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兒古今中外都不少見。
人是群居動物,離群索居的是極少數。每個人活著都需要別人的認可和肯定,都有融入群體獲得安全感的需求。
蔣慶之的母族和他反目成仇,父族那邊乃是道爺的外家,用不著他照拂。而且他從未和蔣氏打過交道,彼此冷漠的很。
如今他也算是得道了,父族母族都無法沾光,反而是妻族占了便宜。
老丈人李煥因蔣慶之而青云直上,以太常寺丞的身份執掌太常寺。
在外界看來,李氏一族便是蔣慶之船上的一員,鐵桿墨家人。
相形之下,大姨子李萱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按理親姐妹該親近才是,可這位倒好,自從妹妹成親后來,就從未來過伯府。
沒事兒她就在家帶孩子,或是回娘家陪母親說說話。常氏也勸她沒事兒去伯府走動走動,親姐妹之間不走動也會生疏。
可李萱總是說下次下次。
清晨,李萱早早起來,安排一家子的早飯。
早飯快好了,向承這才起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嘟囔,“二娘子生了個有來頭的兒子,如今不但外面議論紛紛,連帶著我也跟著被人排擠。”
李萱遞給他洗漱的用具,聞言身體一滯,然后說道:“哪有那么多的來頭,估摸著是以訛傳訛吧!”
“以訛傳訛?新安巷的街坊都看到了。”向承瞪大眼睛,順手揉揉眼角,摳了些眼屎。他看看手指頭上的眼屎,屈指彈了彈,“如今不但外面議論紛紛,據說宮中……”
向承指指宮中方向,“連宮中都在議論此事,據說新安巷如今被錦衣衛和東廠的人盯著。你可知曉為何?”
李萱強笑,“不是說生產前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就在新安巷嗎?說是為了護衛。”
“護衛個屁!”向承冷笑道:“這是怕后續伯府又出什么幺蛾子。”
李萱的怒火突然上涌,“那是我妹妹,不是什么幺蛾子!”
向承看著她,搖搖頭,“陛下若真是忌憚那個孩子,一朝出手,弄不好連咱們家也會被牽累。”
“那夫君什么意思?”李萱挑眉。
向承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昨日有人尋到了我。說是……罷了!”
李萱何等聰明,一眼就看出了向承的心思,“可是有人讓夫君和新安巷反目?”
向承打個呵呵,“我并未應承。”
“那些人蠅營狗茍,夫君莫要跟著他們胡鬧。畢竟是一家人,回頭等妹夫回師……”
“說啊!怎地不說了?”向承看著她,嘆道:“此戰若是敗,一切無需說,那些人會落井下石。若是勝,蔣慶之威望之高,怕是嚴嵩也得低個頭。加之那個孩子生而異象,你說陛下會如何看?”
向承壓低聲音,“此刻我就希望他能不勝不敗,否則……大禍臨頭了。”
李萱心中紛亂,但丈夫的態度更令她心冷,“陛下的心思誰知曉?再說了,那畢竟是他的表弟,難道他還信不過”
“別說是表弟,就算是父子,為了那個寶座也得打個你死我活。”向承猶豫了一下,“此事……要不你回娘家問問?”
“問什么?”
“丈人執掌太常寺,消息會更靈通些,問問丈人,此事咱們該……如何應對。”
李萱見丈夫目光閃爍,心中一緊,“夫君可是答應了別人什么?”
“哪里答應了什么!”向承開始漱口。
李萱對枕邊人何等熟悉,見狀就知曉他是心虛了。
為何心虛?
——問丈人,消息靈通,如何應對……
這是……
“夫君這是為別人打探消息嗎?”李萱脫口而出。
向承一口漱口水噴出來,怒目而視,“你這個女人,能不能讓人好生洗漱?”
每當向承心虛時,總是會色厲內荏的呵斥她。
李萱覺得心中發冷,“夫君,你……”
“我餓了。”
向承拂袖而去。
李萱呆立原地,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叫吃飯,她這才緩緩進了飯堂。
吃飯時,氣氛有些凝滯。
向家是官宦之家,吃飯時規矩大,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不少。
但如今多了個孫女兒,吃飯時總是要叫嚷幾句,或是哭一嗓子,于是規矩不破自破。
公公向佑緩緩吃著早飯,這時孫女兒不耐煩,哭了起來。
往日向佑見狀會笑瞇瞇的哄哄孩子,甚至會抱著她,親手喂食。
“吵得很!”向佑蹙眉道。
李萱趕緊接過孩子,抱著她出去哄。
她站在門外,聽著婆婆陳氏用那有些尖刻的聲音說:“大郎如今在戶部數年未曾升遷,夫君總得想想法子才是。”
向承在戶部數年,卻一直是檢校。他能力不算出眾,是公認的平庸之輩。另一方面,向佑這幾年為了升遷和人爭斗的厲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對手施壓,把向承牢牢的按在了檢校的官職上。
夫妻新婚沒多久,向承就隱晦暗示李萱去尋蔣慶之幫忙。
有陛下的表弟出手相助,向佑的對頭也只能徒呼奈何。
但李萱卻尋了借口,只是不肯去。
她何等驕傲的一個人,在娘家時和妹妹時常爭執,讓她向妹妹低頭,那是萬萬不能的。
向承也只是一笑了之。
里面向佑淡淡的道:“儒墨之戰,殃及池魚。”
李萱一怔,心想公公這話何意?
“那就是新安巷牽累了大郎!”陳氏惱火的道:“總得想個法子才是,再說了,新安巷姓蔣,和咱們有何關系?尋個法子和他們撇清就是。”
“談何容易。”向佑的聲音不緊不慢。
李萱在等著向承開口為自己說話,等了半晌,就聽向承說:“爹,如今戶部不少同僚明里暗里都在排擠我。”
“一個蘿卜一個坑,你若是被拉下去了,后面的人就能頂上來。官場上跟紅頂白是常事。此事……老夫再想想。”
想什么?
李萱想到了向承今日的態度。
問李煥如何應對。
被新安巷殃及池魚。
撇清……
一瞬間,李萱覺得頭暈目眩。
里面傳來了起身的聲音,李萱抱著女兒趕緊避到了飯堂側面。
向佑先出來,隨后是向承。
向佑止步,回身對向承說道:“許多事,你莫要表態。”
“爹放心。”向承看看左右,“昨日我就在戶部說了,我與新安巷從未交往過,只是娶妻李氏,被迫做了蔣慶之的連襟罷了。”
可當初是誰求我去新安巷請蔣慶之幫忙的?
李萱想到了自己當初為了不向妹妹低頭,故而不肯去求蔣慶之,向承當時灑脫一笑,讓她不禁暗自歡喜,覺得自己嫁了個良人。
此刻看來,向承當時不是不在乎此事,而是想徐徐圖之。
可后來儒墨大戰越演越烈,向承絕口不提請蔣慶之幫忙的事兒。
向佑干咳一聲,“另外,此戰勝負兩說。若是敗了,你在戶部要機靈些。”
“昨日就有人尋我,想試探丈人那邊的應對之法。”
“這倒是條路子,你那娘子如何說?”
“她?”向承的聲音中帶著不屑和惱火,“一心只想和妹妹爭個高下,爭來爭去的,把我置之一旁不顧。今日我試探了一番,本想糊弄她,誰曾想這個女人竟然察覺到了些什么,不肯應承。”
“此事莫要急切,那些人定然是想針對……”
“哇!”
孩子的哭聲在飯堂右側傳來。
父子二人愕然偏頭看去。
李萱站在飯堂之側,腦子里嗡嗡作響。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走了出來,俯身,“爹。”
向佑的城府再深,此刻臉上也掛不住了,干咳道:“老夫去上衙了。”
向佑走了,向承看著妻子,溫聲道:“此事只是……”
“我知道的。”李萱的語氣溫柔的自己都不敢信,“都是我牽累了夫君。”
“你……”向承有些難堪,“此事只是一說。”
“我懂。”李萱微笑道。
陳氏出來,冷哼道:“沒事少出門。”
這是要禁足嗎?
可李萱是什么脾氣?
她微笑道:“昨日我和人約好了。”
陳氏看著她,挑眉道:“我的話你沒聽見?”
婆婆施壓,媳婦兒只能乖乖聽著。
李萱卻繼續微笑:“約好了,不好反悔。”
向承看了母親一眼,“娘!”
這事兒畢竟是向家做的不厚道,若是再來個禁足……
而且李歡執掌太常寺,不是無名小卒,一旦李萱的娘家發難……
陳氏強硬的道:“在大戰消息傳來之前,不得出門!”
李萱看著向承,向承干咳道:“我先去上衙了。”
陳氏冷笑,“若是此戰兵敗,那些人會把新安巷變為齏粉。你老實在家待著,莫要為向家招禍!”
向承出了家門,一路到了主街道上。
此刻上衙的人不少。
一個官員湊過來,“昨日說的事兒如何了?”
昨日便是此人來聯系的向承,想打探李煥的應對之法。
向承說道:“昨兒忙碌,竟然忘了,回頭就問。”
“要快!”官員說:“在大戰消息傳來之前,若是能提早布局……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
這是許諾之意。
向承笑道:“放心,回頭我就著手此事。”
那個女人再強硬,可終究只是個深宅女人,難道還敢忤逆公婆,和自己的丈夫反目?
向承信心十足。
馬蹄聲突兀在身后傳來。
急促!
如同雷霆。
“避開!”
有人厲喝。
正在想著如何忽悠妻子去打探消息的向承下意識的策馬避開。
數騎風塵仆仆的從他的側面疾馳而過。
中間一個竟然高舉著一根竹竿,竹竿上掛著一塊布……
冷風吹拂,那塊布迎風招展,上面有字跡。
“是露布報捷!”有人驚呼。
“大捷!”
騎士昂首高呼,“大同之戰,我軍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