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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復核對了賬本。
錢進疑惑的問了一句:
“金師傅,這化肥不對吧?”
金海那邊緊張起來。
他咳嗽一聲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后湊上來壓低聲音說:“錢同志,這事、這事您別管,馬主任自有安排。”
錢進心頭一凜,隱約明白了什么。
他的感覺沒錯。
馬德福對他的到來就是持以不歡迎的態度。
這股敵意并非無的放矢。
對方很有可能認為他是帶著對付自己的任務來的,想來調查什么。
錢進并不感覺冤枉。
他自從來到這個年代后就在跟人作斗爭,最早的時候斗爭杜刀嘴,后面又斗爭羅慧娟、張洪波、白東風等人,已經斗出經驗來了。
于是發現馬德福有問題后他就隱隱猜到了,或許組織上安排他來自店公社別有用意。
組織上并非是隨便指派了個基層供銷社讓他來干工作,而是特意派他來自店供銷社打怪的。
馬主任就是他要對付的怪!
恐怕單位要考核他的不是作為銷售員賣出多少商品,而是要考核他能不能堅定勇猛的同不法行為作斗爭并勇敢的去獲取勝利!
但他沒再追問這件事,只是默默記下了這個異常。
下午他主要跟著金海盤庫和整理倉庫商品,這是力氣活,馬德福說了一句‘正好回歸你的老本行’就把他安置過來。
這個態度顯然很不對勁。
按照各單位企業工廠的潛規則,他今天來報道,晚上馬德福這個負責人怎么也得搗鼓一頓豐盛大餐來給他接風洗塵。
但是沒有。
晚飯錢進是跟著金海、劉秀蘭去公社政府大食堂解決的。
農村晚上沒有活動,天還冷不能放電影,于是吃完飯后各回各家。
金海住在附近的金家門生產隊老家里,倒是有意想請錢進去家里坐坐。
可他大兒子最近要辦婚事,家里頭忙著收拾,所以沒法招待他。
錢進回到破宿舍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著掛在大梁上的昏黃燈泡,一時之間他是思緒萬千。
不久之前他還跟魏清歡待在銀灘公園招待所你儂我儂,如今卻身處了一個偏遠的公社。
他要面對的不僅是生活條件的落差,還有一個可能隱藏著的秘密。
那張調令背后的真正用意,似乎正在他眼前慢慢浮現。
破房子很冷。
魏清歡卻把家里的電褥子卷起來給錢進帶回來了。
這讓錢進又感動又無奈。
他可不缺這個。
不過電褥子在自店公社能派上用場,因為這公社剛通電,安置了全新的電網,能支撐桿起電褥子的功率。
于是晚上錢進往被子里一鉆,電褥子開個中檔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做美夢了。
清晨一早,錢進被街道上的吵鬧聲驚醒。
他仔細一聽,似乎是早起拾糞的少年們為了一泡牛糞干起來了。
東方剛泛起魚肚白,錢進睡不著了索性起床。
他出去一看,自店公社的黃土路上正騰起煙塵,幾個少年在土路上拳打腳踢,只為了一泡牛糞的歸屬權。
錢進心有戚戚焉。
他掏出一包餅干去對少年們招招手,打開包裝袋用報紙包起來一人給了幾頁:
“有什么事要協商,不要動不動就打架,打架是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但你們是國家的希望,不能一味的想著用暴力去解決問題。”
“記住,要多動腦子。”
五個少年連連點頭,目光盯在焦黃的餅干上滿臉的垂涎欲滴。
錢進給他們塞進衣兜里:“行了,這泡牛糞就像叔叔給你們分餅干一樣,你們平分吧。”
餅干是多珍貴的東西?
對少年們來說這就像是天上掉餡餅,對錢進這財神爺自然是言聽計從。
有個少年沖錢進笑:“你是新來的售貨員錢叔叔,我知道你。”
錢進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昨天在柜臺看到過我?”
少年沖他做鬼臉:“金海大伯昨晚上說的,他說你是城里的干部。真是這樣,你們城里人富裕又大方。”
錢進沒想到這里頭還有金海的晚輩,便沖他揮揮手說:“見了你金海大伯記得幫叔叔向他問好。”
少年們快樂的飛馳而去。
太陽漸漸升起。
沒人告訴錢進怎么解決早飯,他就自己解決。
鎖了門用開水泡面,加上兩個鹵蛋吃的他是眉飛色舞。
舒坦!
到了上班時間,錢進穿著供銷總社發的藏藍工裝來到供銷社。
“錢進同志?”一個戴黃框眼鏡的中年人從供銷社門房探出頭,他手里端著搪瓷缸,水面上浮著幾片茶葉。
錢進猜到他的身份,主動伸出招呼:“趙會計?”
對方點點頭跟他握手。
這就是供銷社的二號人物趙大柱了。
昨天趙大柱去縣里開會了,兩人沒有搭上話。
今天要正式工作了,趙大柱給他一份商品價格表,帶著他來熟悉各類商品的價格和級別。
劉秀蘭在勤勞的打掃衛生。
供銷社大堂的柜臺明明是水泥質地卻被盤出了油光。
后面是多個貨架,有的擺放了食品飲料,有的是印著紅雙喜的暖瓶、牡丹花床單,還有香煙手套鞋子等等貨品。
最大貨架最顯眼的位置供著領袖半身像,石膏底座裂痕里積著陳年香灰。
趙大柱又拉開柜臺抽屜從中翻出一份《商品定量供應表》,“你還得對應著這個看,可不能亂賣啊。”
錢進點頭。
這時候金海走出來招呼他:“小錢,馬主任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供銷社所在地是平房,卻是以前當地地主家的祖宅,屬于三進院。
馬德福的辦公室在三進院最深處。
錢進推開斑駁的木門時,正看見馬主任往牛皮本里夾糧票。
門突然打開,馬主任下意識抖了抖,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反的光也跟著抖了抖。
他急忙將搪瓷杯挪了個位置,錢進眼尖,看清他壓住的是一張綠色外匯券。
“小錢你好歹在城里當過干部,怎么不敲門?”馬德福很不滿。
錢進無奈:“對不起,馬主任,我想敲門來著,結果門沒關我一使勁給敲開了。”
馬德福冷冷的說:“那這還怨我了?”
錢進一愣。
這孫子真是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敵意啊。
他琢磨著馬德福是不是在鄉下作威作福慣了,真把自己當土皇帝了?
他錢進自從穿越過來還沒被人這樣訓過呢。
這樣他的臉頓時拉了下來,倒是把馬德福看的一愣。
對方是要發火?!
他沒有選擇繼續對錢進甩臉子,反而迅速的改了態度溫和的說:“小錢啊,你大城市里來的干部住不慣鄉下吧?”
“我們鄉下就這樣,房子破、晚上冷,現在還好沒什么蒼蠅蚊子,等到天氣熱了到處都是蒼蠅蚊子蟑螂跳蚤,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錢進說道:“沒,馬主任,我待的挺好的。”
馬德福愣了一下,問道:“昨晚冷不冷?”
錢進斷然說:“不冷,我年輕人火力壯,睡床板如睡暖炕。”
馬德福仔細打量他。
卻見錢進面色紅潤、精神飽滿,著實不是受寒受凍的樣子。
于是他只能悻悻地說:“好,這就好,我還尋思跟你說一聲,要是你覺得冷我安排小劉給你添一床被子。”
“那就添一床被子吧,多謝馬主任關愛。”錢進立馬順著桿子往上爬。
馬德福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你不是不冷嗎?”
錢進嚴肅的說:“但我不能拒絕領導的關愛,我下鄉之前崔虎科長特意給我上過課,要我尊重領導、團結同事。”
“不能像以前在搬運大隊時候那樣,動不動就、就,咳咳。”
馬德福被他的話所吸引,問道;“動不動就怎么了?”
錢進含糊其辭:“沒怎么了。”
馬德福眨眨眼,又問:“你剛才提到的崔虎科長,是勞資科的崔科長?”
錢進說道:“對。”
馬德福緩緩點頭,示意他先去工作。
錢進暗地里偷笑。
他發現了,這個馬德福并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當然這很正常,對方年紀不小了,如果他和馬德才有親戚關系,那么這馬德福背景也很厲害。
如此一來更證明他沒什么能耐,否則有資歷有背景,他不至于還在個公社當供銷社負責人,至少也能調到縣里當個干部。
這樣如果組織對他的考驗是看他能不能搜集到馬德福的違法犯罪行為證據,進而扳倒他,那錢進對完成考驗還挺有信心的。
但是有一點不能不防!
馬德福在扮豬吃老虎!
也就是說,錢進現在所看到的都是他想讓錢進看到的。
料敵從寬。
錢進做了兩手準備。
他現在是銷售員,昨天跟著盤庫了解了庫存商品情況,今天就得在柜臺里干銷售工作了。
現在任何工作都要認師傅,錢進的師傅就是劉秀蘭。
他規規矩矩的對劉秀蘭微鞠躬喊道:“師傅好。”
劉秀蘭的小臉頓時紅了,她急忙擺手說:“錢哥,我哪能做得來你師傅?”
“咱們這里最厲害的售貨員是馬主任,我是馬主任帶出來的,你也得讓馬主任帶。”
錢進笑道:“馬主任現在很忙,供銷社里有了咱兩個售貨員,恐怕就用不著他親自出馬售貨了。”
金海幫了一句:“小劉,你帶帶錢進同志吧。”
劉秀蘭懵懵懂懂的點點頭,說:“好吧,不過我也是個新售貨員,怕是帶的不好,我還有很多規矩不懂呢。”
錢進說道:“沒事,咱們只要熱情的為人民服務,想必就能夠得到人民的信任。”
他先對照著價目表認商品。
這事不難。
第一是當下商品少。
第二是他畢竟在供銷總社上班有些日子了,以前雖然是在倉庫當搬運工,卻也總能接觸到各類商品,加上生活中耳濡目染,多數商品的價格是清楚的。
鄉下供銷社餅干大致分兩種,一種是成包銷售的高檔餅干,一種是散裝稱重銷售的普通餅干。
餅干需要防潮,都是放在個挺大的木頭盒子里,盒子帶蓋子,平時蓋子應當緊蓋盒子,只有顧客來買餅干的時候才要打開蓋子拿餅干稱重。
但供銷社的盒子蓋此時就是半開的。
錢進立馬上去給扣緊了。
劉秀蘭看到后趕緊說:“別蓋上,馬主任說要打開,防止餅干密封反油或捂了。”
錢進聽到這話笑了。
他沒多說,將蓋子重新打開。
過了一會他無意中問:“師傅,馬主任一直開盒蓋保存餅干嗎?”
劉秀蘭點點頭。
錢進有數了。
這是個令人不齒的手段。
餅干吸潮能力強,同樣一斤餅干,放在濕潤環境下只需要一天,那就能增加二兩。
這樣餅干不脆且不香了,但毫無疑問重量增加了可以賣的錢就多了。
但是多賣的錢會去哪里呢?
錢進深吸一口氣。
無需多言。
不僅如此,后面還有人推著小車送來了豆腐和豆皮等豆制品。
金海將豆制品上架,斷斷續續開始有人來買這些東西。
這時候馬德福也來到了柜臺,他專門負責豆制品的出售,同時賬單也是他自己在記。
而其他商品一旦售出,都是趙大柱記賬。
錢進記下了這件事。
中午他們的飯還是去公社政府大食堂解決。
昨晚吃了一頓,錢進就知道這里的飯不好吃了。
1978年的政府食堂跟21世紀的不一樣,也就是能讓人吃飽肚子,想要吃好那是做夢。
每頓飯食堂都是兩個菜,一個白菜燉粉條,一個蘿卜炒蝦皮。
白菜燉粉條沒多少粉條更沒有肉,也不見油星子,吃起來除了咸味沒別的味道。
蘿卜炒蝦皮則是沒有多少蝦皮,蘿卜絲切的倒是怪細,可食堂大師傅舍不得燒柴火,蘿卜絲炒的不到火候還有些生。
要知道當下的蘿卜是老品種,吃起來主要是個辣。
沒有炒熟或者燉熟的蘿卜絲尤其辣,這樣吃不出蝦皮的鮮味同樣不好吃。
可沒人能指責大師傅。
金海給錢進介紹,食堂大師傅是一位老同志,曾經在朝鮮戰場上給志愿軍戰士們做飯吃。
結果有一次美帝飛機發現了他們炊事班的陣地,就往陣地上扔炸彈。
老同志命大沒被炸死,但耳朵幾乎被炸聾了。
所以即使有人向他反應做的飯菜不好吃他也不管,渾然當聽不見,領導問起來他就說自己沒聽清……
中午去吃飯,錢進一看飯菜換了挺開心。
這次換成燉土豆和白菜燉粉條了。
金海對此見怪不怪,淡定的說:“得了,今晚就是燉土豆和炒蘿卜絲了。”
錢進明白了:“不會老三樣輪流吃吧?”
金海笑著點頭。
土豆蘿卜大白菜,這是當下老百姓過冬的老三樣。
錢進想吃燉土豆。
但有人看到燉土豆臉色卻變白了,問道:“羅師傅、羅師傅,這次的土豆沒有發芽的吧?”
羅師傅低頭不語,只是一個勁打飯。
金海也有些猶豫:“小錢,你最好別打土豆,羅師傅做飯舍不得燒柴火,這些菜總是燉的不太熟。”
“蘿卜不太熟沒什么,無非有點辣。”
“可這土豆有時候發芽了羅師傅不會扔掉,而是掰掉發芽繼續燉,偏偏燉的時候他舍不得給足火力,所以隔三差五就有人吃燉土豆吃的食物中毒。”
錢進驚呆了:“這也行?隔三差五有人食物中毒?”
金海點點頭:“咱單位除了你,我們四個人都吃發芽土豆中過毒。”
有個不久前剛吃燉土豆食物中毒的干部沖老同志吼:“羅師傅!我們是為人民服務啊,我們不是貪官污吏啊,你沒必要非得搞死我們對不對?”
老同志聽清這句話不高興:“我也一心為人民服務,你說的是哪門子話?”
“你是一心為火葬場服務還是為醫院服務啊?”還有公社干部也吼了起來。
羅師傅生氣了:“這是什么話?你們是什么意思?”
有人出來和稀泥:“沒別的意思,羅師傅,以后你做飯多用點柴火吧,把菜燉的熟一些好不好?”
羅師傅一揮手,說道:“咱們志愿軍戰士在戰場上吃的是冷冰冰的凍土豆,而且凍土豆都吃不飽,還不是一樣去殺美帝鬼子?”
“你們吃的是燉熟的鮮土豆,怎么還挑三揀四吶!”
又有干部無奈的說:“羅師傅,您這些菜是燉熟了嗎?為什么總有人吃了以后食物中毒呢?”
羅師傅瞪大眼睛:“王書記,你怎么能污人清白?你是說食物中毒的同志是吃了我做的飯菜的原因?”
“可我從來都跟你們吃一樣的對不對?甚至我吃的都是你們剩下的對不對?那我為什么從沒有食物中毒過?”
金海偷偷對錢進說:“這個沒的說,羅師傅不知道是不是曾經受過美帝化學武器鍛煉的原因,他是真抗毒啊。”
王書記懶得跟他多說,最后擺手說道:“這樣,羅師傅,那你以后做菜多放點味精好不好?”
“放衛星?我才不放衛星呢,放衛星是不對的。”老同志斷然拒絕。
王書記就是自店公社的一把手。
他愣是沒話說,只能眨巴著眼看老同志。
錢進發現了,在羅師傅這位老同志面前,這位一把手書記單純的就像個新兵蛋子。
經過提醒他沒敢要土豆,而是要了一份白菜燉粉條吃。
等到了晚上下班的時候金海還要招呼錢進去食堂,錢進問道:“你為什么不回家吃?”
金海實話實說:“因為吃食堂不要錢,回家吃得花我自家的糧食。”
錢進沉默了一下,說道:“這樣,為了避免咱倆死在羅師傅手里,你去搞點豆渣,今晚晚飯去我哪里解決。”
金海擺手:“你年紀輕輕還沒有結婚吧?省著點錢別亂花,你還得娶媳婦呢。”
錢進也擺手:“我已經結婚了,另外我不浪費錢,我媳婦給我準備了一些咸菜,我做個豆渣炒咸菜,這個不浪費錢吧?”
金海一聽便沒有再拒絕。
炒咸菜而已,確實不算浪費。
再說了,他也被羅師傅的手藝折騰怕了。
兒子新婚在即,他可不想食物中毒上吐下瀉鬧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