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可以由商城解決。
服裝生產所需要的原材料可不止是機器。
大頭布料、小頭針線,還有剪刀、粉筆、裁剪臺、卷尺等等各類工具全都需要。
從零開始建廠,可沒那么容易。
錢進沒別的辦法。
這事他只能自己跑。
還好王東能幫上忙。
錢進發現老祖宗凈說實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句話就是實話。
本來王東搞破鞋是一件禍事,結果被他成功處理后變成了好事。
經過喬麗的玩弄后,王東老實了,現在精力一邊在工廠一邊在街道上。
而且脾氣不再那么暴躁霸道,變得低調踏實許多,他可以幫錢進處理一些事了。
比如從國棉六廠里搞布匹。
本來錢進還以為得自己出面,結果王東這邊拍胸脯了,說能從國棉六廠拿到布匹。
既然王東擔保這事能成,錢進沒有再去忙活,便安排了王東負責布匹材料的來源工作。
他要忙活的事情太多。
縫紉機沒問題了,如今綽綽有余,后續即使添人,錢進也可以從商城重新采購。
可縫紉機只是基礎設備,錢進趁著迎接張紅梅等六位老師傅的機會,召集魏香米、徐衛東、朱韜、蘇昌順、米剛、石振濤等人一起開了開業前會議。
圍繞這場會議,一份建廠報告便討論了出來。
要建廠,首先得需要向有關單位申報資料,需要經過國家批準。
這個簡單。
魏香米提前已經辦好了。
泰山路人民服裝廠名字怪大的,但魏香米是以小集體企業資質申辦的,翻譯過來就是,這是一家小作坊,是為了解決回城知青的工作安排而開設。
這符合政策并且響應了中央提倡各級單位積極解決知青工作問題的要求,所以申辦工作很順利。
說泰山路人民服裝廠是小作坊也沒問題。
錢進不了解國棉六廠和現在的服裝廠,國家確實經濟發展緩慢,民生各行業工業化、自動化不發達。
可是像國棉六廠之類的國企大廠,其生產線的自動化已經超過他想象了。
比如縫紉機的應用上。
錢進準備的是腳踏式縫紉機,這就是標準小作坊工具,國棉六廠的成衣生產車間都已經用上電動工業縫紉機了。
像滬都牌、蝴蝶牌等國產電動工業縫紉機從五十年代開始發展,到如今已經能滿足國企大廠的需求。
只是這種工具沒有進入民間,錢進接觸不到而已。
不過經過他向老師傅們調查得知,現在的電動工業縫紉機跟他在商城見到的還不一樣。
商城里的電動工業縫紉機很厲害,什么動剪線、自動倒針、抬壓腳等功能齊全,主打的是“一人多機”操作模式。
甚至有的電動工業縫紉機一分鐘轉速超過五千下,幾十米的布匹短短幾分鐘就能完成砸邊工作。
現在的電動縫紉機功能還單一,一般用來平縫與鎖邊,還需要人工剪線和調整線張力,智能化不高,主要是勞動量大、工作效率高。
錢進記了下來。
這是人民服裝廠的一個發展方向。
不過縫紉機要迭代怎么也得等明年甚至后年進入八十年代再說。
根據老師傅們的介紹,裁剪設備方面,大廠也已經用上電氣化、自動化設備了,自動裁剪刀、電動裁床早就出現了。
再就是鎖邊機與熨燙機,這兩樣機器用于衣料鎖邊和定型,國棉六廠六十年代便換裝了大型設備,如今還在嘗試上馬自動燙骨設備呢。
除去工具,要開廠還要解決核心原材料供應問題。
現在市場上布匹以棉布、滌綸、混紡為主,這個國棉六廠是大戶。
王東自稱能解決布匹供應問題,錢進只能期待他的捷報。
輔料方面還需要紐扣、拉鏈、縫紉線等,張紅梅給錢進介紹了供貨渠道。
對方也是小集體企業,隸屬于江浙地區的永嘉縣,負責人名叫王碎奶,是當地市里的三八紅旗手。
張紅梅以前參加紡織行業勞動標兵表彰大會的時候,與王碎奶相識相交,她告訴錢進,如果服裝廠需要紐扣和拉鏈,那找王碎奶就行了:
“人家那小集體企業很厲害,一天賣紐扣就能賣出幾百元錢,好些工人一年都賺不到這個錢呢!”
當時朱韜聞言笑了。
一天幾百元錢收入?
很多嗎?
我們的人民流動食堂早就突破日收千元的經濟桎梏了!
錢進在21世紀沒聽說過這位王碎奶的鼎鼎大名,也沒聽說過永嘉縣,不過他那時候跟服裝行業沒關系,或許人家很有名只是他孤陋寡聞。
現在張紅梅給他提供了個好渠道。
他查了一下,海濱市距離永嘉縣上千公里,在當下這年頭,貨物運輸挺不方便。
然后這就給了他操作空間!
紐扣拉鏈之類的小東西從商城采購,品質、樣式更佳。
但不好解釋來路。
如果有了上千公里之外的供貨商,那解釋起來也挺簡單的。
主要是他到時候可以含糊應對,再加上長途距離,沒人可以去調查他用的小配件來路。
而在市場上往往是細節決定成敗。
別看小紐扣、小拉鏈不起眼,用好了卻可以在同樣品質、同樣款式服裝里脫穎而出。
開廠必須需要五金配件。
這些東西沒必要依靠商城采購。
供銷社是有五金工具專門供應渠道的。
錢進上班的時候打聽了一下,打聽到了海濱市五金供應店負責人的聯系方式。
他同時打聽到了負責人在總社的好朋友,一句話過去,對方幫他打了電話,雙方便約了當天下班時間可以見個面。
錢進提前下班。
當了領導之后總有一些便利,自由的時間安排便是其中之一。
五金供應店也在城南區,錢進騎著摩托車幾分鐘便過去了。
負責人叫富城,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
錢進在門口做了自我介紹,懶洋洋的銷售員趕緊打起精神引錢進上了二樓辦公室。
富城也是個主任,可他這主任的職級和權力跟錢進不能比。
于是錢進上門,他快速起身伸出雙手:“錢主任,您好、您好,久聞大名,如今終于得以相見,我聽老趙說你需要點五金工具?”
“說實話,你不必親自跑一趟,你給我個電話,我會安排人給你送過去嘛。”
“來,快請坐,阿肆你這同志,你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緊為錢總隊泡杯茶?”
服務員點頭哈腰的快步離去。
錢進笑著說:“富老哥別客氣,不要麻煩,我也不客氣,就直入主題了?”
“不必客氣,”富城一聽他的‘富老哥’稱呼,胖臉笑的看不見眼睛,“你不客氣我才高興呢,直入主題,我看看能幫上什么忙?”
錢進解釋說:“我們泰山路的勞動突擊隊正在籌備一個新的服裝廠,需要采購一批五金工具,像剪刀、鉗子、螺絲刀等等,你這邊有沒有現貨啊?”
富城毫不遲疑:“剪刀、鉗子這些都是常規工具,我們倉庫里有的是存貨,你要多少,我這里給你批多少。”
“螺絲刀的種類比較多,你要什么型號的?不過應該沒問題,我這里各類五金工具還是很齊全的,如果我這里沒有貨,恐怕你就得去省城找貨了。”
寥寥幾句話,五金供應工作解決了。
正如富城所說,錢進可以不必上門,只要打個電話,富城自然愿意幫忙。
可正所謂禮多人不怪,錢進親自登門讓富城臉上有光,能感受到這股誠意。
再一個兩人見面后一起喝杯茶、聊聊天,交換一下家庭電話,這就算是搭上關系了。
富城還想留錢進吃飯。
可今天已經是16號,明天就是中秋節。
這年頭居民對節日很重視,節前一天就算是開始過節了,錢進估計魏清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便婉拒了富城的挽留。
錢進跟他握手分別,走的時候把提包里的月餅給留下了。
富城還想客氣,錢進擺擺手往外走:“這是托朋友從外面捎回來的月餅,富老哥可以嘗嘗,這個口味比較獨特,你看看喜不喜歡。”
“要是喜歡一定跟我說,老弟必然給你送到。”
月餅包裝平平無奇。
打開后品相精致,油光水滑。
這年頭月餅是稀罕點心,到了中秋節甚至可以當做衡量一家單位福利待遇的標準。
能給員工發月餅當福利品的,這是好單位。
多數單位或者街道居委會,只是給職工和居民發一斤月餅票。
想要吃月餅?
可以,那得去食品店、點心鋪、糖餅店或者農貿市場憑票購買。
然而不好買。
物資匱乏,糖油供應量有限,月餅產量有限。
近些年還好一些,七十年代前半截,到了中秋節家家戶戶得安排孩子天不亮去銷售點門口排隊等著,就這樣都未必買的到。
錢進知道這年頭送禮的竅門。
不講究包裝,講究一個量大實惠。
所以他送的是商城普通版月餅,有五仁餡、黑芝麻餡、花生糖餡和紅棗餡的,一樣四個,總共十六個四斤。
這算是厚禮了。
富城看到這么多月餅,臉上笑容更甚:“行,難怪這各錢進年紀輕輕就能當上科室負責人,難怪他進總社還沒有一年就連連晉升。”
“這小子是真會做人、真會辦事,他是真舍得送禮啊!”
阿肆看到沉甸甸的一袋月餅很眼饞:“富主任,我今天中午沒吃飯,節前太忙了,這會肚子餓了,你分我一個填填肚子唄。”
人家送禮送來十六個月餅,自己一口氣全吃掉不合適。
富城咬咬牙,拿出四個交給阿肆:“以后他們服裝廠需要什么工具,你給我去送。”
阿肆喜不自禁:“肯定的,富主任你放心,我絕對第一時間送到。”
他拿到油紙包的月餅后更是開心:“富主任你看,這月餅真好,泛著油光啊,這得用了多少油?”
還是物資匱乏的原因,導致面粉、油、糖都是緊俏貨。
海濱市的月餅都是海濱食品廠生產的,品質很普通,壓根舍不得放多少油,導致口感很干,咬上去硬邦邦的。
錢進在商城可真買不到這么復古的月餅。
未來物資供應太充足了,那種月餅狗都不吃,所以錢進挑來挑去,挑著評分低的店鋪買,買到的月餅還是油多糖多,松軟可口。
富城聞了聞味道,說道:“這肯定不是咱食品廠生產的,即使是那也是專供外貿的好款式。”
“嗯,花生油的,一聞這個香氣就聞出來了。”
“怎么上面還寫了紅棗倆字?這月餅里還有紅棗呢?”阿肆好奇的聞。
富城也不知道,索性說:“你不是餓了嗎?嘗嘗不就知道了。”
阿肆本想討要一個當場吃掉,結果富城給他四個,這樣正好是一斤。
他想忍著帶回家給父母妻兒一個驚喜,可他確實餓了,月餅的油香味一個勁往他鼻子里鉆,把饞蟲給勾出來了。
幾番心理斗爭,最終他還是掰開了一個月餅自言自語的說:“我、我就吃一半。”
松軟的月餅掰開。
里面是他從未見過的餡兒:“嘿,不是五仁的?這是什么餡兒的?紅彤彤的,是不是南方的豆沙月餅?”
“不對,誒富主任你看,這里面有大棗,這這這、它上面寫的紅棗是餡兒名啊?”
富城一愣,趕緊看自己手里的月餅:“五仁、還是五仁,下面的是、是黑芝麻?還有滿口香?滿口香是什么餡兒?”
阿肆咬了口紅棗月餅,恰好咬下一塊蜜棗的棗肉。
甘甜的滋味讓21世紀的顧客們打差評,卻讓阿肆心花怒放:“好吃,富主任,這月餅真的好吃啊,里面大棗真好,不是紅棗,是蜜棗!”
富城找他要剩下半個。
阿肆當沒看見他伸出的手,把剩下月餅往油紙里一塞,扭頭就走。
富城吼他:“你那四個全是蜜棗餡的,就不好奇我這里其他餡兒的?過來,咱們調換一下……”
“不用了,富主任,嘿嘿,我就愛吃蜜棗的。”阿肆跑著下樓。
他剛才可是聽清了,剩下的三種餡兒分別是五仁、黑芝麻和什么滿口香。
五仁的不消說,誰家沒有五仁月餅?
黑芝麻和滿口香他可不饞,因為這兩種月餅聽名字就知道肯定不甜。
富城也想到了這點,他吼道:“行,你小子就給我跑吧,跟你說,以后用不著你給他們泰山路送工具,我自己去送!”
這份厚禮讓他意識到了交好錢進能獲得的利益。
錢進在總社工作,而且專門負責海外工作,以后全海濱市恐怕就他最容易搞到外國貨了。
如此一來,富城就準備多跟他走動走動,這個人脈以后必然用的到!
錢進手提包里還有四斤月餅。
這次可就不是什么五仁黑芝麻之類了,而是蓮蓉、蛋黃、巧克力等珍品。
他打算今晚帶回去給魏清歡解解饞。
摩托車一路穿行,此時街頭巷尾正因為各單位下班而逐漸熱鬧起來。
夕陽的余暉如同一層金色的紗幔,輕柔地灑在這座海濱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將古老的墻壁和狹窄的街道都染上了一抹溫暖而又醇厚的橙紅光澤。
到了中秋節,秋老虎跑路,此時傍晚的海風自遙遠的海平面悠悠吹來,少了夏日的燥熱,摻入了絲絲涼意。
摩托車轟轟的開過去,吹面清冷是秋風。
這會摩托車開不快,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自行車的鈴聲此起彼伏。
到處是穿著藍色工裝的工人,車輪滾滾,相熟的工人一邊騎車一邊聊天,說笑聲比車鈴聲還要響亮。
食品店和點心鋪這些店鋪的門口,早早便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有時候錢進都得掛空擋推摩托車從中穿過,全是買月餅的人!
今年月餅不便宜,一斤要四塊錢!
而一斤肉才幾毛錢,月餅賣出這么貴的價格足見其稀罕。
即使賣的貴,家家戶戶也得買。
中秋節是僅次于春節的第二大節日,是合家團圓節,一年到頭就現在能吃上月餅。
國人講究‘來都來了’,既然已經到了中秋節,那就不在乎價格了,哪怕借錢該買月餅也得買月餅!
時不時的錢進就能看見有大人拖著自家孩子往回走,小孩打著墜兒哭鬧:“媽我不回去,我要吃月餅,去年就沒吃,今年吃月餅……”
大人只能哄著孩子:“現在月餅里頭有石子兒,吃了硌牙,媽媽給你買肉,今年咱吃肉,紅燒肉、炸肉,媽給你做一大碗!”
這種場景總讓錢進感到心酸,他只能掛檔趕緊回家。
沒辦法。
這年代就是這樣。
城里還是好的,舍不得買月餅的人家還能買兩斤肉解解饞。
他可是在鄉下待過,多少人中秋節蒸上一鍋白面饅頭就算過節了。
甚至有些人家連白面饅頭都舍不得蒸,沒辦法,生活水平就是太差。
否則,希賢同志也不會發出那一聲震耳欲聾的‘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的呼喊。
錢進在車棚里停下摩托車上鎖。
這是必須的步驟。
這年頭小偷極度猖狂,他們可不管摩托車主人是誰,該出手時就出手,他們偷起來肆無忌憚。
錢進上樓掏鑰匙,在門口隱約聽到屋子里傳來嘈雜的說笑聲。
這讓他有些奇怪。
魏雄圖估計還沒回來呢,魏清歡性格安靜,平時下了班她或許在街上會跟熟人聊聊天,但基本上不會帶人進家里。
錢進一琢磨。
壞了!
來送禮的了!
外界知道他住進復式樓的人不少,但他具體住幾號樓住哪一號房卻是少有人知。
所以今年不少人要給他送禮,卻找不到門,多數送到筒子樓那邊去了。
錢進本來還挺高興。
他不想收禮,畢竟剛當領導還是得注意影響。
結果現在是有人查出他家地址了?
錢進趕緊掏鑰匙開門。
推開家門的瞬間,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
客廳里坐著幾位陌生人,還有好幾個孩子在穿行打鬧,剛才的說笑聲就是大人逗孩子呢。
一共四個大人,打扮都挺土相,錢進撓撓頭。
不認識啊。
這樣他站在門口,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老四,你回來啦!”四人中有一條壯漢站起來瞅著他咧嘴笑。
然后一個滿臉疲憊的婦女笑著沖他點頭:“小弟,多少年沒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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