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重游。
錢進已經換了坐騎。
他騎著摩托車帶魏清歡進銀灘公園招待所,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扭頭看。
二月的海邊別有一番味道。
海灣被海水浸潤成寶石,白浪在礁石間碎成細雪,海鷗掠過天際時抖落的鳴叫與潮聲混作一片。
摩托車開到招待所停下,門崗衛兵立馬抬手敬禮。
這次魏清歡已經輕車熟路,她不再感到躊躇,很自然的向衛兵微笑點頭。
青年衛兵臉紅了。
正值傍晚,夕陽西下。
‘銀灘公園招待所’幾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有沒有感覺咱們上次離開招待所,好像就在昨天?”錢進轉頭對身后的魏清歡笑道。
他今天特意不怕冷的穿了件淺灰色滌綸中山裝,領口別著一枚小小的銀色領針,顯得格外精神。
魏清歡微微頷首,純銀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進入大廳,檢查介紹信,女服務員帶兩人上樓。
魏清歡解釋說:“我們前些日子過來住過,不需要麻煩您上樓了,把鑰匙給我們就好。”
“好的,401房間是最邊緣的那間房。”女服務員遞過一把銅鑰匙,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也是風景最好的一間。”
可能是為了迎接新年,大別墅的樓梯鋪上了紅地毯。
魏清歡踩著暗紅色地毯咋舌:“更奢侈了。”
錢進伸出手臂:“小心別摔倒。”
“有地毯摔倒也不疼。”魏清歡沖他笑,伸手挎住他的手臂。
錢進立馬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氣。
房門打開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大片夕陽光落進房間里。
那扇幾乎占據整面墻的落地窗沒有拉窗簾,此刻正將十里銀灘和碧藍大海框成一幅活的油畫。
一切都是老樣子。
褪了漆的柚木地板上鋪著厚實地毯,老式銅床四柱纏著褪色紗幔,桌面上有錄音機。
不同的是沙發之間的茶幾上放了個花瓶,里面有一支怒放的紅梅。
魏清歡脫鞋踩上軟綿綿的地毯,驚起細塵在橙紅光澤里浮沉。
她伸手推開窗戶,咸澀的風灌進來,卷起她垂在肩頭的烏發。
從高處看十里銀灘更有風情。
不遠處沙灘被夕陽染上均勻的橙色,浪沫在礁石上炸開時像撒了一把碎鉆。
“真美。”魏清歡輕聲感嘆。
錢進將行李放在墻角,悄悄注視著她的背影。
斜陽余暉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海風吹動頭發搖曳,她抬手將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露出白皙的頸側線條。
那一瞬間錢進覺得呼吸都停滯了。
今晚得要老命了。
他轉移了注意力,從包里拿出個袖珍望遠鏡遞給她:“上次我特別后悔沒帶這個,以至于咱們看不清海上有什么。”
魏清歡拿走望遠鏡往海上看,忽然歡呼起來:“我看到海鷗就在眼前。”
然后她把望遠鏡遞給錢進:“老公你來看,你快看,望遠鏡里的海跟眼睛看到的不一樣,這樣的藍色特別純粹,太漂亮了。”
錢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遠處幾艘漁船如同靜止的剪影。
紛飛的海鷗則是會動的精靈。
海浪輕拍沙灘的聲音隱約可聞,與房間內老式座鐘的滴答聲奇妙地融為一體。
他們就這樣并肩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錢進能感覺到魏清歡的呼吸節奏,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膏香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感在他心頭蕩漾開來。
可惜風太冷。
他想再等一段時間,等到清明節后或者等到五一節后,那時候海濱的風會很溫和,那時候再來這里開窗往外看一定風景美麗,溫度適宜。
關上窗戶,錢進將點心和干果拿出來。
魏清歡歡呼:“又要過墮落生活啦。”
第一次的時候心驚膽顫,滿心愧疚。
第二次的時候歡呼雀躍,理直氣壯。
夕陽很快沉入水下,屋子里的燈光亮了起來,海上漁船的燈光也亮了。
魏清歡坐在沙發上翻看一本《大眾電影》,瓜子花生就在手邊隨心所欲,另有暖暖的紅茶香氣撲鼻。
晚飯是他們自己帶來的炒菜,招待所廚房提供熱飯服務。
吃過晚飯,錢進又拿出個布袋子:“我有禮物送給你,一直想給你但在家里太冷了,不適合穿,在這里就比較適合了。”
魏清歡無奈:“又是什么樣的睡衣?”
錢進將袋子遞給她,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魏清歡纖細的手指靈巧地解開袋子的系帶,當看清里面明黃色的絲綢面料時,她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這是,旗袍呀?”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建國以后旗袍不說是禁裝也差不多了。
因為在電影電視里,這衣服跟國軍將領姨太太們是直接掛鉤的,跟舊社會魔都的小姐佳人們是直接掛鉤的。
錢進點點頭,解釋說:“年前那會趙哥去魔都出差時在友誼商店看到的,現在魔都有一些婦女開始買這衣服穿了,估計是在家里穿。”
“我尋思你穿上肯定好看,所以年后趙哥又去魔都,我讓他給你捎了一件。”
“另外我準備讓周師傅給咱們在這里拍點結婚照,到時候你就穿這衣服……”
“那不行,穿給你看可以,穿給別人看不行。”魏清歡緊緊握著滑溜溜的絲綢害羞不已。
她知道這衣服對身材的勾勒能到什么程度。
錢進說道:“你穿這衣服不是為了給任何人看,是為了給你看。”
“我想要拍照片也不是給別人看,是想給你留紀念。”
“我們會老,小魏老師,時間會很快,我希望等我們老了那一天你打開相冊,還能找到最好年華的自己。”
魏清歡眼角微挑,略有動容。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衣物。
這是一件明黃色真絲旗袍,領口和袖口滾著細細的銀邊,胸前繡著幾枝淡雅的水仙花。
面料在燈光下泛著流水般的光澤,仿佛捧著一汪黃河水。
錢進催促她:“換了試試。”
魏清歡的眼睛亮得驚人,笑著去衛生間。
錢進招呼她:“就在這里換。”
魏清歡瞪了他一眼:“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我還能不知道?”
她進入衛生間,不多會門推開,燈光照耀下,錢進從未見過的魏清歡走出來。
燈光為旗袍勾勒出一道金邊。
衣服相當貼合她玲瓏有致的身軀,高開衩下若隱若現的修長雙腿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旗袍領口恰到好處地展示著她優美的頸部線條,胸前的水仙刺繡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
“好看嗎?”魏清歡微微側身。
這個動作讓不同區域的旗袍面料在燈光下呈現出深淺不一的黃色,如同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泊。
錢進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此時無聲勝有聲。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見識過魏清歡的嫵媚,當時他感覺到了一股少婦感,以至于讓他誤會魏清歡已經結婚了。
事實證明他的見識還是少了。
如今魏清歡真的成了少婦,他才見識到了真正的少婦感是什么樣。
平日里總穿棉襖或者粗布外套的錢夫人,此刻在旗袍的襯托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女性魅力。
她抬手整理鬢發的姿態,轉身時腰臀間流暢的曲線,甚至是低頭時后頸露出的一小片肌膚,都讓錢進忍不住的搖頭。
最終錢進只能感嘆一聲:“草!”
魏清歡臉上浮現一抹紅暈,比先前錢進看到的晚霞還要動人。
她緩步走向錢進,真絲面料隨著她的步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是海浪輕撫沙灘的私語。
“好看嗎?”魏清歡再度詢問。
錢進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魏清歡的身體柔軟而溫暖,真絲面料滑膩的觸感與他粗糙的掌心形成鮮明對比。
好不好看用行動來表達。
后面兩天錢進上班的時候總遲到。
現在他的工作很簡單,所以平時為了鼓舞士氣,他經常會親臨一線參加搬運工作。
這兩天他不干了,一個勁的在辦公室里茍延殘喘。
胡順子偶爾來辦公室簽字,看到他的樣子后疑惑的說:“錢大隊,你看起來很虛啊。”
錢進不耐煩的擺手:“你懂個屁?我是最近身體不舒服。”
胡順子理所當然的說:“你又是感冒又是不舒服,這不就是身體虛嗎?”
副大隊長劉金山叼著半截煙卷正在摳耳朵,聽到這話后眼珠子轉了轉,突然跑出去。
過了好一會外面響起他的聲音:“嘿,錢大隊,你猜我弄到啥好東西了?”
辦公室大門推開,他領著邱大勇興致沖沖的進來,兩人各搬了個竹筐,其中邱大勇搬的那個格外大。
魏雄圖從旁邊走過去,詫異的說:“這么多海鮮?”
劉金山得意的說:“今兒碼頭卸貨有幾艘漁船,我去找船老大搞了點硬貨——錢大隊你放心,一分錢沒少花,主要是買了個新鮮。”
他把懷里竹筐倒在地上,里頭嘩啦啦倒出一堆生蠔、螃蟹、大蝦,還有些雜七雜八的小海螺,個個鮮活,螃蟹的鉗子還張牙舞爪地揮動著。
“嚯!”王浩蹲下來扒拉兩下,眼睛發亮,“這玩意兒現在可稀罕,農貿市場都買不著!”
“那可不?”邱大勇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劉副隊叫我過去的時候我真沒想到他能買到這個,有些日子我沒看到螃蟹了。”
劉金山咧嘴笑:“你也不看看這是幾月份,不過不管幾月,你想吃鮮貨就找你劉哥,劉哥在甲港二十多年了,別的不說,人脈還是有的。”
錢進看著地上海鮮眨眼睛。
里面怎么多生蠔!
即使海濱市是個海邊城市,可正月里海鮮還是珍貴,工頭們在碼頭現場說是干部,實際上屁都不是,農貿市場的海鮮根本輪不到他們買。
于是得知劉金山在辦公室搞到了好東西,他們便成群結隊的來了。
劉金山神氣了。
他掐著腰開始安排:“水根你最仔細,你來收拾生蠔海螺的殼子。”
“老拐你是老家伙了,你吃的螃蟹比我們見過的都多,你來對付螃蟹,給它們綁上草繩。”
“蘇少兵你去治安分局的食堂借個蒸鍋,咱們一氣給蒸了!”
“咋蒸?”邱大勇搓著手問,“就放鍋里直接蒸?混在一起來個一鍋鮮?”
“沒錯……”劉金山正要點頭,錢進站起來。
見此劉金山的話到嘴邊變成了:“沒錯,錢大隊你什么不用干,你待會吃生蠔吃海螺就行了。”
“我告訴你吧,這兩樣東西外殼最硬。”
錢進無語:“你跟我說這個干嘛?我又不吃它們外殼。”
“另外別蒸,現在海鮮不夠肥,吃個味道可以,想吃肉沒門。”
“劉副隊你親自去食堂一趟,把菜板菜刀都拿來,再弄點蒜、姜、蔥、香菜之類的佐料,我也出去一趟,我去搗鼓點調料。”
劉金山疑惑:“要炒著吃?”
錢進笑道:“你別管,今天我給你們露一手,肯定是你們沒吃過的。”
他出門騎上摩托車而去,找了個空倉庫進去從商城買了粉絲、蒸魚豉油、豆瓣醬、白糖、胡椒粉之類的東西。
原包裝廢除燒掉,換成罐頭瓶裝,他用挎包拎著叮當叮當的回來了。
過了一會劉金山也回來。
他抱回來一塊裂了縫的舊菜板,一把菜刀,還有蔥姜蒜之類的東西。
錢進接過來,往地上一蹲,袖子一擼,就開始拾掇。
生蠔得先撬開。
這些準備工作用不著錢進處理,胡順子找了把扁頭螺絲刀拿刀尖順著殼縫一別,手腕一擰,“咔”的一聲,肥嫩的生蠔肉就露了出來,汁水順著殼邊往下淌。
他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撬了一大盤。
“胡工頭,你這手法可以啊!”蘇少兵蹲在旁邊看,忍不住夸道。
“早年在大食堂干過,啥玩意兒沒收拾過?”胡順子嘿嘿一笑,手上不停。
錢進吃驚:“你還在大食堂干過呢?怎么不干了呢?當廚師多好。”
胡順子嘆氣:“人家嫌我吃的太多,媽的,說蒸一鍋饅頭明明上鍋的時候還是滿滿當當的,結果開鍋了就剩下半鍋。”
“啥意思?蒸饅頭時候你還能吃掉半鍋?”錢進問道。
胡順子說道:“沒有,那么燙怎么吃?我是趁著沒人注意就開鍋弄兩個,趁著沒人注意就弄兩個,藏起來帶回家里吃。”
那邊王浩和于水根已經架好了爐子,火苗躥起來,映得幾個人的臉通紅。
錢進把粉絲泡軟,鋪在生蠔上,再剁了一碗蒜蓉,拌上蒸魚豉油、糖和蠔油,往生蠔上一澆,整整齊齊碼進蒸籠,往爐子上一架:
“等著吃吧。”
“看著就好吃。”劉金山這次不是拍馬屁了,說的真心實意。
“螃蟹咋整?”宋躍富拎著幾只張牙舞爪的螃蟹問。
“烤!”錢進一揮手,“直接上火烤,香得很!”
魏雄圖一聽,立馬找來幾根鐵簽子準備把螃蟹串上。
王浩攔住他:“這不行吧?螃蟹殼破開,好不容易有點鮮湯水不全流光了?”
錢進說:“所以不是跟烤肉那樣烤,去外面生點火,把它們帶著草繩扔進去就行了。”
篝火點燃,螃蟹全進去了。
火舌舔著蟹殼,等到草繩被燒斷的時候,螃蟹也被烤死了。
蟹殼上占了草木灰,吹掉以后泛出紅艷艷的光澤,蟹黃的香氣混著海腥味飄出來,勾得人直咽口水。
大蝦海螺更簡單,這個是煮就行了。
胡順子聞著味道肚子咕嚕咕嚕響:“行不行?我餓了。”
這會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天氣冷,工人們干了一個下午確實餓。
錢進把鍋蓋掀開。
蒜蓉粉絲蒸生蠔的香氣“轟”地沖出來。
白霧里,生蠔肉嫩得發亮,蒜蓉金黃,粉絲吸飽了汁水,晶瑩剔透。
“開整!”錢進一嗓子,眾人立馬圍上來。
沒有筷子、勺子,大家直接上手,然后燙的呲牙咧嘴使勁吹手指。
錢進嘿嘿笑。
笑聲戛然而止。
胡順子將秋衣袖子擼出來墊在手里隔熱,抓起一只生蠔吹了吹,連湯帶肉一口吸進嘴里。
他燙得直哈氣,用舌頭挑著肉轉圈,咽下去以后才含含糊糊地喊:“香!真他娘的香!”
“錢大隊你真厲害,這是什么吃法?我還是頭一次這么吃海蠣子呢,一點腥味都沒有,全是香味啊!”
“這粉絲太香了,我草,弟兄們,粉絲比海蠣子還好吃啊!”
王浩掰開一只烤螃蟹,蟹黃流油。
他直接拿手指蘸了往嘴里送,咂摸著嘴:“還是螃蟹好吃。”
邱大勇更猛,抓起一只大蝦,連殼帶肉一起嚼,嘎嘣脆,邊吃邊點頭:“夠勁!”
錢進一看不能怕燙,只能跟著下手去搶生蠔吃。
第一鍋生蠔蒸完上第二鍋。
劉金山買回來的海鮮挺多的,錢進不管是生蠔螃蟹還是海螺蝦,全挑最大的留出來待會帶給魏清歡吃。
“錢大隊你是老婆屎啊。”胡順子說話從來不過腦子。
錢進冷笑:“你要是有我家里那樣的老婆,你真能吃她的屎!”
眾人哄笑,繼續埋頭猛吃。
爐火映著他們的臉,油光滿面,笑容暢快。
吃的很開心。
有了第一頓便有第二頓。
第二天王浩帶了兩只羊腿過來……
錢進一看兩個副大隊長都表現了,自己不能吝嗇,于是第三天換成他帶了肥碩的香腸來烤香腸吃。
胡順子吃的滿嘴油光,說:“你們等我吧,過兩天美帝國主義又有一艘客船到咱甲港,到時候肯定會辦鬼市,我去換牛排,你們等著吃牛排吧。”
錢進一愣:“又有老美的船來了?你確定他們辦鬼市?”
劉金山也知道這事,說道:“西海岸天使號客船,它們每年2月都來,來了就會辦鬼市,而且這次鬼市絕對熱鬧,東西絕對多。”
錢進若有所思的點頭。
上次闖鬼市事發突然又有宋鴻兵攪局,他在鬼市里頭收獲不多。
這次又有鬼市他可得好好折騰一下了。
果然。
兩天后一艘掛著星條旗的大船靠港,然后是轟隆轟隆的搖滾樂開始隨風搖滾。
錢進站在碼頭倉庫的陰影里,瞇眼打量著這艘船。
與上次的客貨輪不同,這次的西海岸天使號是一艘客輪,運輸的人更多,如果舉辦鬼市,那么規模也更大。
碼頭上照例擁擠了不少工人。
錢進隨便拉了個老工人詢問:“同志,聽說這船要辦鬼市?我是新工……”
“錢大隊你是新工可你手下老工痞有的是,問他們嘛。”老工人笑道。
錢進訕笑:“您還認識我呢。”
“你是甲港的風云人物,我們單位都號召向你學習,每次學習會都要看報紙學習你的光榮事跡,怎么會不認識你呢?”老工人輕描淡寫的說道。
然后他又言歸正傳:“這船肯定會辦鬼市,上面全是洋人倒騰的稀罕貨。”
錢進點點頭,心里盤算起來。
等到傍晚客船放下梯子,鬼市便開放了。
西海岸天使號的鬼市相對謹慎一些,白天不辦,晚上才辦。
錢進跟隨人群進去看了看,這次規模確實比上次的更大。
底艙全是一個個的攤位,不光有白人在這里擺攤還有黑人、拉丁裔也在擺攤。
這就很難得了。
錢進估計這年頭老美那邊種族歧視還在如火如荼呢。
攤位上賣什么的都有,男裝女裝、大衣鞋子,食品百貨、煙酒糖茶,生活用品、書籍文具,還有好幾個攤位在賣收音機、錄音機甚至是電視機!
因為西海岸天使號的鬼市是例行開設,很多人都提前準備好了能用來交換的錢、票、外匯券和各類物資。
錢進赫然看到了銀元、玉制鼻煙壺、金銀首飾這些他也需要的物件。
這樣他對美帝的貨不感興趣了。
他對工人們的貨感興趣。
那他怎么能從工人手里換到東西呢?
很簡單。
冒充老美也擺攤!
這事很簡單。
商城的皮套中不光有黃種人的形象也有白人黑人形象,其中白人形象里最多的是特朗普那傻逼。
錢進就買了個特朗普的頭套給套在了頭上,頂上金毛假發后,他當即來了一句:“Nobodyknowsitbetterthanme!”
沒人比我更懂了!
衣服也得搭配上。
皺巴巴的西裝、羊毛衫,里面再套上一件襯衣打上領帶,戴上墨鏡穿上皮鞋。
齊活。
正好這場鬼市是夜晚進行,晚上他低調混入人群,倒是沒人注意到他這個洋鬼子是從外面混進來的。
錢進帶的東西多。
他這次任務很重,不光要賺錢賺票賺金銀和老物件,還要往外洗貨。
小件如防風打火機、墨鏡、腰帶、手表、煙斗、牙膏牙刷剃須刀錢包等等。
大件如收音機錄音機高壓鍋雨傘鐘表鬧鐘等等,他都往外賣。
只要價格差不多他就要賣。
因為他得往海濱市傾銷這些貨,這樣以后他再拿出同樣產品的時候,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即使有人注意詢問他,他也可以用闖鬼市換到的來解釋。
他是供銷總社甲港搬運大隊的大隊長,那么當甲港舉辦了鬼市的時候,他買到一些東西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輪船底艙昏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機油、煙草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
狹窄的過道兩側,洋商販們支起簡易攤位,蒙面的、戴帽的、叼著煙斗的,各式各樣。
錢進壓低帽檐,學著洋人的腔調,用蹩腳的英語喊了句:“Goods!Good、goods!”
沒人懷疑他。
他找了個角落,把麻袋打開,嘩啦啦倒出一堆東西來!
有工人經過,順著他的手電光一看,眼睛發直:“這么多東西?怎么賣?有翻譯嗎?”
錢進擺手:“我,翻譯,中國話,沒有人比我更懂了,YES,同志,我懂!”
周圍的工人一看他這里好貨多還懂中文,頓時圍上來十幾號人:
“這是什么?”
“你這里有錄音機啊?拿什么可以換?”
“嘿,他這里有大電視,小鬼子的大電視,現在整個海濱都沒幾臺!”
錢進點頭:“YES,YES,TV,電視,好的電視!”
“怎么換?!”工人們感興趣地問。
錢進咧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Money!糧票!肉票!AllOK!都OK!”
立馬,交易進行得熱火朝天。
他不斷展示手頭上的產品:
“打火機,不怕風吹,可以充火油反復使用,看下面,可以灌裝火油……”
“瑞士手表、瑞士手表,只要一百塊錢……”
“這是瑞士軍刀,這是德國腰帶,這是法國發卡、意大利剃須刀,都賣都便宜賣……”
工人們掏空了口袋,把攢了半年的糧票、肉票全塞給錢進,甚至有人直接把錢包拍在桌上:
“我要那臺錄音機!”
錢進手忙腳亂跟他們交易。
防風打火機五塊錢,腰帶十塊錢,大墨鏡十塊錢,印著英文的鋼筆足足一盒子五支才要二十塊錢。
生意紅火。
最紅火的是錄音機,他用一臺錄音機竟然換到了個金鐲子。
這金鐲子沉甸甸的,最少20克!
電視機最吸引人,可工人們不敢下手。
因為這東西太貴,現在又不能試用,如果帶回去插上電后發現沒法用怎么辦?
這種事以前發生過好幾次了。
所幸錢進沒打算賣電視機當賺錢大頭,主要靠這個當噱頭,吸引工人們過來看他的貨。
他這里好貨多,只要來了人就能留下人,成交幾率極大。
特別是燈泡銷量很好,他的燈泡全是節能燈,一塊錢一個。
本來預計要銷售半個晚上的貨物,半個多鐘頭賣光了。
錢進不留戀,趕緊一頭扎進人群里隨波逐流,在人群里轉一會,他又跟隨大隊伍離開底艙。
貼著倉庫走,他連續拐彎監測身后,確定沒人跟蹤他找個角落把頭套一摘衣服換掉。
有種重返人間的沉重感。
之所以沉重是因為收獲太多,里面沒大件,全是錢票和小東西,將挎包壓得沉甸甸。
他試了試重量。
嗯,收獲極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