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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章 是儒,還是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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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有科舉以來,每科錄用多少官員,這些官員必須有去處,必須有俸祿……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吧?

  每個人都如此覺得。

  但今日卻有人當朝質疑這個天經地義。

  憑什么?

  趙文華心中一震,看了嚴世蕃一眼。

  嚴世蕃眸中多了驚訝之色,顯然也沒想到蔣慶之的反擊來的如此犀利,而且竟然是從這個角度。

  呂嵩指責墨家冗費,按理蔣慶之就該為墨家辯駁。

  可蔣巨子卻壓根沒想過什么辯駁,而是反手就把科舉的弊端丟了出來。

  這更像是圍魏救趙。

  不對。

  嚴世蕃仔細看著蔣慶之,發現此人眉間都是從容。

  這不是圍魏救趙。

  而是一次進攻!

  面對呂嵩等人的攻勢,蔣慶之并未選擇還擊,而是以攻對攻。

  呂嵩干咳一聲,說道:“讀書為何?修身治國平天下。從束發受教以來,輔佐君王成就盛世,便是我輩的心愿。天下讀書人皆有此心愿,為何不能鼓舞?長威伯之意,可是想根據每年官場缺額來確定科舉人數?”

  此人,不俗……蔣慶之點頭。

  “譬如說去歲官場出缺一百人,天下讀書人何止萬人。讓這些人爭奪這一百人缺額,多少人會覺著前途渺茫?”

  呂嵩的聲音不緊不慢,“這是多的,有時一年致仕的官員不足百人,可參加春闈的士子有多少人?每年參加各級考試的士子數十萬人。數十萬人爭奪數十人的缺額,你讓那些士子哪來的讀書心思?

  人心勢利。一朝發現讀書無用,便會去經商,去掙錢。人人都去掙錢,何人來教化天下?”

  ——你蔣慶之說的有道理,但科舉關系到大局。科舉不只是發掘人才,填補官員缺口的一件盛事,更是引導人心向善的重要戰略舉措。

  人人都想讀書,愿讀書,這才是歷朝歷代人心穩固的緣由。

  “若人人思利,人心浮躁不安,這天下如何能穩固?”呂嵩說道:“科舉出仕便是給那些讀書人的誘餌……”

  臥槽!

  呂嵩這番話連朱希忠都震驚了。

  就如同后世所說的,這事兒就是為了割韭菜。

  “誘導天下人讀書,讀書人越多,這個大明就越穩固。”呂嵩淡淡的道:“不說旁的,天下大亂時,謀反的可是讀書人?”

  這話說的沒錯,譬如說前隋末年,謀反的是多是權貴,比如說李淵。

  而到了大明末年,謀反成功的卻是那位驛卒。

  呂嵩看著蔣慶之,眼中多了些遺憾,顯然是覺得這一戰不夠盡興。

  這一眼,頓時引發了那些儒家臣子的興奮和沖動。

  “不知呂尚書這番話,長威伯可有見教?”

  “長威伯可是怯了?”

  “先前見長威伯侃侃而談,老夫還以為是有備而來,就這?”

  李煥瞇著眼,準備出班。

  翁婿同朝為官不少見,比如說前宋時的富弼和馮京。今日老李就準備為女婿赤膊上陣。

  就聽蔣慶之輕笑一聲,呂嵩微微蹙眉,心想此人難道還有法子反駁老夫?

  蔣慶之輕笑一聲,“呂尚書一番話高瞻遠矚,高屋建瓴。”

  先揚后抑嗎?

  呂嵩哂然一笑,。“長威伯有何見教?”

  “其一,讀書為何只有出仕一條路?為何不能去經商,為何不能去做工匠,為何不能去種地?”

  “商人乃賤役!”有人反駁。

  呂嵩暗嘆,心中生出了老夫怎地有這么一群豬隊友的無奈。

  “商人乃賤役?”蔣慶之覺得這人真是自己的捧哏,“你可知天下讀書人有多少在經商?天下豪強,權貴,百官……有多少人家在經商?”

  那官員不是蠢,而是慣性……往日習慣了戴著君子面具,一旦提及商人必然是商人可鄙,商人重利……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蔣慶之反擊來的又快又狠,“上次本伯南下,在蘇州府,在南方,本伯看到的是讀書人經商的數不勝數。但凡有些路子的無不經商。

  所謂無商不富,成了南方士大夫們的座右銘。來,你來告訴本伯,那些士大夫可都是賤役?”

  那官員滿面潮紅,“本官……”

  “讀書人怎能去做工匠?”這時有人出班。

  這才是真正的圍魏救趙。

  連嚴世蕃都覺得蔣慶之這番言論過火了。

  “讀書人為何不能做工匠?”蔣慶之一臉納悶,“讀書所為何來?就是為了名利?是了,本伯一直不解那首勸學詩,什么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帝王不是抽了便是瘋了,這分明是在明晃晃的告之天下讀書人,讀書就是為了名利,至于什么修身治國平天下……”

  蔣慶之看著呂嵩。

  呂嵩不能答。

  這是宋真宗的勸學詩,被天下讀書人奉為圭臬。

  “人都要吃五谷雜糧!”有人反駁,“讀書不為名利,難道吸風飲露?”

  呂嵩看了蔣慶之一眼,看到了一股銳氣猛地迸發。

  這是……

  “既然人要吃五谷雜糧,那為何不能去做工匠?”蔣慶之說道:“只要讀了書便是人上人,天下讀書人何止百萬,于是便多了百萬人上人,莫名其妙的人上人!”

  蔣慶之說道,“那上百萬人不肯去做工匠,做生意沒本錢,種地嫌太累,卻把自己贊不絕口的耕讀之道拋之腦后。

  上百萬人爭奪每年那數百人的出仕名額,除去那數百人之外,其他人怎么辦?哪來的五谷雜糧給此輩享用?”

  “要么餓死,要么就……去撈錢!”

  蔣慶之的聲音在殿內回蕩著,道爺聽出了憤慨,他知曉那瓜娃子此刻進入了某種狀態。

  所謂的什么……憤青。

  “那些無法出仕的讀書人耕種嫌棄太苦,做工覺著丟人,經商缺了本錢。去同窗或是座師那里打秋風不長久……窮則思變,他們中的某些人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

  蔣慶之眼中多了譏誚之意,“那便是利用讀書人免除賦稅的便利,兼并土地,收納人口。來,官府每年收四成賦稅,你把自己和天地投獻給我,我每年只收你三成,乃至于兩成賦稅,如何?

  人心思利,那些農人哪能想那么多,本能便會驅使他們帶著田宅和家人投身此輩家中為奴……錢,這不就來了!”

  蔣慶之突然咆哮,“可賦稅哪去了”

  “誰能告訴本伯,那些本該進入戶部的賦稅,特么的哪去了?”

  臥槽尼瑪!

  這是……這是逆襲啊!

  朱希忠哆嗦了一下。

  就在先前蔣慶之還在被圍攻,被群嘲,連朱希忠都覺得此次辯駁老弟要完。

  可沒想到蔣慶之卻從不可能的角度,突然給了對手致命一擊。

  “你呂尚書口口聲聲說什么冗費,可歷代理財圣手都有一個特性,那就是不但要節流,開源才是至關重要的手段。”

  呂嵩人稱守財奴,他執掌戶部用的最多的手段,理財的最大特點便是節流,也就是摳摳搜搜。

  而蔣慶之就沖著他的摳摳搜搜開火了。

  你呂嵩覺著自己理財了得?

  那我便把你自傲的東西批駁的一文不值。

  反擊來了!

  李煥面色潮紅,仿佛此刻站在前面令百官啞口無言的便是自己。

  那是老夫的女婿啊!

  嘉靖帝眸中多了些異彩。

  是啊!

  為何讀書人不能去種地,此輩不是張口閉口就說什么……我等艷羨前輩們耕讀的清雅,或是把陋室銘倒背如流,贊不絕口。

  可一旦輪到自家了,卻對所謂的耕讀避之而不及。

  或是家有良田千頃,也敢自稱耕讀。

  那特么是大地主!

  蔣慶之火力全開,“敢問呂尚書,這免除賦稅可有律法為憑?”

  有個鳥!

  不過是讀書人之間的互助互利罷了。

  比如說后來的徐階,家中良田無數,若是真要納稅,這位忍者神龜怕是會心疼的要死。

  所以,讀書人為官時庇護同階層免除賦稅,不只是同氣連枝,而是感同身受。

  此刻本官庇護你等,等本官致仕了,乃至于嘎了,本官的兒孫同樣會被官員們庇護著,被這個潛規則庇護著。

  呂嵩不能答。

  蔣慶之呵呵一笑,輕蔑的看著憤怒的群臣,“每年因此造成的賦稅損失有多少?戶部可有記錄?”

  群臣默然。

  “其實這事兒若是要計算真的簡單。”蔣慶之拿出指點江山的姿態,仿佛在俯瞰著群臣,“大明田地是有數的,每年新開墾的田地單獨拿出來不計數。那么就會發現,每年田地都會減少,人口也是如此,把新增人口拿開不計數,把死亡的人口拿開不計數,就會發現……特么的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口和田地失蹤!是失蹤!”

  蔣慶之看著群臣,“誰來告訴本伯,這些失蹤的田地人口有多少?若是把這些田地人口追索回來,這個大明……差錢嗎?”

  若是把這些田地人口追索回來,戶部的倉庫能被錢糧擠爆!

  “那么本伯最后想問一句,這是誰在冗費?”

  “這是誰在冗官!”

  “這是誰……趴在大明的身上瘋狂吸血?”

  “是儒,還是墨?”

  蔣慶之站在最前面,背對嘉靖帝,面對群臣。

  咆哮著。

  “誰能告訴本伯,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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