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衛東反應過來,他招呼身邊幾個小兄弟一聲,幾個人該關門的關門,該關窗的關窗。
門窗緊閉,隔絕了門外肆虐的寒風和整個世界的喧囂。
“成了,把東西都給老子弄出來!”徐衛東興奮地扯著嗓子吼。
朱韜、石振濤、蘇昌順、趙波幾個立馬帶頭沖向墻角蓋著舊油布的地方,一陣稀里嘩啦的拖動聲。
一臺通體漆黑的雙卡大錄音機被抬了出來,擱在辦公桌上。
緊隨其后是一堆纏得混亂的電源線和足足四臺的古樸大音響。
看到錄音機,青年們眼睛紅星閃閃放光芒:
“呀,是錄音機,有磁帶嗎?”
“這是什么?這沒見過啊,怎么這么長的電線?”
“是、是音箱吧?我送我弟上大學時候,在人家大學門口見過這個玩意兒……”
四個音箱放到屋子四個角落。
它們帶著很長的電線,這是錢進另外買了自己接上去的。
陳星從一堆破棉被下面拽出一個大包,倒出幾十盤花花綠綠、外殼色彩艷麗的磁帶!
鄧麗君、劉文正、徐小鳳……
這些名字和諸多充滿港臺風情的照片印在塑料盒上,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魔盒!
王東急吼吼地把一盤寫著“鄧麗君甜蜜蜜”的磁帶塞進一臺錄音機卡槽,卻被徐衛東給推開:“你會用嗎?你能用嗎?”
他沖錢進一甩頭:“Mr.Qian,it'suptoyou!”
錢進詫異的看向他:“喲,東哥,這句整的可以呀。”
徐衛東再次故作瀟灑的一甩頭:“女朋友是英語老師,沒辦法,哥們現在英語水平漲的飛快!”
王東一愣,頓時如喪考妣:“你嗎的!你把蘇雅給怎么了?”
蘇雅就是錢進當初自己學英語也為了讓手下這幫人學英語,耗盡心思托宋致遠從海濱大學外語系請來的女教師。
徐衛東推開他,說道:“請你尊稱蘇老師——或者叫嫂子。”
“嘿嘿,”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實不相瞞,同志們,經過哥們以誠相待、努力追求,小雅答應做我對象了,我們明年辦酒!”
王東想想蘇雅俏麗的面容和知性典雅的氣質,氣的原地蹦跶:
“徐衛東!你這個狗東西,你這個不要臉的狗東西啊!”
“蘇老師教我們學知識學文化,結果你想把她騙上床?”
“別,東哥,我叫你東哥、東爺,你不能娶蘇老師啊,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這張狗臉,你配得上蘇老師嗎?”
“聽我的,聽兄弟的,回頭讓我媳婦就把她堂妹介紹給你……”
錢進狂笑。
王東抓住他手臂幾乎哭出聲來:“天塌了,錢總隊!天塌了呀,這個年我怎么過呀……”
徐衛東那邊哼著歌搖擺著屁股用力一按播放鍵,紅燈亮起,齒輪摩擦轉動發出細微嘶響。
就在一群人哄笑聲和期待中,錄音機經過了幾秒鐘令人窒息的空白,然后,電流的輕微嗡鳴陡然放大,一個溫婉、甜膩得化不開、像摻了蜜糖的女聲響了起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嗡!”溫和甜蜜的聲音卻似乎形成了一股無形的聲浪沖擊。
所有人,無論是正在點錢的笑臉,還是擺弄餅干的粗手,瞬間不動了。
有人還在說話也立馬被旁邊的人摁住:“別出聲,聽歌!”
徐衛東卻眨眨眼:“不對啊,這是錄音機的聲音,那四個音箱怎么不出聲?”
錢進翻了個白眼:“傻鳥,你們不給人家通電,光接上錄音機有什么用?”
他去插上插頭。
四個音箱幾乎是同時發出‘吱吱嗤嗤’的刺耳聲,就在有人以為出問題的時候,音箱又開始放出巨大的歌聲: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一起走,在花叢中一起走,感到無限歡喜……”
幾百道目光如同被強磁鐵吸住,齊刷刷的看著音箱。
這、這聲音太響亮了!
這是能深入靈魂、震動四肢百骸的聲音!
音樂,真正的港臺流行音樂!
綿軟的歌聲帶著赤裸裸的、毫無遮掩的情意綿綿,像電流穿過了這些青年們的身體。
這下子不用壓抑情感去閉上嘴巴了。
“嗷——!”不知哪個小伙子率先喊叫起來。
周山湖聽到歌聲立馬像彈簧般彈了起來,他咧開嘴大笑起來,身體毫無章法的胡亂扭動起來:
“跳舞啊,哥們姐們同志們,親愛的戰友們,還愣著干嘛,一起來跳舞……”
他手腳靈活,這樣舞動的時候就算踩不上點,整體舞姿也挺好看。
后面不少穿上了皮鞋的小伙子上去跳。
陳星、趙波,然后是蘇昌順、石振濤、馮廣源……
一群人嗷嗷叫著,踢開礙事的板凳,在狹窄的人縫里開始笨拙地、狂野地扭動。
身體像上了發條。
女隊員們則克制些,臉上飛起大片酡紅,沒好意思下場跳舞,只是抱著雙臂靠在一起看著男隊員們嗤嗤的笑。
錢進笑的更歡。
早期人類大型尬舞現場!
各種炒貨端上來,瓜子花生糖炒栗子,全是人民流動食堂臘月新增的項目。
跳舞的胡亂跳,不跳舞的拉一把椅子抓一把花生瓜子一邊聽歌一邊吃。
開心熱鬧。
花生麻殼、瓜子殼亂扔,然后被興奮的腳步踢得四散飛濺。
硬糖紙在空中閃爍飄落。
后面又有炒南瓜子、炒葵花籽和堆得尖尖的、裹著白糖霜的炒黃豆端上來,徐衛東在喊:“茶水呢?趕緊上茶水啊。”
“來啦來啦,客官莫催。”王麗娟找到了活,戴上隨身裝兜里的套袖去拎著燒水壺四處倒水。
滾燙的碎茉莉花茶梗沖出的濃黃水冒著熱汽,花香撲鼻。
還有人拎著幾個綠色軍用背壺送過來,一色的鋁皮外殼、軟木塞:
“要不要喝汽水?我上午剛去百貨大樓灌的散裝汽水,有橘子味和香蕉味的,就過年時候才供應!”
聽到這話錢進想起來,對徐衛東喊:
“誒別跳了,我不是還讓你拿了個大塑料罐子嗎?放哪里去了?里面是奶茶,用熱水沖泡這大冷天喝起來最舒服了。”
徐衛東撓撓頭,跑到角落里一陣翻找,最后咧著嘴抱出個老大的塑料罐子。
有人好奇的問:“奶茶?是牧區用茶葉和牛奶煮出來的那種奶茶嗎?”
錢進含糊的說:“差不多,不過不一樣,這是外國貨,里面加了不少白糖,很甜。”
奶茶粉倒入搪瓷盆里,一大壺熱水跟著倒入。
頓時,濃郁的香甜味撲鼻而來。
這下子連附近尬舞的幾個小伙子都停下了,勾肩搭背上來問:“誒?怎么這么香啊?”
搪瓷缸和茶杯就像蜂群一擁而上。
這年頭大家伙什么都不講究。
徐衛東用自己的搪瓷缸當水瓢當勺子,舀著奶茶挨個分:
“嘿,我還得去跳舞呢,你們把我當服務員了?”
“你欺壓了一年的老百姓,該為老百姓服務一下了。”有人調侃他。
學習室巨大的空間里頭亂作一團。
汗味、炒貨的焦香味、茶水的苦澀、奶茶的膩甜、各種牌子的煙草味還有雪花膏之類簡易化妝品的味道……
總之混雜一團。
隨著眾人跳舞也隨著一壺壺熱水燒開,學習室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蒸籠。
大冷的天,有汗水順著一些小伙的鬢角往下流,濕透了頭發,浸透了棉襖里的舊絨衣。
給二百多號人發福利品花費時間挺長,現在白天時間短,于是尬舞一陣后,暮色降臨。
有放鞭炮的聲音噼里啪啦響起。
有人招呼:“錢總隊過年好,我提前給你拜個年,祝你新年步步高升、祝你和小魏老師百年好合,然后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等我吃大飯……”
“我也回去,四喜你呢?一起走啊。”
“我不回去,我跟我媽說了,他們先吃行了,我在這邊玩,等我到十來點鐘回去補兩口得了……”
“我也不回家,出門時候就說好了,今天咱突擊隊一起過除夕……”
米剛突然問錢進:“錢總隊,今晚我們吃小魏老師包的水餃嗎?”
“你想什么呢?”錢進翻白眼,“二百號人啊,讓她給你們包水餃?”
“不過算你們運氣好,我出錢買了肉,她和我嫂子幫忙調餡兒,到時候咱們自己搟皮兒包水餃。”
余力娟聽到后很欣喜:“那也成啊,我是包水餃的好手,待會我來包水餃。”
“早就聽說小魏老師的餃子餡有一手,今天嘗嘗。”
天徹底黑透,墨色潑進了窗子。
大門時不時被推開,有人離開也有人到來。
不光是突擊隊隊員到來,他們在學習室聚會一起過除夕夜的消息傳出去,同街道上好些青年得了消息三五成群的趕過來湊熱鬧:
“往里走,往里擠一擠,里面有地方,我們進不去了……”
此類呼聲時不時響起。
門外街上,更多陌生的影子在晃動。
后面附近其他街道的青年們也來了,擠擠挨挨踮著腳,扒著門框往里看,臉上帶著巨大的好奇和羨慕。
有些膽大的,跟守在門邊的王東、曹有志他們套近乎,塞一支煙:“哥,咱華山路的能進去討杯熱乎水不?”
“進來,都進來!”王東叼著煙招手,“大過年的有什么能不能的?進去玩吧,別揩油啊,我保衛科的,抓著打斷腿……”
徐衛東擠出來,臉膛赤紅、汗如雨下,敞開舊軍棉衣的領口都被汗水染濕了:“我草,人太多了,里面太熱了,我可得涼快涼快——喲,這不老同學嗎?”
“進去玩、進去玩,里頭管吃管喝,咱勞動突擊隊管飽,當然你得趕得上,奶茶現在可趕不上了,沒了!”
越是后面夜色深了、天氣冷了,房門越是關不上了,聞訊而來的青年們越來越多。
認識的不認識的,泰山路的附近其他街道的,連綿不斷的帶著寒氣涌進來。
屋子原本就爆滿的空間瞬間擠得如同壓縮餅干。
但沒人抱怨。
許多人從沒聽過的音樂從四個角落里轟轟隆隆的傳出來,后面突然開始“HOO、HA,HOO、HA……”
這歌聲很嘹亮,歌手嗓音極其有穿透力。
但歌調跟聽慣了紅歌的青年們審美觀很不相符,有人便嚷嚷:“這是什么啊?”
歌詞開始響起來:“風沙之中,追追趕趕彼此熱烈在歌唱……”
全都是粵語,更沒人聽得懂。
于是更多人抱怨:“換一首歌,這個不好聽……”
也有人反駁:“事多!換什么換?聽到什么算什么,再說這歌還不好聽?確實不好聽,不過多有節奏感,多適合跳舞……”
錢進聽到后笑道:“趕緊聽、趕緊學吧,這首歌以后你們聽習慣了會非常喜歡的!”
《成吉思汗》!
八十年代迪斯科神曲!
這首歌其實是德國樂隊的原唱,不過就在月初也就是1月1號被林子祥用粵語翻唱并發行了,錢進就把這磁帶帶過來了。
這次不是商城貨,是外商辦采購的商品之一。
《成吉思汗》曲調有魔力,第一次聽‘這什么雞兒玩意兒’,第二次聽‘這也不好聽啊’,第三次聽‘吼哈、吼哈……’
錢進這會肚子都餓了。
可沒辦法吃飯。
本來按照預期,跳一會舞后大家就吃飯,吃的簡單,大家一起肯定是吃火鍋。
天氣寒冷、人員眾多,火鍋是不二之選。
然而當下源源不斷有人到來,來了就嗑瓜子吃花生滿屋子亂蹦噠的跳舞,根本停不下來。
這么擁擠別說吃火鍋了,其實吃瓜子都費勁。
但大家伙玩的開心,也顧不上吃了。
特別是很多人是在家里吃過大飯后出來玩,他們跳舞權當消食了,更不可能想著吃飯。
沒辦法,錢進這邊餓了,就問徐衛東幾個人:“你們餓不餓?”
徐衛東搖晃著大屁股喊叫:“餓狼?嗷嗚嗚!我是餓狼……”
“泥馬勒戈壁!”錢進無奈,吼道,“餓不餓啊?吃飯啊!”
王東琢磨一下,摸了摸肚皮訕笑:“是餓了啊,怎么弄啊?錢老大,這地方沒法煮火鍋了。”
錢進問道:“炭爐呢?準備好啦?”
王東往外指:“隨時的事!”
屋里的火爐全搬出去了。
沒辦法,屋里人太多了,火爐成了危險品,擁擠之下容易把人擠上去。
錢進揮手:“讓他們在這里搖擺吧,咱們去后面修理鋪吃飯!”
還好學習室已經進行了切割,否則今晚都沒地方吃飯,可能得在外頭吹著寒風吃火鍋。
剛點燃的幾大盆炭爐端進去,白煙夾雜著零星火星子亂竄。
爐上坐著碩大的、帶銅箍的炭黑色砂鍋。
開水倒進去,很快,紅油湯底翻滾起了熱水泡。
早已洗凈切好的白幫子大白菜、凍豆腐、干粉絲、土豆片、粉條、凍成一團的豬肉丸子、成堆的切好的凍羊肉卷、幾大串用草繩拴著凍得梆硬的豬肉片……
七七八八的食材在桌子長案上堆成小山。
錢進端了一盤凍豆腐。
這是正兒八經靠天寒地凍生產出來的食品,豆腐塊都凍出了蜂窩眼,色澤是均勻的濃黃色,很漂亮。
火鍋湯沸騰,巨大的蒸騰熱氣跟煙囪冒煙似的往外騰騰的冒。
錢進把凍豆腐倒進去,王東說:“吃肉啊,我愛吃羊肉卷……”
“我他么餓的現在都能吃羊屎了。”徐衛東罵罵咧咧。
很快,一雙雙筷子在繚繞的白霧中飛快起落。
錢進說道:“有的是菜,肯定夠吃,你們別著急啊,這還沒熟啊……”
“半生不熟最好吃。”王東隨意搪塞一句,然后稀里呼嚕往嘴里塞肉片。
鮮紅的肉片涮入翻滾的紅湯瞬間變色,白菜豆腐在滾湯中由僵硬變得軟塌,凍羊肉卷在沸湯里迅速舒展蜷縮,變成誘人的微卷肉片。
錢進只好去倒酒。
很快這房間里也熱鬧起來。
吆喝聲、碰杯聲、嗆到的咳嗽聲、被燙到的嘶哈聲、爭奪食材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像一場新生的風暴。
不少隊員沒回家吃飯,這會都餓了,又排隊進來吃飯。
剛才喝茶的搪瓷缸現在變成了飯碗。
至于酒杯也好辦。
找幾個空杯子倒滿酒,青年們渾不在乎什么衛生問題,你一口我一口輪流著喝酒。
這是下鄉時期養成的習慣。
酒一下肚,隊員們開始斗酒。
錢進蹲在高凳上看熱鬧,但眾人怎么會放過他?
他迅速成為了斗酒風暴的核心。
米剛、趙波一伙人把他圍住,手里那個敞口玻璃杯就沒空過。
什么酒也有。
錢進本來準備了好幾大桶的散裝白酒。
這種酒別看是大桶裝的,卻也是品質上佳的純糧食酒。
結果喝著喝著他發現酒水顏色渾濁起來,然后有人跟他說是地瓜燒。
哪里來的地瓜燒啊?!
他被灌懵了。
源源不斷有人來找他喝酒。
他的酒杯空了,然后被不停滿上。
辛辣刺鼻的酒液像一股滾燙的鐵流,不管不顧地灌進喉嚨。
起初是火辣辣地燒下去,后面他感覺這酒變得柔和起來,最終竟然柔順甘甜……
壞了,自己喝多了!
這是他最后清醒的意識,后面只聽見有人不斷的吆喝:
“錢總隊我敬你,你給兄弟們開了條活路!”
“錢總隊,年……年好!”
“錢總隊來年你也當俺華山路勞動突擊隊的隊長吧……”
錢進只剩呵呵傻笑,像個提線木偶,機械地舉起杯就往喉嚨里倒。
最終胃里翻江倒海。
一股灼熱的酸腐氣猛地頂上來……
“呃……哇!”
他用殘存理智跑出去,彎下腰扶著墻壁就開始狂吐。
“哎呦臥槽!”有路過的人跳起來,卻也只是笑罵著躲開。
屋子里的人追出來,隨即爆發出更巨大的、帶著放縱意味的哄笑和叫好:
“不行了錢隊!”
“歇會兒歇會兒!”
“換人!接著喝!”
錢進吐得一塌糊涂,感覺自己膽汁都嘔出來,鼻腔里全是辛辣的酒氣和酸臭味。
他被陳星和蘇昌順兩個人架著胳膊拖到了墻角背風處扔下。
徐永紅趕緊塞給他一個濕漉漉、不知道沾過什么油的破抹布擦臉。
冰涼的濕布帶著濃重的油污味糊在臉上,激得錢進又是一陣猛烈的干嘔。
他借著喝多了藏在這里拼命呼吸。
然后感覺魏清歡來了:“怎么喝成這樣啦?大勇你也不看著他點!”
邱大勇的聲音模糊響起:“小魏老師我冤枉啊,我剛來、真剛來!”
“行了別說了,趕緊幫我扶起他來……”魏清歡不太高興了。
看著自家男人被人當個破麻袋扔在墻角兩眼發直,她很心疼。
錢進含糊的站起來,拽著不知道誰的手臂說:“大勇來了?我草你怎么才來?喝,趕緊喝……”
魏清歡的聲音響起來:“給我捏開他的嘴巴,趕緊喝茶水,使勁喝點濃茶……”
錢進喝了又開始吐。
反復幾次,終于清醒很多,整個人算是從醉酒里緩過來了。
他靠著冰冷的磚墻哀嘆:“我草,這幫人不是人是牲口!他么一個兩個滿嘴錢總隊,灌我酒的時候沒一個手軟的!”
魏清歡用圍巾幫他擦臉,沒好氣的說:“那你就喝嗎?你少喝點呀。”
錢進推搡邱大勇:“你進去替我找找回場子來,誒——這不我大哥嗎?”
聞訊而來的錢程準備扛人,錢進拽住他肩膀說:“大哥你喝酒不是挺猛烈的嗎?去,進去撂翻他們。”
錢程說道:“他們都不是個,我們在西北喝酒那才叫一個野……”
“走,喝、喝!”不知道誰聽到了這話,將錢程給拽走了。
這會其他人的狀態也不行。
門外地上不知道為什么平放了好些竹竿子,醉醺醺的徐衛東踩在上面滑了一個踉蹌,被身邊的馮廣源一把抓住胳膊才沒摔倒。
錢進指著他哈哈大笑。
“時辰到啦!”不知道誰用盡氣力狂吼了一聲!
學習室的門被人從里面撞開。
人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沖入冰冷漆黑的空地上。
外頭地上的竹竿被人撿起來,旁邊的人往上掛鞭炮。
錢進拍了拍額頭。
想起來了。
他們要一起放鞭炮,是他找人提前準備了竹竿。
孫紅旗看到了人群外歪歪斜斜的錢進,上去將他給半拖半拽地架了出來。
然后不知道誰給他手里塞進去一只通體裹著深紅皺紙和玻璃紙的萬響大掛鞭,上面有鮮艷的牡丹圖案。
“點一掛吧。”王東將叼在嘴里的煙卷遞給他,明明滅滅的煙頭在風中閃爍紅光。
錢進這會還是迷迷糊糊的。
他知道得撕開鞭炮封紙找到引信才能點燃。
可是隨手一撕玻璃紙,引信露出來了。
這樣他順手接過煙頭點了引信又把一掛鞭炮還給了王東:“繼續抽吧。”
王東也喝了酒。
他低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鞭炮——
“我草!”邱大勇一把給拍掉了,拉著王東往人群里鉆。
“滋——咝——”
微弱而焦灼的聲音在短暫的寂靜中異常刺耳……
緊接著!
噼里啪啦啪啦!
鞭炮被甩在地上,點燃后炸的到處亂蹦噠,跟一條蛇一樣。
人群大亂。
前面的人往后鉆,后面的人往外擠,零星有鞭炮脫落跳到了人腳下,炸的人幾個人哭爹喊娘……
錢進也被人抓走。
魏清歡把他給拽走了。
他茫然的問:“怎么回事?這鞭怎么沒掛好?王東你行不行啊?別整天想著搞娘們,也得想著辦正事……”
王東那邊眼神發直,突然之間反應過來喊道:“你有臉說我?”
“我草!我差點死你手里!”
橘紅色的火星瘋狂地噴射、炸裂,到處都是青藍色硝煙在膨脹爆開。
嗆人的硫磺火藥味混著鞭炮碎紙的焦糊氣息,劈頭蓋臉彌漫開來。
遠處響起“放炮嘍”的歡呼聲,整條泰山路甚至整個市區在午夜徹底炸鍋。
學習室這邊氛圍熱烈,亂七八糟。
掛在竹竿上的鞭炮點燃,有些人學著錢進的樣子點了鞭炮扔地上。
于是……
“砰!啪!嗶!”
“咚咚咚咚咚……”
空氣在搖晃,大地幾乎在顫抖!
“嗤——啾——轟!”
一顆二踢腳歪歪扭扭呼嘯著撞進學習室半開的窗戶,在里面炸開一團硝煙,引來里面一陣更加狂亂的驚叫和笑罵。
魏清歡一看這樣不行,趕緊招呼邱大勇這些喝酒少的人去維持秩序:
“這是干嘛呢?要出事的!”
“快快快,把門窗都給我關上,不準往教室里扔鞭炮也不準往人群里扔鞭炮!亂來!”
“你、你!聽不見我的話嗎?邱大勇,打人!”
邱大勇帶著自己的知青伙計忙活起來,總算避免了一場險些發生的災難!
魏清歡找人將錢進給帶回家。
魏雄圖聞訊而來,跟她一起在現場維持秩序。
錢進不知道后面什么情況,等他第二天早上醒過來。
頭疼欲裂!
他迷迷糊糊的出來,揉著太陽穴感嘆:“我草,頭疼,頭好疼……”
客廳里有幾個人在嗑瓜子喝茶水的說笑。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孫健和手下幾個員工:
“咦,你們什么時候來的?”
“錢主任過年好,你可算是醒過來了。”孫健起身抱拳作揖給他拜年。
錢進跟他們互相拜年,然后敲門聲響起來。
又有人上門拜年!
一個上午,拜年的人群是絡繹不絕。
錢進感嘆:“這是都知道我睡醒了?”
魏清歡狂翻白眼:“天不亮就有人來拜年,不過你那時候喝暈了,人家看不到你只能回去,孫健他們幾個人是非要等你醒過來……”
錢進問道:“我昨晚怎么喝成那樣了?”
魏清歡懶得搭理他。
女老師昨晚為了照顧他,一夜沒睡覺,可是累壞了。
錢進扒拉了一碗水餃后出去吹風醒酒。
昨天下午一直在下雪,白茫茫的雪層鋪滿了每一處屋頂、枯枝、窗臺。
他散步走到學習室附近,好些孩子往那邊跑又跑出來,手里抓著一把把的鞭炮。
于是他就勸導孩童們說道:“這都是啞炮,小心點啊,小心傷了手!”
跟著孩童腳步走到泰山路學習室,附近見不到一絲霜雪的潔白。
只有紅!
難怪這么多孩子來撿啞炮。
這邊昨晚上不知道點燃了多少炮仗,地面上的鞭炮碎紙簡直成了一場紅雪。
厚厚實實,蓬蓬松松,有些地方孩子踏上去能淹沒腳踝。
碎紙一層迭著一層,他們就在里面跟下河撈魚似的,伸手在碎紙里掃一掃,時不時能摸出一個啞炮來。
這一幕把錢進給驚到了。
無數的紅色鞭炮碎屑被炸碎,落在地上相互粘連,被寒冷的北風刮得打卷、翻滾,又被新落下的碎屑覆蓋起來。
他入目所見,整個世界只剩下這一片刺目腥紅的碎紙海。
即使都過去一個晚上了,可濃烈的硝煙味、硫磺味、碎紙的焦糊氣息依然沒有被吹散,使勁呼吸,還能從冰冷的空氣里聞見這股味道……
錢進搖搖頭,只能一個勁的嘟囔:“亂來、真是亂來!”
回憶昨晚。
他的記憶有些模糊。
但是感覺很清晰——
很熱鬧,很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