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鈞尋了王源法談話,一番推心置腹,甚至說自己即將離任,后續會舉薦他接替自己。
鋪墊好后,錢鈞問了昨日的事兒。
“昨日?昨日我與長威伯只是說了些尋常事。”王源法說道。
“果真?”錢鈞盯著他。
“果真!”
王源法走后,錢鈞枯坐了許久。
他回到后宅,讓人去叫女兒來。
“小姐出門了。”
蔣慶之在護衛們的簇擁下回來了。
他剛去了城頭巡查,這是一個姿態。
“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怕是越發惶然不安了。”夏言笑道。
前方停著一輛馬車,有少女被扶著下來。
“見過伯爺。”
蔣慶之一怔,“你是……”
少女抬頭,大膽的看著他,“奴錢琴,家父錢鈞。”
眾人愕然。
夏言低聲道:“錢鈞莫非是想用女兒來求情?”
蔣慶之也是這般想的,甚至想到了什么賣女求榮的戲碼。
“你來此何事?”蔣慶之問道。
身邊護衛警惕的看著兩側。
錢琴面色緋紅,“奴在京師聽聞過伯爺的威名,只是緣慳一面。沒想到在宣府卻得以見到伯爺,奴……”
少女低頭。
嬌羞不已。
臥槽!
這是粉絲?
蔣慶之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粉絲,而且還是錢鈞的女兒。
“廝殺兇險,伯爺保重!”
錢琴再看了蔣慶之一眼,上了馬車。
難道就是為了來見一面?
這都是什么事啊!
蔣慶之苦笑。
但隨即消息不斷傳來,打斷了這片刻的松弛。
錢琴回到總兵府,被錢鈞叫了去。
“等敵軍撤離后,為父便令人送你回京。”錢鈞擔心女兒反對,可意外的是,錢琴卻乖巧的應了。
回到后院,少女伏倒在床上,雙手捶打著床鋪,“他果真是芝蘭玉樹一般俊美啊!”
夕陽落山,昌輝看著營地里升起的炊煙,問道:“江策那邊你看可會有詐?”
身側的副將也是他當年做馬賊時的二頭領,“咱們這邊曾俘獲明軍,拷問得知江策等人貪婪,克扣錢糧。軍中敢怒不敢言。此等人見利忘義,豈會以身赴險?再有,他不是送來了人質嗎?”
昌輝回身,一個少年有些茫然無措的被幾個軍士看押著,見他看過來,急忙行禮賠笑。
這是江策的兒子,作為人質被送到軍中。
“軍中將領不得帶著家眷,可這條規矩對于明軍而言形同虛設,可見軍紀糜爛。假以時日,咱們興許能重新馬踏中原。”
昌輝憧憬著。
副將說道:“江策說會送咱們一份大禮,不知是何物。”
“對于我而言,最大的禮物是宣府!”昌輝野心勃發,“吃完晚飯后就拔營而起,悄然接近城下,一旦江策成功,咱們就伺機而動。”
“殺進去?”副將猶豫道:“可城中明軍太多了些,蟻多咬死象啊!”
“半夜時分,城中本就因江策發動而混亂不堪,咱們出現會讓他們更為惶然。知道炸營嗎?”
昌輝笑道:“一旦炸營,便會不攻自潰。咱們要做的是斬殺蔣慶之,用他的頭顱來換取功勛!”
夜幕降臨。
街道上只有巡街軍士單調的腳步聲。
江策此刻正在軍中。
“一共三百人,這三百人便是咱們喂飽了的。”一個將領眼珠子發紅,“有幾個不聽話的,都被下官殺了。”
“干得好!”江策贊道。
他環視幾個將領,“許多人說九邊大軍糜爛,可卻不知真正的精銳早已被我等收為己用。三百精銳可以一敵十。蔣慶之那里護衛不過五十余,三百精銳悍然一擊,任他如何驍勇都無濟于事。”
看著麾下精神一振,江策起身,“拿了蔣慶之的頭顱便制造混亂,對了,讓咱們在北門的人聽令行事,隨時準備打開城門,接應我等出城。”
“領命。”
殺氣驟然勃發。
江策走出房間,看著蔣慶之駐地方向,輕聲道:“你蔣慶之來到宣府倒行逆施,引得軍中將士怨聲載道。江某忍無可忍,被迫出手,宣府因此大亂……”
他仿佛看到了夜空中無數火頭在升騰。
“你不仁,就休怪老子不義!毀了這座城池,拿了你的腦袋……”
三百家丁集結。
江策走到陣列前方,指著邊上幾十口箱子,“這些都是我多年積攢的財物,今夜之后,它們就是你等的了。”
一雙雙眸子里多了貪婪。
“出發!”
一隊隊叛軍潛入了夜色中。
巡夜的軍士看到他們,竟然視若未見。
江策走在最后面,巡夜的軍士們行禮。
“晚些發動,你等順勢大喊,就說總兵不堪蔣慶之逼迫,反了。”
“是。”
江策陰惻惻的看著總兵府方向,“莫要怪我,要怪,就只怪你優柔寡斷,不肯跟著我去投俺答。”
江策曾暗示過去投奔俺答,卻被錢鈞斷然拒絕,并嚴厲呵斥。
夜色深沉,蔣慶之的駐地看著就像是一頭怪獸,遠遠的,江策舉起手。
三百家丁止步。
江策仔細傾聽著,良久,他點頭,“準備。”
家丁們悄然往前摸去。
到了大門外,幾個身手矯健的家丁上墻。
稍后大門緩緩打開。
“事后重賞那幾人。”江策大喜過望,舉起手,“殺進去!”
家丁們沖了進去。
“殺了蔣慶之!”
突襲一個沒有防備的駐地,對手只有五十人,這些家丁覺得此戰會很輕松。
“點火!”
黑暗中,有人說道。
噗噗噗!
火光延綿,在前院漸漸密集起來。
百余軍士頂盔帶甲在前院列陣。
蔣慶之就在前面。
叛軍們驚愕,有人尖叫。
“是蔣慶之!”
蔣慶之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些驚慌失措的叛軍,嘆道:“這是何苦來哉!”
他指著叛軍。
“殺!”
身后,百余軍士撲了上去。
大門外,江策面色慘淡,“他早有防備。”
“參將,蔣慶之只有百余人!”一個將領回頭狂喜喊道。
“竟只有百余人?”驚懼的江策一拍大腿,“殺進去!”
他下馬拔刀,回身喊道:“跟著我,殺蔣慶之!”
只要殺了蔣慶之,無論今夜有什么變化,江策都有把握控制住局面。
他剛沖到大門內,就聽街道一側傳來了腳步聲。
江策猛地回身。
火把林立中,街道一側出現了虎賁左衛的將士。
“撤!”
幾乎沒有思索,江策轉身上馬。
“撤!”
叛軍轉身就逃。
蔣慶之上馬,對夏言說道:“城中和裕王就拜托夏公了。”
夏言點頭,“你只管放心去。”
這話怎么不對呢……蔣慶之來不及多想,帶著麾下便追了出去。
沖出這條街道后,江策心生疑問,“蔣慶之為何沒在這邊設置伏兵?”
沒人知道答案,此刻所有人就一個念頭,逃。
逃的遠遠的。
否則一旦被抓獲,按照大明以往對叛軍的態度,這里的人一個都活不成。
“去個人告知錢鈞,就說蔣慶之要殺人了,若是他不想死就趕緊出手。”
錢鈞是被叫醒的。
“總兵,外面亂糟糟的,有人說江參將反了,也有人說江參將……”
“住口!”
錢鈞沖出房間,見夜空中沒有火頭,心中一松,“召集眾將,快!”
江策逃到了北門,喊道:“我的人何在?開門!”
城頭數十軍士沖下來,有人說道:“陳發記不見了。”
“陳發記是誰?”
“他拿著鑰匙!”
黑暗中,一個軍士在城頭狂奔。
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隊軍士。
為首的小旗獰笑,“老子早就看出你不對勁,拿下!”
軍士拔刀:“莫要逼我!”
“為何背叛我!”
江策走上城頭。
軍士回身,搖頭道:“小人沒想過背叛參將,可在小人從軍那一日,爹曾說,可戰死,也可逃跑……就是不能做異族之奴!否則小人死后進不了祠堂。小人只是不想做孤魂野鬼……”
“交出鑰匙!”江策伸手。
軍士搖頭,緩緩后退。
他猛地拔刀,回身亂砍。
“放箭!”
箭矢把軍士射成了刺猬。
他倒在地上,看著熟悉的同袍來搜鑰匙,慘笑道:“鑰匙……我扔出城了。”
“狗賊!”
江策怒罵:“劈開。”
“追兵該來了?”有人疑惑的道。
江策回身看著開始混亂的城中,“城中一旦大亂,蔣慶之那點人馬壓根不夠看。他此刻顧此失彼,只能坐視老子遠遁……哈哈哈哈!”
“劈開了。”下面一陣歡呼。
江策下了城頭。
城門大開。
他剛歡喜的準備沖出去,卻突然勒住馬韁。
“什么聲音?”
“是馬蹄聲!”
一陣馬蹄聲傳來。
有人驚呼,“至少兩千騎……是蒙人。”
江策不驚反喜,“昌輝果然是想乘火打劫,不過來得正好,去接應他。”
十余騎沖進了夜色中,很快,馬蹄聲朝著這邊來了。
昌輝帶著麾下趕到,見城門大開,江策和麾下狼狽猬集在一起,不禁大笑,“天賜良機。”
江策拱手,“今夜之后,咱們便是一家人了。不過我要蔣慶之的人頭。”
昌輝冷笑,“錢鈞的人頭給你,蔣慶之,我要了。”
這是爭功。
江策咬牙低頭,“也罷!”
昌輝看著混亂的城中,拔出長刀:“兄弟們,跟著我,馬踏宣府!”
“殺啊!”
兩千余騎和江策的殘兵聚集,沖進了城中。
“四處縱火,見人就殺,對了,蔣慶之在何處?帶著我去,這頭功誰特么都別想搶。”昌輝紅著眼睛,仿佛回到了做馬賊的時候。
“蔣慶之定然在城中鎮壓。”江策說道。
“他不會躲起來了吧?”副將冷笑。
前方的騎兵突然尖叫了起來。
“大呼小叫什么?”昌輝罵道。
他策馬沖到了前方。
長街上,一隊隊步卒沉默列陣。
為首的少年微笑道:“我等了許久,你等終于來了。”
昌輝罵道:“江策狗賊,你竟然詐降!”
可當他看到身邊的江策面色慘白,竟然不躲避自己時,心中一驚。
“你……”
江策慘笑道:“難怪我說他為何網開一面,這不是要鎮壓城中,他是用我為誘餌,要引出你這條大魚。我江策自詡用兵了得,卻被他玩弄與股掌之間……”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