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下的沒完沒了,像是要把這座城市連同岸邊兩個狼狽的人影一起泡爛。
賀天然與溫涼四目相對。
姑娘臉上那些被她自己親手抹花的妝容還沒干,可這非但沒有讓她顯得可憐,反而是襯著她的倨傲與頑固,帶出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猛“勁兒”來……
但那股子“勁兒”也就撐了那么幾秒。
當溫涼將那雙捧著賀天然臉頰的手松開時,她的身子猛地晃了一下,整個人像是站立不穩,她“嘶”的一聲,倒吸了口冷氣,扶著旁邊的鐵欄桿才勉強撐住。
“怎么了?”
賀天然那剛才被吼得發聵的大腦終于是轉過了筋,察覺到了姑娘的不對勁后頓時上前了一步扶著了她另一邊身子。
“腳……”
溫涼咬著牙,額頭上沁出一點冷汗,“剛才……走路崴了,又被石子硌得慌。”
她那只赤裸的腳踝,在昏暗的路燈下,確實腫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賀天然看著那只沾滿了泥水的腳,又看了看她那張慘白慘白的臉,心里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頭。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在她面前轉過身,微微屈膝,蹲了下來。
溫涼一愣。
“上來……”
賀天然的聲音還是那副假裝清醒的低沉調調:
“我背你先回酒店看看,一直在外頭淋雨也不是個事兒。”
溫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寬實的后背,沒矯情,也沒道謝。
她只是默默地趴了上去,雙臂自然地環住了男人的脖子。
賀天然身上那件濕透的襯衫,帶著他身上混雜著雨水、煙草和一點點酒氣的味道,瞬間就鉆進了姑娘的鼻腔,搞得她也有了幾分醺醺的,臉上發燙的感覺……
賀天然雙手往后一托,穩穩地架住了溫涼的大腿,輕松地把她背了起來。
“我……我重嗎?”
身后,溫涼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怎么,我要是說重,你就能下來自己走了?”
趴在他背上的溫涼,把臉埋在他濕淥淥的頸窩里,聲音悶得像是在發嗔:
“你一大老爺們,還是你說要背我的,就算重你也得背回去呀!”
賀天然沒再吭聲,只是背著她,邁開了步子,重新往酒店的方向走。
雨絲打在他臉上,感覺冰涼,但不知是否是后背離心臟的距離更近一些,那貼在背上的柔軟軀體,帶著一種能夠烘干彼此潮濕靈魂的熱度,連帶著賀天然的一顆心,都是變得熱乎乎的。
那輛黑色的奔馳大G依舊像個幽靈,關著燈,緩緩地跟在不遠處的馬路上。
溫涼剛把下巴擱在賀天然的肩膀上,側過臉,就透過雨幕瞥見了伍鸮那熟悉的輪廓。
她那雙剛緩過來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女人的“小心思”。
她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她不想讓男人,又背負起什么“導演”、“老板”的社會身份,她要的,只有現在背著她的這個“賀天然”。
于是,趁著賀天然因為淋雨而微低著頭,她悄悄地扭過臉,對著那輛大G的方向,飛快地抬起手——
溫涼沒有揮,只是對著那輛大G的方向,豎起食指,放在了自己那張花了的嘴唇上,作出一個“噓——”的動作。
接著,姑娘又極快地、近乎俏皮地……輕輕擺了擺手。
意為:「伍哥,謝了,這兒沒你事了」。
大G的雨刷器,似乎都停頓了一秒。
車窗后的伍鸮,看著那個趴在老板背上、還敢“指揮”他的小溫……黝黑的臉上大概是扯出了一個既無奈又必須服從的苦笑。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小賀老板對他的第一個要求,是守口如瓶了。
這要是被溫大哥知道,自己女兒大半夜下雨天為個男人弄成這樣,那還得了啊……
最終,在伍鸮的糾結之中,大G的尾燈閃了一下,無聲地轉進了另一個岔路,消失在了雨夜里。
“干嘛呢?”
賀天然感覺到背上的溫涼在動。
“沒……沒干嘛,”溫涼趕緊把手揣回他胸前,摟得更緊了點,“你那西裝……滑下去了。”
溫涼把對方披在她身上的西裝緊了緊,臉也重新埋了回去。
這下,真的只剩他們倆了。
而兩人之間的氛圍,似乎也因為這下雨天,而多出了幾分的……黏糊。
賀天然背著溫涼,一步一步踩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
這大概是兩人……有史以來,最安靜的一段路。
安靜到賀天然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跟隨著耳邊溫涼呼吸,一下、兩下,一呼、一吸,仿佛是在這雨夜中,奏響一段曖昧合奏。
他背上很熱。
是溫涼的體溫,隔著兩層濕透的布料,依舊頑強地、源源不斷地傳過來。
“喂……”
趴在他背上的溫涼,忽然把臉從他頸窩里抬起來一點。
“……你那半邊臉,還疼嗎?”
她指的是她剛才抽的那一巴掌。
賀天然的腳步不停,依舊嘴硬:
“……總比你那只腳強。”
“哼,”溫涼的鼻息噴在男人的脖子上,有點癢,“活該。”
她說完,又把臉埋了回去,還故意蹭了蹭,像只剛打完架,不服管教,卻又無端開始蹭人手指的貓。
賀天然背著她,熟門熟路地繞過了酒店正門,從側門的VIP電梯通道,刷了房卡,直達總統套房的樓層。
“滴。”
房門打開,一片溫暖干燥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正想關上門,卻被背上的溫涼反腿一踢的率先把門給踹上了,賀天然楞了楞,忽然笑了,尋思這娘們是真安分不下來啊,都這樣了還要給自己找事兒做……
“你笑什么?”溫涼拍了一下他的肩。
“沒什么,就是感覺自己背了頭驢,喜歡亂尥蹶子。”
賀天然搖搖頭,背著她穿過了玄關。
“呵也不知誰像驢,反正從來都只有驢馱人的”
背上的溫涼得意洋洋,此刻盡顯口舌之利,賀天然懶得跟她扯這些,一直走到主臥那間寬得不像話的浴室門口,才把她放了下來。
“嘶……”
溫涼那只傷了的腳剛一沾地,又是一陣鉆心的疼。
“你先洗洗,弄完出來擦藥,如果太嚴重,一會我叫伍哥送你去醫院看看。”
賀天然沒看她,徑直走到盥洗臺,從柜子里翻出醫藥箱,這種級別的酒店,這類應急藥物都是常備。
“我去找客房服務給你拿一套干凈的女士睡衣。”
“別……”溫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賀天然一愣,回頭看她。
“別叫了,”她搖搖頭,指了指他那件掛在衣架上的黑色絲絨浴袍,“我穿你的就行。”
“怎么?”溫涼看他不動,扯出一個臟不拉幾,又帶著幾分調戲的笑容,“怕我給你穿臟了?”
賀天然沒理會她的調戲,而是平靜回復道:
“啊,我忘了,這套房的睡衣有很多,洗澡的地方也不止一處,睡衣你隨便穿,我去客臥洗。”
賀天然抽出自己的手,把醫藥箱塞到她懷里,又從衣柜里抓出那件浴袍,丟給她,像是扔一個燙手的山芋。
“你腳上有傷,別泡澡,沖一下就趕緊出來。”
一直看似淡定的他交代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那背影,甚至帶了點落荒而逃的狼狽。
溫涼看著他消失在門口,低頭笑了笑,那笑聲里,帶著點得逞,又帶著點……她自己才懂的溫柔。
二十分鐘后。
賀天然也沖完了,他穿著另一件浴袍,頭發還在滴水,手里拿著一杯剛倒的熱水,走進了客廳。
溫涼已經在那兒了。
她裹在那件寬大的黑色絲絨浴袍里,坐在地毯上,費勁地給自己那只紅腫的腳踝上藥。
她已經洗干凈了臉,沒有了那些顯得猙獰的妝容,露出了那張素凈、蒼白,但依舊精致的臉。
賀天然走過去,把水杯塞進她手里,然后自然地蹲下,拿過她手里的棉簽和藥膏。
“我來。”
“……哦。”
溫涼難得這么聽話,乖乖地捧著水杯。
男人的動作很輕,甚至有點笨拙。
“作家”這雙手,習慣了編織陰謀詭計,什么時候干過這種伺候人的活兒?
冰涼的藥膏抹在紅腫處,溫涼“啊”了一聲。
“疼?”
“……你試試?”
賀天然沒抬頭,只是手上的力道更輕了些。
客廳里安靜得只剩下窗外還在繼續的雨聲。
這種與溫涼之間難得的安靜場面,讓“作家”那這個時刻被無數利益與算計包圍的靈魂有了另一種體驗,這與他面對曹艾青時的溫馨不同……
如果說,艾青帶給他的,是那種歷經風浪后終于停靠的港灣,是一種讓他卸下所有防備、可以安心休憩的治愈與平和。
那么溫涼,很可能就是另一場風浪的本身。
她不安靜,也不“治愈”。
她就像杯烈酒,是受傷時最好的止疼藥,她入口辛辣、會灼燒喉嚨,卻偏偏帶著最為致命,足以讓人“沉醉”的吸引力。
她可以讓頹廢的人振作,讓麻木的人清醒,同時,她也會令人沉淪。
“作家”怕這種感覺……
賀天然就這么蹲在她面前,手里還捏著那管藥膏,動作因思索而顯出幾分遲滯。
這時,溫涼那只沒受傷的,剛剛洗凈還帶著浴室水汽的腳,忽然動了。
溫涼的腳尖微微蜷起,然后……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隨意的試探,點在了賀天然正抓著她傷腳的手腕上。
動作很輕,卻像一道電流。
賀天然猛地抬起頭。
“喂……”
溫涼的嗓音里夾帶著一種玩味的侵略性。
她沒有看男人的眼睛,而是低頭,看著自己那根正點在他手腕上的腳趾。
“賀天然……”
她用一種看似隨意的口吻,問出了那個“一針見血”的問題:
“你對曹艾青……也是這種感覺嗎?”
“……什么感覺?”
溫涼笑了。
“就是……”
像故意般,她的腳尖,順著他的手腕,慢慢地、往上滑了一寸。
她抬起眼,那雙眸子里帶著看穿一切的狡黠,嫵媚動人。
“……一邊怕得要死,一邊又……舍不得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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