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騎75摩托車在縣城的青石板路上顛簸,車燈大亮,燈光在暮色中搖晃。
四月的傍晚,月州縣城上空飄起了炊煙,空氣中還帶著冬日未散的寒意。
下班時間街道上挺熱鬧,錢進兩根煙遞上去,輕易便打聽到了月州縣招待所的所在地。
月州縣貧困,招待所修的簡單,只是一座灰白色的三層小樓。
門楣上‘月州縣招待所’幾個紅漆字已經有些褪色,門口掛著‘為人民服務’木牌更在風吹日曬下顯得斑駁陳舊。
不遠處有街道治安所,錢進把摩托車停在了門口,小偷再猖狂也不敢來治安所偷東西。
治安所的看門老頭卻不想讓他們占便宜,他要上來趕人。
錢進亮出治安突擊隊的紅袖章,看門老頭見上面有警徽便沒有說難聽話,只是讓他們早去早回。
現在海濱市各個治安所都有治安突擊隊協助維持社會治安,所以紅袖章很管用,足夠讓同行們行個方便了。
兩人先分開躲在巷子里觀察招待所人來人往的情況。
得防備跟馬德福打個照面。
太陽落山,華燈初上。
招待所里亮起了昏黃的燈光。
期間錢進一直沒有看到馬德福的身影,他匯合張愛軍詢問,張愛軍沖他搖頭。
沒有發現。
這樣錢進便找了個人少的時候進入了招待所。
大堂里燈光最亮堂,一個扎著兩條麻花辮的女服務員正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人民文學》。
錢進先前沒有發現馬德福但發現這個女服務員了,對方臉頰白凈,上班期間時不時就照鏡子、抹百雀羚,穿的衣服時髦干凈、鞋子是能反光的女士黑皮鞋。
從這些特點他能判斷出,這是個精致的縣城女郎。
但縣城女郎手上帶的是一塊舊手表。
錢進便找到了突破口。
兩人進入招待所,鞋底敲打的大理石地面聲音清脆。
女服務員抬起頭,眼睛一亮:
錢進長得俊朗,穿著也比一般鄉下人講究,一看就不是普通農民。
“同志,住宿?”她放下雜志主動問。
錢進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從挎包里掏出一張介紹信:“自店公社供銷社的,來縣里采購,要一個單間。”
女服務員接過介紹信,仔細檢查公章。
錢進再次注意她手腕上戴著的手表,這是一塊老舊的津門牌手表,表帶已經磨損得發白。
“介紹信沒問題,現在二樓滿了,一樓有空房,101和105。”她遞過登記簿,“登記一下。”
錢進接過鋼筆,一邊寫一邊問:“同志您怎么稱呼?”
“我叫劉芳。”她抿嘴一笑,顯然對眼前這個年輕英俊的售貨員很有好感。
錢進寫完登記信息,跟著劉芳進入105房間。
進去后他關上門,劉芳嚇一跳:“你們這是干什么?”
錢進從兜里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輕輕推過去:“劉芳同志,這是我托朋友買的一塊表,魔都才有的新型女士手表,你看看。”
這是一塊白色表盤的女士石英手表,外表鍍金,表盤上只有數字和指針,經典簡約又有文藝范。
相比當下呆板的手表樣式,這塊手表新穎的不像話。
超薄表盤貼合手腕,很適合年輕姑娘。
PU材質皮表帶柔軟又結實,比現在流行的鋼表帶要更貼近女性的柔美氣質。
劉芳的眼睛瞬間亮了,但她不敢收,疑惑的問:“同志您這是?”
錢進將盒子塞進她手里。
這讓劉芳誤會了,低聲說:“你要追求我?可咱還不認識呢。”
錢進趕緊擺手:“沒有沒有,您誤會了,女同志,其實我是想找你打聽點事。”
劉芳松了口氣,將盒子揣進了兜里:
“你們問什么?其實不用這么客氣,哦,我知道了,你們不是供銷社的吧?你們是檢察部門的同志?是不是要找我調查我們領導的情況?”
這樣她又緊張起來。
要是收了檢察部門的東西,那等著挨辦吧。
不過只要領導被抓了,似乎也就沒人辦自己了……
這么一想,精致女郎心野了!
錢進搖頭:“不是,我們是想問問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他拿出馬德福照片給劉芳看,一時之間也有些緊張。
馬德福人脈很多,他很擔心劉芳也是馬德福的人,那樣恐怕在他調查馬德福下落之前,先被馬德福給調查了。
劉芳的反應嚇他一跳:“噢,你們還真是自店公社供銷社的人?這不是你們供銷社主任馬德福嗎?”
錢進點頭:“是他,他在你們這里?”
劉芳說:“他時不時會來,不過最近沒來。”
錢進一直注意她的神色。
很平常。
沒有波動。
這樣要么劉芳是個影后,要么就是她說了實話。
錢進看向張愛軍。
張愛軍沖他搖頭。
同樣沒有發現劉芳的異常。
這樣錢進暫時放下心,劉芳應該只是認識馬德福,而不是馬德福的人。
但他還不死心,問道:“馬德福最近沒來?你確定嗎?”
劉芳不是個有耐心的姑娘,不過那塊漂亮手表給了她充足的耐心。
她皺起眉頭說:“起碼這幾天沒看到過他,而且我這里有登記簿,要不然給你看看登記簿上的名字,他要是來住宿,肯定得登記。”
錢進說道:“那我們能不能抄一份最近住宿的人員名單?”
劉芳猶豫了一下。
她摸了摸手表盒子,還是去把登記簿拿了進來:“快點抄,這個是不能被你們顧客看的。”
招待所房間不多,總共三層樓不到四十個房間,現在還沒有住滿。
于是錢進筆走龍蛇,很快把上面的名字和工作信息給抄寫下來。
“謝謝配合。”抄寫完畢他合上登記簿,笑著遞還給劉芳,“不過你別透露我們到來的消息。”
劉芳說道:“放心吧,我透露這個干什么?”
她帶著登記簿離開,錢進開始研究本子上的內容。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煙味,床單洗得不太干凈,床底桌子底下都有煙蒂。
張愛軍拿起床頭柜上的搪瓷杯準備倒熱水喝。
錢進擺手。
他對這招待所的衛生情況毫無信心,反正又不渴,還是不在這里喝水了。
將本子上登記的信息看了一遍,錢進直接起身去拉開窗簾,窗外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有發現。”了解他的張愛軍低聲問。
錢進把抄錄的名單遞給他,指著301號房間的名字點了點:“李彩鳳這個名字可疑,登記的是女同志,卻住雙人間。”
張愛軍皺眉:“馬德福會用假名。”
“不是,看筆跡就知道是個女人留下的,可這女人是月州人民醫院的護士。她既然是本地人,跑來住招待所干什么?”錢進猜測這女人有問題,但不確定是不是跟馬德福有關。
于是他進一步下命令:“你去后院或者前街,試試能不能透過窗戶看到里面幾個人……”
“拉上窗簾了。”張愛軍直接說,“我剛才觀察的時候記下了拉上窗簾的房間,301的窗簾全拉上了。”
錢進精神一振,更有問題了:
“等天黑透了,你去前面透過窗簾看看人的影子。”
張愛軍點點頭,沒多話。
晚上八點半,張愛軍悄悄溜出房間,借著夜色的掩護摸到后院。
301房間的窗簾拉著,但他等了一會就等到了有人從窗前經過。
然后身影投射在了窗簾上。
最終觀察到九點鐘后他回來了,說:“里面有兩個人影,一個高大,一個嬌小。”
錢進興奮的一拍手,問道:“能不能想辦法確定一下是不是有馬德福?”
張愛軍沉吟,說道:“我剛才特意看了,窗簾拉得很緊密。”
“想透過窗子看是沒辦法的,所以只能去貼著門傾聽。”
“但我對馬德福的聲音不熟悉,這樣你去門口聽,到時候我會在窗戶上制造點聲響,里面的人應該會出聲。”
他們又等了一陣,等到十點半基本上走廊里沒人了,錢進去了301門口將耳朵貼在了門板上。
很快有窗戶被拍一樣的悶響。
屋子里接著響起女人的驚呼:“怎么回事?窗戶外面怎么回事?”
“別慌,我去看看。”熟悉的聲音!
是馬德福。
窗戶拉開,有貓叫聲響起。
馬德福關窗又說話:“嗨,就是一只野貓爬上來了。”
“嚇我一跳。”嬌柔的女聲響起。
馬德福嘿嘿笑:“有我在你怕什么?你還跳?哪里跳?嗯?讓我看看哪里跳……”
“討厭死了。”
“嘿嘿,我這就讓你欲死欲仙……”
錢進挺想繼續聽下去的。
但正事要緊,他怕會被人發現然后打草驚蛇,這樣只能戀戀不舍的離開。
意外驚喜。
李彩鳳肯定不是馬德福的妻子。
錢進還不知道馬德福妻子叫什么,可是哪有好人家的媳婦會嬌滴滴說‘討厭死了’的?
他開開心心跑回105,等張愛軍回來后豎起大拇指:“你貓叫聲學的挺像。”
張愛軍嘿嘿笑:“我學狗叫更像。”
這個錢進倒是知道。
張愛軍經常學狗叫逗黃錘玩。
確定了馬德福的下落,而且還發現馬德福這混蛋在招待所里開房玩女人,錢進可太高興了。
意外之喜!
這年頭國家抓個人作風特別是干部的生活作風抓的很嚴,多數領導干部不敢亂搞男女關系。
錢進本來沒指望抓到馬德福什么把柄,畢竟馬德福現在知道他錢進被市供銷總社派來收拾他,他應該很謹慎。
按照錢進計劃。
他準備先查到馬德福藏身地點,然后通知領導一起來抓他,用無故曠工這招給他個難堪。
沒想到這貨無法無天,直接曠工跑來縣城跟相好的玩花的。
錢進能說什么?
只能說上帝想要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啊!
他再次去找了劉芳,打聽301房間的消息。
劉芳說:“住的是我們人民醫院的女護士,嗯,是她開的房間,最近她晚上都過來住,說是家里房子正要收拾,怎么了?”
錢進堆笑:“沒什么,劉芳同志,你明天再幫我注意一下,如果她還會來,你打一下這電話跟我說一聲。”
“下次我再來,給你捎帶個漂亮發卡,現在魔都的姑娘都戴那種發卡,可漂亮了,上面鑲著有機玻璃,跟鉆石一樣能在燈光陽光下不靈不靈的發光。”
劉芳很期待:“行,沒問題。”
當天夜里錢進騎著摩托載了張愛軍返程,第二天他先踏踏實實工作,等到下午開始行動起來。
先撥電話給縣供銷總社政工科科長劉新輝。
電話接通,錢進說:“喂,是縣供銷社嗎?我這里是自店公社供銷服務社,我要找劉科長。”
電話那頭傳來劉新輝的聲音:“我就是劉新輝,你誰啊?找我干什么?”
“我是自店供銷社的售貨員錢進。”錢進語氣嚴肅,“劉科長,是這樣的,我們公社春耕物資調配出了點問題,得請馬德福主任回來處理一下。”
劉新輝奇怪了:“馬德福?他不是在你們公社工作嗎?你怎么找我要人?”
“他沒在我們公社呀。”錢進故作驚訝,“三天前他去了縣里,說是參加政工科舉辦的學習班。”
“學習班上周就結束了啊,馬主任一直沒回去?”劉新輝下意識的說。
然后他琢磨了一下又說:“不是,他馬德福就沒來參加這個學習班,他人呢?”
錢進嘆了口氣:“我也正納悶呢,馬主任一向工作認真,不可能無故曠工,該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
劉新輝有些郁悶了:“怎么回事?他一個老供銷、一個男同志能出什么事?”
“你等一下吧,我這邊先問問其他領導,等我給你回個電話。”
過了得有小半天的功夫,劉新輝的電話才打過來。
這次再說話,他的聲音便有些慌張了:“奶奶個熊,我們這邊聯系不上你們馬主任了。”
“你們等著,我待會去你們單位,這整天的都是什么事嘛,這馬德福真是的,怎么回事嘛!”
掛斷電話,錢進嘴角微微揚起,他出門而去,直奔治安所。
劉建國正在打太極拳。
他提前養生了。
看到錢進到來,一記攬雀尾差點抖成了閃電鞭:“錢、錢進啊?你怎么又來了?”
錢進嚴肅的說:“我是來報案的!”
劉建國嘆氣:“那你說吧,是誰又招惹你了?”
錢進搖搖頭:“招惹我?沒有,沒人招惹我。”
“是這樣的,我們供銷社主任馬德福不見了,這同志失蹤了,我們縣供銷社的相關領導正在來的路上,他們讓我先報警。”
劉建國拿起搪瓷缸喝了口水:“馬德福不見了?他最近不是一直沒在公社里嗎?他不是被你打跑了嘛!”
錢進趕緊說:“別啊,劉所,您這么說就不地道了,我哪有那么霸道?”
劉建國笑了起來。
要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這個我可是老擅長了!
錢進說:“我實話實說吧,劉所長,我懷疑我們馬所長是被人綁架了!”
劉建國立刻警覺起來:“綁架?!這怎么可能?咱自店公社這個小地方還能發生綁架這樣的重案?”
“不可能,這不可能!即使他真是被人綁架了,那也只能是……”
后面的話沒說出口。
因為不好說。
他覺得如果馬德福確實被綁架了,恐怕是被錢進給綁架的。
錢進說道:“可就是這兩天,他人一直聯系不上。”
“馬主任平時工作認真,即使他外出學習還是怎么著,也會時不時打電話回來跟我們的會計趙大柱同志溝通財務工作,不會像最近一樣直接無聲無息。”
“說實話,雖然我平時跟他有些工作上的分歧,可我們是英雄惜英雄,我們單位的同志還是很擔心他安全的。”
劉建國掐腰。
他凝視錢進,錢進表情懇切。
這樣失蹤案是重案,既然有人來報警,他就需要接警,可這也有個條件:
“根據國家法律法規,失蹤案需要家屬來報案……”
不等他說完,錢進立馬說:“我這就給他夫人打電話!”
供銷社電話簿里有他家庭電話的登記。
錢進已經記下了這個號碼,用了治安所的電話,先撥總機又轉到了馬德福家里。
“喂,您好,是馬德福的夫人嗎?噢、噢,嫂子啊,是你就好,我叫錢進。”他語氣沉重,“有個事得跟您說一聲,馬主任可能出事了!”
電話那頭,馬德福的妻子聲音一下子拔高:“出啥事了?!”
錢進說:“前幾天馬主任說他要去縣里參加個學習班,我們打電話問過了,學習班早結束了,可馬主任一直沒回來。”
“我現在在治安所給他報了失蹤,可治安員同志說需要您來親自報案。”
說到這里錢進故意停頓了一下,“嫂子,我看您最好還是趕緊來縣里一趟吧。”
馬德福的妻子聲音發抖:“行,好好好,我、我馬上過去!”
錢進掛斷電話,看向劉建國。
劉建國面色復雜。
他總覺得這事有些玄奇。
馬德福還能失蹤?
這不會是你錢進又在搞事了吧?
結果他這邊還沒有質問錢進呢,縣治安局給他打來電話了。
劉建國接了電話后點頭哈腰,然后詛咒發誓會立即調查馬德福的行蹤。
掛斷電話他長嘆一口氣,把三個手下叫過來:“立馬排查馬德福最近的社會關系,一定要查到馬德福在咱公社最后一面的詳細情況。”
調查從公社開始。
劉建國去了供銷社。
查馬德福的辦公室文件,找趙大柱、金海、劉秀蘭仔細詢問馬德福近況。
小小的公社沒有多少機密,治安員們都知道馬德福的嫡系成員關系。
他們去找了幾個人連恐帶嚇,很快把有用信息拿到了手里:
“食品站的曹梨花說馬德福聲稱去縣里開會,但實際上藏起來要指揮手下對付錢進……”
“醫藥站的李衛國說他和食品店的王胖子一起送馬德福上了一輛送貨卡車,這卡車是縣供銷社往各公社接送貨的車子……”
“魯溝雙代店的林騰鵬說,馬德福臨走前找過他,要求他必須聽從食品店王胖子的指揮來對付錢進……”
若干信息匯總起來,最終指向王胖子和錢進。
錢進就在身邊并表示什么都不清楚。
于是他們得從王胖子身上尋找突破口。
可王胖子昨天恰好被送到縣局去了,因為王胖子確實涉嫌了逼奸曹梨花的問題,這在當下是實打實的流氓罪,治安所查不了這案子,得交給上級單位處理。
這樣他們便開動了治安所里唯一的偏三輪摩托車,轟轟轟的往縣局奔馳。
縣供銷社幾位領導乘坐一輛吉普車來到公社,得知有了消息且跟縣局有關,他們又馬不停蹄開車回縣城。
錢進跟著上了車,在車里匯報公社治安所調查情況。
一番忙活,等他們再回了縣城就已經是傍晚時分,此時馬德福的妻子龐白雪也來了。
龐白雪是個好名字,它有點明珠暗投,因為它的主人是個膀大腰圓、五大三粗的強悍婦女。
供銷社這邊是政工科科長劉新輝帶隊。
劉新輝對龐白雪相當客氣:“小龐你已經知道你家老馬的消息了?別著急,我們正在調查呢,已經有眉目了。”
“你先喝杯茶,這一路舟車勞頓的……”
“我哪里還有心情喝茶呀?”龐白雪嚷嚷,“唉,說起來最近三四天了,老馬確實沒給家里打過電話,我也沒上心,真是的!”
“對了,你們說有頭緒了,什么頭緒啊?”
錢進說道:“我們公社治安所的劉所長查到馬主任之前一直跟一位綽號王胖子的同志聯系……”
“王胖子我知道,他有時候去市里,總會到家里做客。”龐白雪點頭。
錢進暗道怕不是去做客而是去送禮的吧。
當然這話不能表露出來。
他把路上對劉新輝一行人匯報的信息又匯報給龐白雪,聽的龐白雪緊張的情緒有所緩和。
這時候縣局的治安員和劉所長等人都找了過來,說道:“根據王胖子透露的消息,馬德福一直在縣招待所的301號房里。”
錢進說道:“這里隔著縣招待所不遠吧?要不然我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一起去吧。”龐白雪火急火燎的說。
三伙人并作一路,摩托車發揮最好,最先趕到了招待所。
招待所正好換班,今晚不是劉芳值夜班。
于是她看到錢進到來后露出欣喜之色,說道:“哎……”
“別透露任何我跟你之間任何關系,也別透露我昨晚來過的消息,否則讓人知道我給你送禮可就不好了。”錢進湊近她低聲說,同時將一個水晶發卡交給了劉芳。
劉芳抽空瞅了一眼。
面色狂喜。
確實是個很漂亮的發卡!
錢進又問:“那個李彩鳳來了嗎?”
劉芳低聲說:“剛來沒多會,應該是下了班過來的。”
“之前你沒說的時候我沒注意,今天才發現她是拎著飯盒過來的……”
錢進點點頭:“你下班吧,以后咱倆不認識了。”
劉芳挺遺憾。
她其實挺想跟錢進發生點關系的。
這小伙子長得英俊帥氣又有好工作,關鍵是出手大方總能弄到外地的好東西。
要是談這么個對象……
她滿懷暢想的離開,并沒有注意到在她離開單位的時候,正有三輛汽車前后到來。
錢進站在二樓通往三樓的走廊拐角,牢牢盯著301房間。
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龐白雪一馬當前沖在隊伍前列。
錢進沖她點頭,說道:“嫂子,不大對勁,我查過了,根據賓客登記簿,這301住的是人民醫院的護士,不是馬主任啊。”
一聽這話,龐白雪臉上的橫肉抖了抖。
她陰沉著臉說:“那你有沒有問過,這301到底住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錢進搖搖頭:“當時招待所的服務員正在換班,我是趁亂看了一眼賓客登記簿,沒來得及……”
“那你別亂說。”劉新輝已經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事,他打斷錢進的話呵斥道,“你趁亂看了一眼,或許是看錯了呢?”
天色已經黑了,招待所樓梯沒有點燈,他便擰亮手電往三樓照去。
龐白雪也猜到了答案。
“走!”這個字像是從她的牙縫里擠出來的。
她從錢進身邊擠過去。
錢進聞到了她頭發上的桂花油味兒混著汗酸氣,看見她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好戲來了!
樓梯是水泥的,腳步聲在夜里格外響。
錢進走在最后,接下來他的角色是最輕的。
就在龐白雪走到門口的時候,屋里傳來女人的笑聲和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聲響。
這時候她發現自己沒有鑰匙,便敲了敲門。
屋子里傳來柔媚的聲音:“誰呀?”
劉新建低聲說:“我去找服務員要鑰匙。”
他的話還沒說完,門被踹開了。
錢進趕緊踮起腳尖往里看。
其實這個點不是抓奸的良機,但他沒辦法,他操縱不了警方、縣供銷社的領導還有龐白雪的決斷,沒法在合適時候抓奸在床。
不過當下的畫面還是很過癮:
馬德福只穿著白背心藍褲衩坐在床邊,手里端著個白色搪瓷杯。
他懷里坐著個嬌滴滴的姑娘。
四月份的晚上還挺冷呢,結果這姑娘很厲害,竟然穿了碎花連衣裙。
只是連衣裙穿的不太好,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三顆,露出大半個雪白的肩膀。
床上皺巴巴的綠色軍被上攤著半包大前門,一盒打開的午餐肉罐頭油汪汪地反著光,還有幾罐水果罐頭擺放在床頭柜上。
龐白雪就跟一根爆竹似的。
這一幕如同火焰,她直接被點燃:“好啊!前幾天你騙我說要學習,結果在這兒搞破鞋?!”
女人尖叫著撲上去,一把揪住馬德福的衣領、摁在床上就捶了起來。
后面縣局一位領導皺眉:“馬德福同志,有人報案說你被綁架了,現在看來……”
幾個治安員掃了一眼凌亂的房間。
床單皺巴巴的,空氣里還飄著一股劣質香水的味道,垃圾桶里還能看到橡膠套子的痕跡。
哪怕是瞎子現在也明白過去幾天發生了什么事。
馬德福沒反應過來,他盡管被打還是很茫然:“怎么、這怎么回事?”
他手里的瓷杯子咣當掉在地上,里面啤酒濺在了李彩鳳光著的小腿上。
這姑娘倒是反應快,一把抓起床頭的大衣就往身上裹。
可大衣是馬德福的,袖口還別著供銷社的銅扣子。
劉新建此人是政工科干部,專門抓黨紀國法。
他被眼前一幕氣的怒發沖冠,他的怒吼震得天花板能掉灰:
“馬德福!你個王八羔子!你還有咱供銷社干部的樣子嗎!”
他氣的渾身發抖,舉起來的胳膊也發抖:
“就從現在你不用給我干了、不用干了!你你你,你給我,我不用、不用單位領導的同意了,不用開黨代會了,你被擼了!”
龐白雪搖晃著馬德福爆錘。
她騎在馬德福身上、跪在了床上,然后兩腿發力,整個人跟蛤蟆似的撲向了躲到墻邊的女護士:
“你這條破鞋!我要撕爛了你的臉!”
李彩鳳驚恐尖叫,捂著臉往外跑。
可門口光治安員就六個,還有錢進也堵在這里,她根本出不去,又被龐白雪給拽了回去。
龐白雪下手狠辣,抓著她的頭發跟撕扯漁網一樣倒拽在地。
李彩鳳又怕又疼,哭喊著沖治安員們伸手:“救命、救命啊!”
“治安員!都別動!”前面兩個戴大檐帽的領導上去分開兩人。
另外有人去把馬德福給拽了起來:“靠墻站好,不準動彈,你涉嫌流氓罪被逮捕了!”
錢進往后縮了縮。
他只要看熱鬧就行了,現在輪不到他這個小卡拉米發揮:
眼下劉科長正指著馬德福鼻子罵“生活作風敗壞”。
治安員領導分開了龐白雪和李彩鳳。
馬德福正被年輕治安員反剪雙手準備上手銬。
這年頭的治安員很猛。
管你什么領導干部呢,違法犯罪了又不認識,那就得抓!
馬德福反應過來了,沖龐白雪哭喪著臉喊:“媳婦,媳婦你聽我說,這是有人陷害我!我我我是被冤枉的,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被拽開的龐白雪披頭散發、如同瘋虎。
她往左右看了看,抓起暖和就砸向馬德福。
熱水中途潑灑,年輕的治安員被燙到了,慘叫著往墻角躲避。
馬德福顧不上躲避,沖著龐白雪說:“你聽我說、聽我說好不好,你想想家里的大偉、大國、春燕兒……”
龐白雪又抄起搪瓷臉盆,一步跨上去照他腦袋掄過去。
盆底凹下去個大坑,馬德福額頭頓時見了血。
劉新建又趕忙去阻攔龐白雪,還對錢進喊:“你看熱鬧呢?趕緊上來拽住人啊,要出人命了!”
錢進這才不情不愿的進門。
馬德福沒注意他,捂著頭還想向龐白雪解釋。
龐白雪張牙舞爪的喊道:“你這個沒良心的!你還知道家里有孩子、還知道我給你生了四個孩子!”
“你這個沒良心的啊!你當年是怎么進的供銷社?你在供銷社惹了麻煩是誰給你擦的屁股!還有你大侄子他是怎么進的供銷社?不都是我爸和我哥找的關系?”
“前年你小妹插隊返城,不還是我哥打的招呼?”
她彎腰撿起地上變形的臉盆:“現在你搞破鞋,你對得起我家里嗎!”
馬德福也被打急了,他跳腳吼道:“責任都在我是嗎?你沒有想過你有沒有責任嗎?”
“我他媽是個男人,是個大老爺們!可我在你家里有男人的樣子嗎?”
“我是娶了你不是入贅你家了,就算入贅你家了我也是個女婿,結果呢?結果平日里我在你面前不像個男人、在你那個瘸腿爹眼前不像個人!”
“你家里人把我當人了嗎?他們把我當狗,當你們龐家一條狗!”
“我他么告訴你吧,我跟你在一起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不如我跟彩鳳在一起兩天快活!”
龐白雪哀嚎一聲又要抓起家伙開打。
治安員們上去拽住了她。
剛才因為她扔了暖壺而導致自己人受傷,治安員們很生氣。
一個治安員隊長對龐白雪吼道:“女同志,你別再給我搗亂,現在你給我出去,立刻、馬上……”
龐白雪還真出去了。
她跑下了樓梯。
這時候馬德福才發現錢進。
他看著錢進出現,露出驚愕表情隨后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帶過來的?不是,你、你這個兔崽子,你帶過來的!你毀了我?!”
錢進冷冷的說:“是你自己毀了你自己,關我什么事。”
劉新建叫道:“這話說的好,馬德福,你是自己毀了你自己,也毀了你的家庭!”
治安員給他上了手銬。
李彩鳳哭哭啼啼想走卻哪里走的了?
她也被上了手銬。
他們一行人下樓,龐白雪拿著電話擋在門口:“哪位是高隊長?”
先前吼她的治安員領導說道:“我是,怎么了?”
龐白雪將電話遞給他:“你們局長找你。”
高隊長接過電話一聽,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龐白雪走到馬德福跟前,咬牙切齒的說道:“你記住了,姓馬的。”
“你的前途是我家里給的,你過去犯的錯誤是我家里保的,現在你搞破鞋,還是我家里的關系救了你。”
馬德福露出羞愧之色,低聲說:“白雪,我……”
龐白雪抓起前臺的登記簿砸在他褲襠前的地上,驚得他往后一蹦。
馬德福絕望的說:“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我是做了對不起你、對不起家庭的事。”
“大不了離婚,好不好,我跟你離婚!”
“離婚?想得美!”龐白雪露出慘烈一笑,她本來長得就兇狠,這樣的笑容更顯得難看。
她滿懷怨恨的說道:“我不會跟你離婚!離婚以后我還怎么收拾你?”
“馬德福你聽好了,是,我爹是瘸了腿,可他是瘸了腿的戰士!而我要你一輩子當條瘸腿的狗,見著我爸就搖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