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進入到了后半程,不斷開啟的香檳氣泡,在宴會廳的空氣中細密地升騰、破裂,留下微醺的張力。
賀天然穿梭于三三兩兩的人群之中,或停頓、或徘徊,他跟隋初朗被一群女孩簇擁,鬧著喝了個交杯;跟劉天仙與舒影后互換了個聯系方式,期待著未來有合作的機會;又在一處相對安靜的角落,與幾位時尚集團的話事人談笑風生,指尖夾著的雪茄煙霧裊裊,將他的輪廓氤氳得有幾分模糊。
白聞玉處理完手頭的瑣事,步履優雅地穿過光影交錯的人群,走到兒子身邊,母子倆并肩立于稍顯安靜的廊柱旁,難得單獨相處了一會,眼前是浮動的人聲與音樂,像一層失焦的底噪。
“你今天的手筆,倒是比你父親年輕時更像個生意人。”
賀天然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把手中的雪茄摁滅,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里積壓著肉眼可見的疲憊。
“媽,你這是……在夸我?”
白聞玉不置可否,只是道:
“你知道溫涼不會接受你的抬價嗎?”
賀天然沉默了一會,先是搖搖頭,但又不是很確定,“可能也是我喝多了吧,叫價那會我是不知道她會有這種舉動的,如果等明天我‘清醒’了,沒準會有更妥當的方式。”
白聞玉自是不知道賀天然話里多余的含義,這位母親微微一笑:
“你父親有個為數不多的優點,就是對他自己酒后說的話,從來都不后悔。”
當兒子的扯了扯嘴角:“所以他現在才改喝茶了呀。”
白聞玉撇了一眼這個不上道的兒子,分明小時候還是很可愛的,她嘆了一口氣。
“我是想說,你還是要多了解一下公司旗下的這些藝人,特別是你看重的這幾個,畢竟公司馬上就要上市了,以后的一些場合,鬧出什么不愉快,不是誰都能幫你兜住。”
賀天然一愣,他原以為白聞玉會為今天自己在拍賣上的舉動而發作,但沒想到卻是一番囑咐,這種來自家人的關心,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他心中一軟,點了點頭。
“對了,我在英國時就知道你與溫涼要合作,之后你收購她的公司,找她拍戲,前一陣還一起上了節目,不過你們那次事前的會議爭吵讓我記憶猶新,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倆私交還算不錯,但看今天這個樣子……好像不是這樣?”
白聞玉側過頭,燈光在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投下清晰的輪廓,表情中略帶疑惑。
其實以她的視角來看,溫涼與賀天然的接觸大多都是因為工作,就算舉止親密一點,但在這個真假難辨的娛樂圈里也都屬于是正常范疇,雖然兩人現在在網絡上的緋聞頗多,但只要見過那次拍攝的錄前會議,見識到私底下賀天然對溫涼的刻薄,就很聯想到這兩人會擦出什么火花,何況今夜在拍賣會上,男人的營銷造勢手段還逼得溫涼炸毛。
“收購她的公司,是要填補我的事業版圖,如今得到的收獲媽媽你是看到的;找她拍戲,是因為她合適,我也要讓自己的‘資產’升值……至于我跟她的私交……”
賀天然下意識摸了摸鼻子,斟酌著措辭,簡短地評價了一句:
“我跟她性格不太合。”
“作家”確實沒有像“主唱”那般了解溫涼,有時候他自己也在想,“主唱”到底是經歷些什么,才能對溫涼那任性的性格這么放縱……
不過,隨著“他”慢慢適應這個沒有仇恨的世界,也跟溫涼愈發接近,“作家”的心態也在一點點發生著變化,就拿今天禮物與拍賣這件事來說,倘若他還心懷怨懟,如此一個報復的大好機會,他是斷然不會為溫涼做出這些事的。
兒子的理由充分讓白聞玉點了點頭,看向遠方正跟兩位代言人與品牌高層談笑的溫涼:
“溫涼確實是一個有著野性的姑娘,這可能會讓一些人生厭,不過加上她本身的能力與外貌,這無疑會成為她在這個圈子里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現在最應該慶幸的是,能遇到你。即便討厭,也不會去否認她的真正價值。”
看來,無論是賀天然之前的抬價,還是溫涼的表現,都切合了白聞玉的商業思維與識人之道。
“討厭嘛……”
賀天然順著母親的目光瞧去,最后是無奈一笑:
“這個我也不好說,不過我今天的舉動,好像是……刺激到她自尊了吧?”
“化悲忿為力量總比自怨自艾來的強,你應該早點刺激她、不,是她應該早點明白這個道理,那樣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不過現在醒悟也為時未晚,你們年輕人的資本總比你們想的要厚實,特別是像她那樣的人……”
男人笑了笑:
“你很喜歡她?她念高中時可是個女惡霸來的。”
白聞玉側目看向兒子,問:
“她欺負過你?”
賀天然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旋即張了張嘴,然后笑得更開了,像是說起一件玩笑般:
“對啊,如果我高中那會被她欺負了怎么辦啊?老爸自持身份,想想也不可能幫我出頭,而且你又不在……”
“那就是你活該了。”
白聞玉回應得輕描淡寫,她跟賀盼山是一類人。
兒子注視著母親緩緩舉杯咽下一口酒水,臉上的笑容猶在,他眨了眨眼,松了松眉,腹中有千言萬語,但又像是此刻若吐出半句話來,都會更襯出那“活該”兩字的生動。
最后,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仰頭飲杯,一氣到底。
“你在學校被人欺負了,我跟你爹都不會管,那是因為你懦弱,活該……但如果我在你身邊的話,我應該還會跟你說一句……”
“什么?”
“但如果你被欺負了,要反擊回去,無論是把人打傷打殘了,只要理由正當,我們都能幫你兜底。”
他們母子之間,鮮少有這樣近乎流露真實情緒的時刻,大多數時候,是隔著禮貌的疏離和商業式的溝通。
賀天然眼神里閃過一絲被戳中要害的震動,不敢去看母親現在的表情,只是看向見空的杯底,嗓音里略微有些幾分松動的顫抖,強自放松:
“哈哈……可惜那時你也不在,現在要有這種事,我自己都能解決了。”
“對啊,你已經長大了……”
白聞玉唏噓著,她聲音罕見地放緩了一絲,終是帶著探究地追問了一句:
“你……真的被溫涼欺負過?”
“啊……?”
發現自己失態的賀天然放下酒杯,像是一個玩笑開過了頭,他擺擺手,否認道:
“那必不可能啊。”
將兒子的反應盡收眼底后,白聞玉輕笑一聲:
“呵,看來你還是比你爸要強一點。”
“怎么,我爸年輕的時候被你欺負過?媽,我真沒看出來,您還不是個善茬呢!”
白聞玉忍不住抬手,用食指戳了戳賀天然的額頭,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久違的、近乎親昵的嗔怪:
“你呀”
她保養得宜的臉上,因這細微的動作和方才那幾句超出常規的交談,難得染上了一絲屬于“母親”這個身份的、真實的情感。
“我是說,你爸喝了酒后是敢作敢當,你喝酒了之后是謊話連篇!”
賀天然被她戳得腦袋微微后仰,額間仿佛還殘留著那一點微涼的觸感,他呆呆怔了一下,隨即,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被戳的地方,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低低的、帶著點天真又有些釋然的笑。
就在這時,仿佛是為了給這難得的溫情時刻一個體面的收梢,端著鋪陳黑色天鵝絨托盤的侍者適時出現,托盤上寶格麗的各色精致小禮在燈光下閃爍著矜持而誘人的光芒。
“抱歉打擾兩位,這是今天晚宴,寶格麗特別為各位來賓準備的禮物,若尺寸不符,一會可到旁邊單獨測量。”
賀天然低頭看去,琳瑯滿目的小飾品在絨襯墊上熠熠生輝,男人目光漫無目的地掠過那些精巧的項鏈、手鏈、袖扣,最終,停留在了兩枚設計簡潔利落的B.zero1戒指上。
經典的螺旋造型,黃白金材質冷冽而堅定,兩枚戒指中間的主體色是一黑一白,比之外面能買到的普通款,晚宴贈出這款更是鑲嵌了零星的碎鉆作為點綴。
他伸出手,將白色那枚拾起,指腹摩挲著戒圈光滑而冰冷的曲面,動作間帶著一種無意識的專注。
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白聞玉的眼睛,她看著兒子捏著那枚顏色更偏向女戒的款式,提議道:
“看中這個了?B.zero1的設計雖然是中性風格,但拿來當對戒也不無不可,你手上這個顏色挺適合艾青的,是想回頭送給她?”
她的推測合情合理。
這枚戒指的設計語言,理性、克制而不失力量感,黑色對上賀天然的隱忍深沉,白色與曹艾青的知性溫婉確有幾分契合。
可是現在……
賀天然摩挲戒指的動作微微一頓,正思索要如何回應母親的建議……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突然的聲音,驟然打破了這片刻的平靜:
“白姨,您還不知道嗎?”
余鬧秋不知何時已翩然走近,她指尖優雅地捏著香檳杯柄,臉上是佯裝的驚訝,眼中卻樂于見人窘迫。
她的視線在賀天然身上了一掃,最后落在白聞玉略顯疑惑的臉上,用一種清晰得近乎殘忍的語調,揭開了那個被刻意隱瞞的事實:
“天然哥他……不是早就和艾青姐分手了嗎?”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白聞玉臉上的從容終于出現了一種情緒上涌時難以自控的波動。
她先是驚訝地看了一眼余鬧秋,似乎在判斷這個消息的真偽,然后,她目光陡然變得銳利,猛地轉向賀天然,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
“鬧鬧……說的是真的?你跟艾青分手了?”
賀天然感受到了身邊兩個女人投來的含義各異卻同樣沉重的視線,捏著那枚戒指的指尖微微用力,戒圈堅硬的觸感硌在指腹。
他沉默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在這片由余鬧秋一句話制造出的,令人窒息的寂靜里,他指間那枚小小的戒指,仿佛成了所有矛盾、所有未解之謎與所有情感漩渦的焦點。
晚宴璀璨的燈火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深深的陰影……
這枚戒指,原本是打算送給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