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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賀、曹二人,雖然一開始有了薛勇夫婦的破冰,但是眼下獨處起來,卻依舊像是有一層窗戶紙沒能捅破。
所以獨處的前幾分鐘里,兩人依舊無話,只是沿著石板鋪就的古道走入山林深處,都說這條路上的風景好,但時值冬季,他們兩側俱是禿光了的古木枝丫與枯敗的野草,不過相比起山下的車流人聲,這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寒風吹過林梢的沙沙聲,以及兩人一前一后,踩在落葉與石階上的腳步聲。
莫約又走了十分鐘,賀天然腦中思索著如何開啟話題,耳邊只聽前方曹艾青的呼吸聲漸漸有些重了。
男人加快了腳步,與姑娘并肩,只見曹艾青走得還算穩當,大衣衣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而在她手中,那串紅通通的糖葫蘆,外面包裹的糯米紙在陽光下泛著光,卻是一顆都沒少。
“不是喜歡吃甜的嗎?”賀天然停下腳步,有些好奇地指了指她手中的糖葫蘆:“怎么一口沒動?這玩意兒化了就不好吃了。”
曹艾青聞言也停了下來,她低頭看了看手中那串鮮艷欲滴的果子,可愛地鼻頭微微翕張了兩下:
“戒了。”
“戒了?”賀天然一愣,“什么時候戒的?”
要知道,曹艾青戒糖相當于賀天然戒煙,姑娘對甜食可是向來沒有什么抵抗力的,不論是奶茶還是蛋糕,都能讓她心情變好。
“就是……在婷婷介紹我已經二十六歲了的時候。”
曹艾青說得一本正經,她微微側過頭,將被風吹亂的發絲別在耳后,語氣里帶著幾分女生特有的小包袱與面對甜食的不舍:
“糖吃多了容易氧化,膠原蛋白流失得快,簡而言之,就是老得也快。”
賀天然聽得一樂,看著她那張明明滿滿都是膠原蛋白,嫩得能掐出水的臉,忍不住調侃道:
“曹大設計師,你這就有點凡爾賽了吧?就你這模樣,走回高中校園里也沒人敢攔你查學生證,還怕老哇?”
“怕呀”
曹艾青沒理會賀天然的恭維,重新邁開步子,越過他向上走去,只留給男人一個帶著淺淡香氣的背影和一句輕飄飄的話:
“畢竟……已經讓人等了那么多年,再不保養好一點,以后要是真沒人要了,那才叫虧呢。”
賀天然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凝。
這話聽著像是玩笑,可結合昨晚她那句“敬我不夠主動,讓天然苦等了我這么些年”,就又多了一層讓人心頭發緊的意味。
男人看著她的背影,剛想追上去說點什么——
“啊——!”
前方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
賀天然心頭猛地一跳,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走在前面的曹艾青身形一歪,整個人向一側倒去。
那級臺階上生了一層濕滑的青苔,她那雙為了搭配大衣而穿的低跟短靴,顯然沒能抓牢地面。
“小心——!”
賀天然一個箭步沖上去,在曹艾青徹底摔倒前一把撈住了她的手臂,慣性讓她整個人都撞進了男人的懷里。
“怎么樣?傷著沒?”
賀天然連忙扶著她坐到石階上,焦急地問道。
“腳……”
曹艾青皺著眉,一張俏臉瞬間煞白,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她試著動了動右腳,卻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吸氣聲:
“嘶……好像……扭到了。”
賀天然一下瞪大雙眼,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啊?你也扭到了?!”
“也……?”
這句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語好像比任何鎮痛藥都好使,曹艾青瞬間是抬起頭,雖是一臉疑惑,但是逐漸半瞇起來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縷精光。
借他一百個膽子,賀天然都不敢把前天雨夜背著溫涼回酒店的事兒往外說,只是立刻蹲下身,甚至單膝跪在了那布滿塵土的石階上,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曹艾青的右腳,隔著靴子輕輕按了按腳踝的位置。
“疼……”
疼痛讓曹艾青暫時忽略了對男人話語里的猜疑,右腳瑟瑟地縮了一下。
“看來薛勇那烏鴉嘴還真說中了,這老路確實不好走……”
賀天然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她。
此刻的曹艾青,因為疼痛眼眶有些發紅,那副強撐的堅強顯得格外惹人憐愛,她咬著嘴唇,看了一眼那望不到頭的石階,又看了一眼自己不爭氣的腳,眼神里滿是懊惱。
這姑娘,還挺倔。
“還能走嗎?”
男人問。
曹艾青試著點了一下地,劇痛襲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已經算是二進宮、不,是二話沒說的賀天然直接轉過身,在她面前半蹲下來,背脊寬闊而平穩。
“上來。”
“……這還有好遠呢。”曹艾青有些猶豫,“而且,我……”
“別說你重啊,現在讓你下山的話,你樂意了?別廢話啦”
賀天然直接戳中曹艾青心中的糾結與矛盾,雖然男人這話說得直接,但又藏著兩人都懂的那種默契與溫柔,曹艾青聽了這話心中正竄出一股暖意,誰曾想,興許是男人為了給自己的舉動加碼,又加了一句:
“前天晚上……我不也背過……呃,我是說,前天參加寶格麗晚宴,比你重的設備我都扛過,趕緊的,不然那頓素齋真要給薛勇得吃了……”
“你不嘉賓嗎?怎么還要扛設備?你又不是去劇組干活。”
“啊,說錯了,是行李箱,嗯,前天跟我去上海的人蠻多的,什么化妝師啊,經紀人什么的,都是女生,行李多,我不得幫忙拿一下啊?”
他差點又說漏了嘴,好在及時剎住了車,曹艾青抿了抿唇,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背影,最終還是順從地伏了上去,雙手輕輕環住了對方的脖頸。
賀天然雙手向后一托,穩穩地將姑娘背了起來。
那一瞬間,仿佛有某種記憶,在當下的時空中重迭。
雖然在這里,賀天然沒有與曹艾青一同游歷詮靈山的記憶,但他眼前的景色,古老的蜿蜒的石階以及背上那溫軟的觸感、鼻尖縈繞的淡淡馨香,都讓他覺得是那么的似曾相識。
“我們……以前真的沒一起來過這里吧?”
“……時間太長,我也不記得了,但感覺……是很熟悉呢。”
“你也有這種感覺?”
“嗯……”
“那就當我們曾經一起來過,但是忘了吧。”
“干嘛要當是曾經來過呀,我們現在不正是在一起嗎?要記住,也是要記住當下的這個瞬間呀”
“那你可別再忘了。”
“……是我們可別再忘了。”
賀天然感覺到那雙環著自己脖子的手臂,又微微收緊了幾分。
山路依舊漫長,但兩人的距離,終究還是從一前一后的“半步”,變成了“零”。
賀天然背著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起初還算輕松,但走了幾百級臺階后,哪怕是他也開始微微喘息,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但男人一聲沒吭,只是默默地調整著呼吸,盡量讓背脊保持平穩。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在男人的余光中閃過。
他側目瞧去,原來是姑娘右手上,還拿著一串紅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蘆。
賀天然腳步微頓,笑道:
“我剛才就想說,你都要摔倒了,手里還拿著這串玩意兒,都那么危險了,你直接把它扔了不就好了?你又不吃,當時還能多出一只手來調整平衡。”
當即,賀天然的背上感覺被人一拍,耳后傳來曹艾青的嗔怪:
“這是婷婷專門為了讓你哄我才買的,是別人的心意!怎么可以隨便亂扔呀!”
“哈哈,原來你都知道啊”
賀天然的笑聲傳蕩在這片山野之間,幾只猴子忽地從深林中竄了出來,就蹲在山道旁,抓耳撓腮地看著這對姿勢怪異的男女。
“快,吃一顆。”
趴在賀天然背上的曹艾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她剝開了那一層薄薄的糯米紙,重新將那串糖葫蘆遞到了男人的唇邊。
“不是說……戒糖么?怕老?”
賀天然喘著氣,笑著調侃。
“我是怕我老,又不是怕你老!”
曹艾青理直氣壯地把糖葫蘆往他嘴里塞了塞,聲音軟糯得像是像在傾吐少女心事:
“再說了,你笑得都把猴子引來了,等會它們會搶東西吃的!”
“咱們港城的猴兒,哪有那么沒素質啊”
說是這么說,但賀天然還是第一時間張開了嘴,咬下了那顆糖葫蘆。
冰糖的脆甜和山楂的酸澀在口腔中炸開,那股味道沁入心脾,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美妙滋味,就連身體的疲累,都消失了大半。
“好吃嗎?”
“唔,好吃,甜。”
“那每當你累了,我就獎勵一顆。”
“嘶……這感覺,我怎么感覺自己像是一頭眼前掛著蘿卜,但永遠吃不著的驢呢?”
“你就不能想點好的呀?這可是獎勵”
“獎勵?獎勵我背你呀?”
“獎勵你……”曹艾青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被汗水浸濕的鬢角,輕聲說道:“獎勵你……明明不記得路,卻還愿意背我走這一程。”
賀天然嚼著嘴里的酸甜,心頭猛地一顫。
他沒有說話,只是收緊了托著姑娘的手臂,邁出的步子,更沉,也更穩當些。
在這條崎嶇難行的山道間,每當賀天然呼吸變得粗重時,嘴邊總會適時地遞來一顆酸甜的果子。
姑娘本來是那么喜歡甜食的……
可那一串糖葫蘆,曹艾青一顆沒吃,全都喂進了賀天然的嘴里。
就像這段時間,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了,卻把所有的甜,都留給了他……
“艾青……”
“嗯?”
“我覺得我……”
賀天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最近發生的一切,對于溫涼、父母,還有……背上的曹艾青,他們都給了自己太多太多心靈上的感悟與沖擊,而到了嘴上,就只變成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好了很多。”
曹艾青伏在他背上,臉頰貼在了他的后頸,姑娘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沉默了數個呼吸后,才緩緩道:
“……你本來也沒壞呀,天然。”
賀天然腳下一頓,然后笑著顛了顛背上的姑娘,讓她趴得更舒服些。
“有時候,我還會想,要是……我的病一直不好,要是我以后還會變,變成一個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混蛋,或者徹底忘了你……”
“那就忘了吧。”
曹艾青回答得很快,快到讓賀天然有些猝不及防。
她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像風鈴,清脆悅耳:
“你忘了,沒關系,那我們就像今天在山下那樣,彼此再認識一次就好;就像今天這條路,以前我們可能都走過,但都忘了,也沒關系,我們現在不是正在重新走嗎?”
賀天然感覺眼眶有些發熱,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加快了腳步。
他的齒間,還殘留著那一縷山楂的甜味,以及一份沉甸甸的“愛意”。
腳下的石階依舊陡峭,但他的每一步都踩得無比堅實,他背負的不再是沉重的過去,而是一個對他而言,比全世界都要重要的姑娘,而他們要去的地方,也應該是實實在在的、溫暖的、屬于他們的未來。
終于,前方的林木漸稀,一陣悠揚渾厚的鐘聲,伴隨著繚繞的香火氣息,迎面撲來。
賀天然抬起頭,望向前方那已經隱約可見的寺廟飛檐,隨著一步步登階,他的視野也漸漸豁然開朗,詮靈寺朱紅的院墻,金色的琉璃瓦,在冬日的暖陽下熠熠生輝,寺門外的香爐里青煙裊裊,直上云霄,與遠處港城的萬丈紅塵遙遙相望。
“喲!來了來了!”
寺門廣場前,薛勇正扶著白婷婷,見賀天然背著曹艾青上來,立馬夸張地指著手腕上的表:
“遲到了整整二十分鐘!賀老板,這頓素齋你可是跑不掉了!”
賀天然喘著粗氣,將曹艾青小心翼翼地放了下來。
姑娘雙腳落地,雖然還是一瘸一拐,但臉上卻洋溢著一種透著粉潤光澤的生動神采。
“愿賭服輸。”
賀天然直起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看了看身邊的曹艾青,隨后轉向薛勇,嘴角揚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請就請,這頓飯,老子請得心甘情愿。”
“唉喲,我兄弟大氣!”
薛勇的大嗓門打破了佛門的清凈,但除了換來他老婆一個白眼外,已是無人在意。
因為,在不經意間,賀天然已經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曹艾青那只微涼的手掌,姑娘沒有掙脫,而是反手扣住了他的指縫。
兩人不約而同是回望那一路行來的崎嶇山路,山間云卷云舒,歲月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格外悠長,教人只覺——
天地緩緩,浮生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