王。

  蔣慶之卻笑道:“別說是尚書,就算是知府,知縣,若是滿口報效君王,不是假話便是蠢貨。”

  “你啊你!”呂嵩指指蔣慶之,莞爾,“膽大包天。別人可不敢這般說。”

  “我可說錯了?”

  “沒錯。”呂嵩說:“出仕為官后,老夫得以知曉大明的現狀。慢慢就有些疑惑,心想天下都成了這等模樣,帝王為何不出手?”

  呵呵!

  蔣慶之笑了笑,

  “您的菜來了!”伙計吆喝著過來。

  蔣慶之見是泡蘿卜,不禁大喜,“好東西。”

  “可漸漸的,老夫從政令中,從各種消息中得知了京師的情況。原來陛下與士大夫們斗得不亦樂乎,竟然敗了……”

  道爺就此從呂嵩心中的神壇上跌落塵埃。

  “老夫從那時才恍然大悟,哦!帝王并非無所不能,也不是什么天之子。帝王也只是凡人罷了。”

  “本就是凡人。”

  蔣慶之嘴里嚼著泡蘿卜,酸甜口感讓他欲罷不能。

  “老夫在地方為官多年,看著那些百姓在底層掙扎,且愚昧。老夫……不忍。”呂嵩喝了一杯酒,蔣慶之說:“喝慢些。”

  “老夫酒量甚豪。”呂嵩淡淡的道,自己給自己斟酒,緩緩說道:“老夫在那時便想為這個天下做些什么。可這個天下缺什么,少什么……老夫舉目四眺,缺的是錢糧。于是老夫專攻錢糧,一路做到了戶部尚書。”

  臥槽!

  這個超級大八卦讓蔣慶之也震驚了,筷子里夾著泡蘿卜,問:“專攻錢糧?”

  “沒錯。”呂嵩說:“老夫上過三十余份奏疏,皆是關乎錢糧的建言。陛下采納了二十九次。”

  蔣慶之忍不住捂額。

  他知曉自己被道爺忽悠了。

  三十余次建言被嘉靖帝采納二十九次的臣子,他會輕易放棄?

  什么拿下呂嵩,給儒家當頭一擊,為新政開個好頭。什么斬殺儒家大將一員,正好用來為新政祭旗。

  仿佛不弄死呂嵩就是綏靖,就是誤國。

  蔣慶之覺得不妥,急吼吼的出面為呂嵩說情。

  卻不知這一切都落在了道爺的算計中,道爺順勢下坡,呂嵩留在戶部。

  合著我就是個多余的!

  蔣慶之覺得自己那一刻就像是個小丑。

  被古人教訓了啊!

  呂嵩舉杯。“陛下是明君。不過不得時罷了。換做是開國初期,必然能有一番作為。”

  “現在也不晚。”蔣慶之悻悻然的說。

  “晚了些。”呂嵩悵然道:“天下大勢已成,若是要徹底改變這一切,就得抽筋剝皮,乃至于斷骨換髓。弄不好,這個大明就會在雙方爭斗中轟然崩塌。”

  呂嵩看著蔣慶之,“長威伯可能坐視這一切?”

  “可若是不變,這一切將在數十年后化為烏有。”蔣慶之指指那些食客,“你喜歡的這些人間煙火,將會在異族的鐵蹄之下變為尸山血海。大明將會淪為異族的牧馬場,所有人都會……”

  蔣慶之摸摸后腦,忍住了那句話,“想想前漢,前漢末年天下大亂,死了多少人?司馬氏無能,以至于異族大舉南下,我漢兒淪為兩腳羊,死了多少?”

  “這是大明,俺答沒這個本事。”呂嵩莞爾。

  “可俺答之后呢?還記得前宋時遼國強橫,可金國卻飛速崛起,輕松就滅了它。金國多強大?兵臨汴京,擄走了徽欽二帝。可轉瞬草原上就出現了新霸主,蒙元……老呂。”

  蔣慶之嘆道:“若是這一切不變,數十年后,這個大明會如何?”

  “民不聊生。”

  “若是來一場天災呢?”

  “那……就是前漢舊事重演。”

  “蒼天已死,黃巾當立。”蔣慶之輕聲道:“國中亂作一團,草原異族興起,此刻順勢一擊。大明……在這等絕境中能熬多久?那些百姓,那些所謂的士大夫們……哦!我倒是忘記了,他們不怕這個。”

  蔣慶之舉杯喝了口酒,譏誚的道:“賊來降賊,官來降官。異族來了,大不了跪地認個新主子罷了。回頭異族殺人殺的手軟,總得要人來治理天下吧?我輩便能再度崛起,再度榮華富貴……”

  呂嵩嘆道:“你說的這些……都是臆測!”

  “先不說這個,就問一事,老呂,若是異族來了,那些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儒家門徒,多少人會為了這個大明搏命?說實話。”

  在蔣慶之的注視中,呂嵩苦澀一笑,“大概……一成?”

  “老呂,你覺得能有一成?”

  “那就……”呂嵩搓搓臉,“罷了,若異族入侵,就老夫所知的那些人,百個里面,怕是就一兩個愿意為國效命。”

  “你這話依舊夸大了。”

  “那你說多少?”

  蔣慶之想到了那段歷史。

  異族大軍入侵,大肆屠戮。

  江陰軍民抵制剃發令,奮起反抗,滿城軍民最后僅存五十三人。

  典史閻應元等人的熱血能標榜千古。

  嘉定三屠……無盡的殺戮,讓這個老大民族再度經歷了一次五胡亂華般的慘烈。

  “老呂,知曉水太冷的典故嗎?”

  呂嵩搖頭。

  “話說前朝異族南下,有高官慷慨激昂,發誓要為家國赴死。異族破城,他說要自盡殉國。可后來卻做了異族的高官。有人問,為何不自盡?高官說:老夫想投水,水太涼。”

  “儒家,不足以托以家國!”

  蔣慶之起身,雙手按著桌子,俯瞰著呂嵩。

  “那便是墨家?”呂嵩冷笑。

  蔣慶之搖頭。“不!”

  “那是何人?”

  “天下人!”蔣慶之說,同時,在心中輕聲道:“是我!”

  我將把這個站在懸崖邊上的大明,給它拉回來!

  而這一切,需要幫手!

  “我不想說什么叛出儒家!但我要一句陳諾!”

  “你說!”

  “這里!”蔣慶之指著呂嵩的心口。“從今而后,無論局勢如何,我需要你老呂秉公,秉著良心行事。可否?”

  后廚,一個便衣男子目光兇狠的看了掌柜和伙計一眼,掌柜和伙計都低眉順眼的。

  外面傳來了呂嵩的聲音,很認真。

  “好!”

  晚些,這幾句對話傳到了嘉靖帝那里。

  “良心嗎?”道爺幽幽的道:“多少年未曾聽到這個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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