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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銷售困境,漢唐服飾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黃金年代從1977開始

  泰山路人民服裝廠。

  初戰告捷的喜慶氣兒還沒散盡,空氣里卻已扎扎實實聞到了迫近的硝煙味。

  喇叭褲的生產已經開始了。

  源源不斷的產出是必然的。

  產出后熱銷也是必然的。

  但是……

  怎么銷售呢?

  這事讓錢進撓頭。

  他記得在小鬼子的電影《追捕》上映后,喇叭褲就在國內開始熱銷了。

  他還記得《大西洋底來的人》上映后,蛤蟆鏡在國內也會熱銷。

  他也記得——好吧,這個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血疑》在國內播出后,蝙蝠衫才開始熱銷的。

  蝙蝠衫的熱銷具體是不是跟這部電視劇有關他印象模糊了,但印象清楚的是,那部小鬼子電視劇的女主角叫幸子,因為在他小時候,還有大人把蝙蝠衫叫做幸子衫。

  當然后面兩樣產品的產出不著急。

  當下最要緊的是得把喇叭褲的銷售渠道問題給解決掉。

  因為《追捕》馬上就要上映了!

  他在《大眾電影》這本雜志上已經看到了關于《追捕》的宣傳,差不多就在本月26號,《追捕》會首先在首都的部分影院進行播放,然后根據反響會擴大播放。

  這個反響還用說嗎?

  錢進不知道具體反響會多熱烈,反正他曾經在前世刷短視頻的時候刷到過大概介紹,說當時這部電影引發了國民級的追捧,甚至引發了好些專家學者對于男子漢氣概的話題討論。

  他之所以記得這件事,是因為他刷到的視頻跟他的影視偶像唐國強有關。

  唐國強同志有一段時間被稱為奶油小生,當時視頻里拿同期電影明星高倉健和他的杰作《追捕》來進行對比,所以錢進記住了這部電影和它造成的影響力。

  不過這事他挺搞不懂的。

  穿越過來后他看過了唐國強的電影,一部是1975年的八一廠戰爭片《南海風云》,唐國強飾演男主角于化龍,一名出色的戰士。

  然后是去年上映了一部電影叫《走在戰爭前面》,他在里面也飾演了一名戰士。

  怎么后來拍了《小花》和《孔雀公主》后,他就成了奶油小生呢?

  這個疑惑也不著急解開。

  還是那句話。

  《追捕》快要上映了,喇叭褲要熱銷了。

  現在他手里有喇叭褲,可他要合情合理的進行銷售并不容易。

  在當下這個計劃經濟時代,所有服裝廠都是集體所有制——不管是國企大廠還是小集體企業,這樣服裝的銷售流程需嚴格遵循國家指令性計劃。

  這方面錢進很熟悉。

  他畢竟是供銷單位的領導。

  正常來說,像他們辦起了一家小集體企業,那么要想銷售產品首先得進生產計劃與審批流程。

  生產計劃靠計劃指標下達。

  這方面大國企服裝廠是根據輕工業局分配分配的年度/季度生產指標制定服裝產量,同樣原料采購也需憑計劃調撥單獲取棉布等配額物資。

  小集體企業相對靈活,是由區縣級的生產計劃委員會來分配生產指標、制定服裝產量。

  這事很麻煩,走流程要很長時間。

  錢進利用人脈鉆了個空子,他沒靠生產計劃委員會獲取配額物資,而是自己想辦法搞到了布匹紐扣針頭線腦等各類生產資料。

  這樣他可以盡快生產了。

  生產出來卻不能隨便銷售。

  為什么張紅梅看到喇叭褲、得知自己要帶隊生產喇叭褲后會先問他‘過審了’嗎?

  因為不管大小服裝廠,其生產的服裝款式、數量、用料標準都需報上級主管部門審批,禁止私自改動設計或超計劃生產!

  這事對錢進來說很簡單。

  他們這里的小集體企業生產服裝產品歸二輕局管。

  很巧。

  魏香米的男人就在二輕局上班,所以這個審批確確實實過審了,而且過審的很快。

  但要銷售起來,魏主任的丈夫可沒辦法了。

  錢進得自己使勁也只能由他使勁。

  因為服裝下線后要統一調撥給國有商業系統!

  比如區縣的百貨公司,這方面承擔超70的服裝統購任務,他們按計劃價格收購后分配至零售網點。

  再比如供銷合作社,這負責農村地區銷售。

  企業需將產品交付基層社代銷點,由供銷社統一定價分銷。

  錢進作為市供銷總社的后起之秀、領導層冉冉新星,要解決自家商品的銷售渠道自然不成問題。

  可是他不想這樣銷售。

  很簡單。

  利潤會被拿走!

  他還指望喇叭褲給泰山路人民服裝廠賺到第一桶金呢。

  這樣怎么辦?

  只能走特許自銷范圍!

  根據他查到的政策,國家規定計劃外超產產品可申請自銷,但需要符合兩個條件:

  第一,提交產品清單和成本核算,由區縣級政府批準銷售許可。

  第二,僅在指定場所,比如工廠門口展銷部銷售,禁止跨區域流通。

  這事跟人民流動食堂可就不一樣了。

  人民流動食堂也不能隨便擺攤賣吃的,但規定活泛,只要別在人家國有飯店小吃店早餐店之類的店鋪門口擺攤就行了。

  服裝的銷售場所不一樣,只能在泰山路人民服裝廠門口賣!

  錢進想想這事就撓頭。

  這算什么事嘛。

  他還想賺第一桶金呢,只在自家廠子門口擺攤算什么銷售渠道?

  可他不敢像指揮人民流動食堂那樣去自如銷售服裝產品。

  違規對外銷售視為“投機倒把”,涉事企業將被沒收所得并削減下期原料配額。

  而未備案產品流通更是可以導致企業負責人行政處分。

  這事徐衛東門清,早就把違規處罰結果告訴他了。

  錢進無奈。

  要想賺錢,似乎只能去黑市了。

  他對黑市倒是熟悉,問題是黑市能賣出多少東西?

  服裝這玩意兒,銷售起來還是靠走量來盈利的。

  還好,他知道自己有時間解決這問題。

  因為即使《追捕》上映,喇叭褲熱銷了,可其他服裝廠要生產這款褲子也需要挺長時間:

  所有服裝廠的經營模式都依賴“生產統購計劃分配”三級體系,得先有生產計劃,他們才能生產。

  反正根據錢進估計,整個1978年海濱市不會有服裝廠生產喇叭褲跟他們競爭。

  至于廣粵市場上已經少量出現了喇叭褲這件事?

  他不怕。

  《追捕》一旦上映,那點銷量會被當地青年迅速吃下。

  另一個僵化的經濟市場也保護了他。

  海濱市各大商城供銷社想銷售喇叭褲也不是隨意能銷售的,沒有領導審批,這些商品想進入市場?

  做夢呢!

  時間流逝,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服裝加工廠進入了緊張的試生產階段。

  張紅梅師傅和她的同事們傾囊相授,耐心地指導突擊隊員如何裁剪、縫制喇叭褲。

  隊員們學得很快,從最初的生澀到逐漸熟練,效率不斷提高。

  本來按照張紅梅的計劃,十天交付第一批五百條褲子,相當于一個女工一天只要生產一條褲子就行了。

  這生產效率很低下,可是錢進狠抓質量。

  他是要打響品牌的!

  他提前布局服裝產業,就是要做出改革開放后國產第一服飾品牌。

  以后是要跟國外各大名牌打擂臺的。

  但即使錢進要求了極高的生產質量,依然是只用了一半時間,5日下午,第一批喇叭褲完工了。

  五百條喇叭褲!

  傍晚,下班回來的錢進親自驗貨,從褲型、針腳到拉鏈,每一處細節都不放過。

  女工們很有信心。

  絕對沒問題。

  因為每一條褲子她們內部已經驗工了十遍以上!

  “不錯,質量很好!”錢進最終滿意地點頭,“張師傅,您是真會帶徒弟,教得真好!”

  張紅梅很謙虛,說:“這是咱姑娘們聰明伶俐,學得快。我看她們中不少人很有縫紉上的天賦,用不了一個月兩個月,都是喇叭褲生產工作上的師傅。”

  然后她又熱切的問錢進:“錢總隊,您說這些褲子咱們能給國家創匯多少錢?”

  錢進沒想到老同志對為國創匯這事有如此大的執念。

  他訕笑道:“張師傅,你忘記咱們生產理念了嗎?人民需要……”

  “我沒忘記,我肯定忘不了,可我更知道咱們國家現在需要外匯呀!”老同志有些語重心長。

  “別看我退休了,可我一直關注國家紡織業的發展,也通過一些報紙和廣播什么的,知道了人家國外紡織業的情況。”

  她摘下老花鏡嘆了口氣:“咱們國家在紡織業上跟人家先進國家還有很大差距,咱們的生產線完全不行,以后必須得引進先進的、發達的生產線。”

  “這樣就得要外匯,可國家有多少外匯呢?所以我想,咱只要各行各業都努力給國家創匯,國家遲早會富裕起來!”

  這番話引得錢進動容。

  這真是退休工人版的‘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十億人民一條心,試看天下誰敵手!

  錢進解釋說:“我們當然要給國家創匯,但有些事急不得,急了,那是拔苗助長!”

  “我們的商品首先是在國內出售,首先要經得住咱們人民的檢驗,只有質量靠得住、生產水平高超,咱們才能出去跟人家外資名牌打擂臺,才能從人家市場里啃到肉。”

  “如果咱們只是一心想著去賺洋鬼子的錢,那本末倒置了,洋鬼子不傻,反而精得很,如果咱們產品不過硬就著急出國,只會砸咱中國商品的名聲,這是萬萬要不得的。”

  張紅梅一琢磨,忍不住點頭:“是這么個道理。”

  一起來驗貨的魏香米偷偷對錢進說:“錢總隊,難怪你能把勞動突擊隊帶成一支鐵軍,原來你這么會做思想工作。”

  錢進攤開手:“我只是實話實說。”

  “繼續生產!”

  “加快生產!”

  女工們摩拳擦掌,對新一批的生產任務毫不畏懼。

  反正只是縫褲子。

  多簡單的事!

  張紅梅開始發揮自己老工人的特長,她不是簡單的安排女工們搞生產,而是為一個完整的服裝廠組建班底:

  利用第一批生產工作中對手下女工的了解,她開始根據能力來分組。

  四個組,設計組、裁剪組、縫制組和質檢組。

  設計組暫時由張紅梅師父和兩名有初中學歷的女工組成,這兩名女工是她親自帶的徒弟,負責以后根據市場反饋對喇叭褲的款式進行修繕。

  裁剪組是由兩名經驗豐富的老女工帶徒弟負責。

  最多的人組成了縫制組,她們還要按工序劃分。

  質檢組是王棟那邊幫忙,推薦了兩位剛退休的質檢師傅。

  后面幾天隨著生產線專業化,隨著裁剪組和縫制組的越發熟練,產出的喇叭褲越來越多。

  中秋過后,秋色越來越深。

  白蠟樹落盡了葉子,把灰禿禿的枝干筆直地刺向天空。

  天色晦暗。

  錢進下班便去了服裝加工廠。

  廠房里關閉了電燈,女工們也已經下班離開。

  錢進推開門走進空空蕩蕩的廠房里。

  一條條嶄新的喇叭褲打著捆,山一樣堆在角落的陰冷里,安靜得透不過氣。

  銷量不及預期。

  主要是他們沒有銷售渠道。

  只能把出產的喇叭褲掛在門口衣架上,連個塑料模特都沒有……

  而現在全市知道泰山路開了一所服裝加工廠的人都沒有多少,知道他們這里出產喇叭褲的更少。

  還沒有形成話題度。

  錢進得知女工們面對工廠當下只進料不出貨的生產情況們感到心浮氣躁了,所以今天召集服裝廠和突擊隊干部們來廠房開個短會。

  面對倉庫后頭堆積的一摞摞喇叭褲。

  他確實感覺到了一股壓力。

  陰冷晦暗的壓力。

  他感覺這壓力跟環境有關。

  當下白天有太陽照耀的時候還算暖和,到了晚上夕陽落下,海風一吹便是秋風了。

  他拉動燈繩打開了電燈。

  頭頂上的幾盞白熾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幾只不知好歹的蒼蠅有氣無力地盤旋,更顯得倉房里有一股無路可走般的空曠死寂味道。

  錢進被這股感覺氣了一下。

  不過他心里很踏實。

  只要《追捕》上映,一切情況會好轉!

  廠房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合頁轉動發出連續的嘎吱聲,嘎吱的人牙酸。

  錢進回頭。

  是手下幾個隊長風風火火的來了。

  他沒好氣的說:“你們來干啥?來拆了這大門?”

  蘇昌順老實人,愣了愣說:“啊?不是來開會嗎?”

  錢進指向還在嘎吱的門:“誰開的?”

  沒人說話,但幾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朱韜身上。

  朱韜尷尬:“嘿嘿,我、我之前不是沒怎么過來嗎?我一直忙活咱的人民流動食堂,然后我不知道這破門這么個情況啊。”

  “這樣,明天石頭你安排人把合頁修理一下,該加潤滑油要加潤滑油呀。”

  石振濤嘀咕:“你倒是會指使人干活。”

  蘇昌順忍不住說道:“錢總隊,我聽張大姐說,咱們服裝廠的倉庫要滿了!”

  他焦灼的目光扎在錢進身上,像鈍刀子。

  又有腳步聲響起,魏香米和張紅梅、女工代表余力娟聯袂而來:

  “錢總隊你沒回家?直接來廠里了?”

  錢進點頭:“對。”

  魏香米解釋說:“難怪我們在居委會沒截住你,按理說你要是回家了再來廠里,得通過居委會門口。”

  “張總師帶著小娟剛才去找我,說了一下廠里的情況,我本來想跟你私下里商討一番。”

  張紅梅說道:“錢總隊,是這樣的。”

  “喇叭褲生產的越來越快,積壓的也越來越多,好像王棟廠長那邊都知道這事了,把咱布料指標給壓住了,新料進不來,眼看機子要歇!這怎么搞?”

  魏香米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話,可如今在正式場合聽到了,還是忍不住嘆氣:

  “咱們光靠門口這樣擺攤不行,要不然錢總隊你在供銷總社找找人?”

  “這一招準好使。”余力娟急忙說。

  錢進笑瞇瞇的說:“現在工廠的同志們都在等著我走這一步路吧?”

  余力娟縮了縮脖子。

  張紅梅沉重的說:“錢主任。”

  她改了稱謂,改成了錢進在供銷總社的職務:“我是個老黨員,不愿意走后門。”

  “可是咱這些喇叭褲用的都是好料子,工藝也好——我說心里話,把它們送到百貨大樓和供銷社,也不算是違規違法的行為吧?”

  錢進笑道:“不違規,不違法。好了,人到齊了是吧?那就開會吧?”

  幾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開會!”

  會議就在冷硬的庫房地皮上倉促開場了,連張小馬扎都欠奉。

  然而旁邊每一張縫紉機后面都有一張椅子,此時眾人心急,沒人還有心思坐下。

  畢竟人民流動食堂當初是一炮而紅。

  即使是人民流動修理鋪營業后雖然沒有賺到多少錢,可是卻也因為給社區老樓房維修爆裂的管道而獲得了一致好評。

  一個叫座一個叫好。

  另外這兩個單位的成立都沒怎么投入成本,可以說是投產即獲利。

  如今換到人民服裝廠。

  一切都變了。

  投入大、聲勢大,還特意開了個開業典禮,結果……

  魏香米看向眾人。

  一群人圍著幾個空蕩蕩的木頭包裝箱站著,活像準備分發救濟糧的災民。

  頭頂那幾盞嗡嗡作響的白熾燈,光芒慘白,把每個人臉上的焦慮和茫然都照得毫發畢現。

  唯有錢進一臉淡定。

  這讓她心理感慨,錢進當領頭人是理所應當的,不管遭遇何等絕境,他的心態太好了!

  她的心理安定了一些,張紅梅卻不能安定。

  老師傅有些憋不住。

  她那雙掄慣了工用剪刀的粗糙老手煩躁地搓著,說:“不能老是這樣,否則勞動積極性都沒了,我們生產是沒打盹,這褲子做工板正著哩!”

  “確實板正。”朱韜認真的點頭。

  “嵩山路也有一家做衣服褲子的作坊,領頭的叫王瘸子,是吧?我看過它們作坊做的褲子,那針腳歪得跟我家小子描的紅似的……”

  “那它們作坊銷量怎么樣?”錢進問道。

  朱韜訕笑:“好像、好像還挺好,我看他們的勞動服一套一套的往廠子里送。”

  “可拉倒吧。”余力娟不服氣的說,“我私下里打聽過咱們各城區小集體企業服裝廠的銷售情況。”

  “嵩山路的服裝加工廠口碑最差了,勞動服樣式不板正、針腳不細密,不過他們是托關系專供啤酒廠,實際上啤酒廠那邊的工人天天罵娘。”

  “現在勞動服統一是四塊五一套,按理說物美價廉,但就啤酒廠的工人不樂意掏這個錢,他們覺得嵩山路提供的勞動服太差勁了!”

  “可人家就是有地方賣,就是能換回錢來。”魏香米有些惆悵的搖搖頭。

  錢進猛然一拍巴掌:“朱隊長、余力娟同志,你們兩個可是提到了重點!”

  眾人紛紛側耳傾聽他即將發表的高談闊論。

  錢進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糖:“來,別光干說,吃一塊薄荷糖。”

  “這是洋貨,它們管這個叫口香糖,吃了以后口里是……”

  “是香的?”米剛趕緊拿了一塊塞進嘴里,然后咋舌,“嘶,怎么像是薄荷片?”

  蘇昌順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我的老米啊,這是吃糖的時候嗎?”

  他眼巴巴的看向錢進等待錢總隊的高見。

  錢總隊卻只勸他們吃糖。

  其他人含在嘴里,起初不太適應,可是一張開口呼吸氣,確實口氣很清涼新鮮。

  有了好吃的,大家心情都愉快放松了一些。

  但討論來討論去。

  大家就兩個擔心。

  一是市民們不認可喇叭褲這個樣式。

  二是沒有銷售渠道。

  錢進安靜的聽著他們討論。

  等到眾人討論的差不多了,他轉過身走向角落一摞用牛皮紙蓋著的衣包。

  “唰啦”一聲,衣包打開,他從中抖出一條褲子。

  這喇叭褲的樣式和做工沒的說。

  闊大甩開的兩片褲腳,水桶似的在褲腿處鼓起,又豁然張放,活像兩片隨時要兜風的帆。

  它帶著剛剛下線的嶄新挺括,卡其色的布料在慘白燈光下微微泛著硬光。

  錢進兩根手指捻著褲腳,把它高高提起:“有沒有發現什么問題?”

  突擊隊一行人面露驚喜之色,紛紛等待錢進發表高談闊論。

  朱韜還給魏香米等三位女同志使眼色,說:“看著吧,這褲子準有問題,咱沒發現,叫錢總隊給發現了。”

  余力娟傻乎乎的上去仔細看了一遍,翻來覆去的看,最后問:“有什么問題呢?”

  錢進問:“這條褲子上面有什么?”

  余力娟再度仔細的看,看的小眼睛冒星星:“我、我眼睛有問題嗎?我真沒看到有任何東西呀。”

  她看向張紅梅:“師傅,你看到什么了?”

  老江湖也被鎮住了。

  張紅梅努力的說:“有、我我看到什么了呢?我戴上老花鏡仔細看……”

  “不用,張總師,這褲子上什么都沒有。”錢進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都懵逼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講什么?

  你在逗樂子嗎?

  錢進繼續說:“剛才余力娟同志提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銷售點。”

  “那就是辨認度!”

  “不過她提的是反向辨認度,嵩山路王瘸子工廠出產的勞動服品質不佳,啤酒廠工人一眼能認出他家工廠的貨,然后不愿意買。”

  “咱們的喇叭褲現在就缺一個辨認度!”

  “這褲子褲形夠‘新’吧?褲腳夠‘大’吧?可它只是孤零零的一條褲子!扔進人堆里,誰認得它姓張還是姓李?它出自哪家服裝廠?”

  他“啪”地一聲,把褲子重重拍在空包裝箱頂上。

  “現在積壓的,是一堆沒有名號的褲子!沒有名號,就沒有人認得它,沒有故事講它!”

  魏香米見識多,明白了:“哦,你是說它沒有名氣?”

  錢進點頭:“對,‘泰山路’是咱腳下這塊地界,扛不起喇叭褲的份量!‘人民’這兩個字在工廠名字里,多的滿大街都是!”

  他話鋒驟然一轉,如同冰河解凍,又像投石問水:“咱們喇叭褲要名!要響亮的名!”

  “能扛起衣架子!能有來歷有名堂有分量!讓穿它的人走出去都知道自個兒穿的是‘誰’!”

  一片絕對的死寂。

  多數人還在疑惑的看他,眼神茫然地聚焦在他臉上,又茫然地滑開。

  這年月,布票還要數著用,誰家打件新衣都要掂量幾番,誰會去琢磨衣裳要有個響亮名號?

  它穿在身上遮體保暖,還不夠嗎?名頭能吃能穿?

  沉默在膨脹。

  朱韜張了幾次嘴,最后也只是茫然地搖搖頭。

  他沒搞懂里面的邏輯。

  錢進的目光緩慢而凝重地碾過他們臉上每一寸無措的空白,像是在丈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他媽的。

  這群手下還是需要學習!

  就這幫人的本事,以后想支撐起一個能跟各大外商在自由市場上對著干的巨無霸商業集體?

  做夢!

  錢進最后還是自己做了決定:“漢唐!”

  “什么?”幾個人繼續茫然。

  錢進說:“以后我們生產的喇叭褲,品牌名叫漢唐!”

  張紅梅的老腦袋瓜子都要燒掉了:“咱們褲子的品牌名,不就是泰山路人民服裝廠嗎?”

  “噢,是服裝廠要改名!”

  錢進說道:“不是,泰山路人民服裝廠是生產廠,這褲子的品牌叫漢唐!”

  “都知道漢唐嗎?漢朝、唐朝,大漢大唐!”

  “聽……聽歷史老師說過。”余力娟絞盡腦汁的想,“這個詞確實挺好,漢,大漢雄風?唐,衣冠堂堂?不是,這不是一個字。”

  錢進笑道:“你說的挺好,大漢雄風,萬國來朝。大唐氣象,四海賓服!”

  “那時候咱們炎黃子孫的衣裳特別美、特別有氣派,那時候周邊國家都得來咱中國人的地盤學習文化,學習衣服樣式。”

  “以后我會找一批皮革來,用裁剪機裁剪出漢唐兩個字,這事簡單,有那種機器按壓一下就能從皮革里裁剪出這么兩個字來。”

  “然后張總師,你要讓女工們把這個縫到咱們褲子上。”

  庫房里落針可聞。只有那幾只不識趣的蒼蠅還在兀自飛旋。

  張紅梅茫然的看向其他人,不知道是問錢進還是問自己:“這樣,咱們的喇叭褲就能熱銷了?”

  錢進用目光環顧全場,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帶著錘子敲在石板上般的清晰與無可辯駁的力道:

  “對,只要有這東西,咱們的喇叭褲就能熱銷!”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他發現了,現在由于喇叭褲的遇冷,手下們都心灰意冷了。

  錢進必須得找個原因說服他們,找一條出路讓他們相信服裝廠還有出路可走。

  一切就等《追捕》上映。

  他得熬到那個時候。

  “以后我們出的衣服褲子品牌就是‘漢唐服飾’。我們的喇叭褲,以后縫上漢唐兩個字,就縫在這個地方,右側褲腰下面,到時候讓人掀一下衣服,可以露出來讓人看見!”

  “另外,我們需要宣傳,老話說的好嘛,酒香還怕巷子深。”

  “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怕,它怕!”朱韜下意識要修正錢進的話。

  但錢進的眼神里有刀子。

  他被割了一刀子,迅速老實了。

  錢進說:“朱韜,你回去發動你們人民流動食堂的所有職員過來買喇叭褲,一人一條。”

  “然后給我穿著出去做服務,到時候肯定有的是人找你們詢問喇叭褲的情況,你們要把咱漢唐服飾的名聲打出來!”

  朱韜悲催:“是!”

  米剛踹了他一腳。

  就你他娘嘴賤。

  你要是不嘴賤,咱不就可以避免這筆開支了嗎?

  這喇叭褲價格可不便宜。

  錢進定價是15元!

  要知道全套的勞動服當下才四塊五!

  不過勞動服是國家給出的規定價格,現在商場里買一件成品衣服褲子都得十來塊錢了。

  趙波試探的問:“錢總隊,咱自己買褲子啊?不當福利發出來嗎?”

  錢進笑道:“咱一共多少人?”

  趙波立馬說:“現在是一百五十二人……”

  “發福利發兩千多塊啊?”錢進斜睨他,“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自己買,都得自己買,到時候你們就信我吧,你們手下會感謝你們的!”

  后面人民流動食堂就熱鬧了。

  天氣轉冷,麻辣燙和鮮湯煮又開始在市場上橫掃八荒。

  然后一輛輛三輪車仿佛變身為披紅掛彩的“宣傳車”。

  每一輛車的車頭都綁了一根細長的竹篙,上面抖抖索索地豎起來一面紅布,寫著:“熱烈慶祝我廠推出新款‘漢唐’喇叭褲!”

  字寫得很板正,畢竟是魏雄圖的手筆。

  奈何風一吹紅布亂抖,那幾個字跟著變形歪扭。

  這一招有些效果,不少青年是有喇叭褲需求的,他們想要穿上喇叭褲。

  然而一看價格……

  十五塊?!

  告辭,我還是自己回去修褲腿吧!

  就這樣,喇叭褲的銷售量還是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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