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組織這場抓捕行動本意是給自己、給自己帶領的大隊獲取榮譽。
當然抓捕一伙搶劫犯保護國有資產也很重要。
但他沒想到抓捕行動對于鼓動工人們干勁很有幫助。
工頭們回到各自隊伍,立馬將重要信息告知了搬運工們,搬運工們得知自己竟然參與了這么重要的抓捕工作,并且還成功了,那叫一個亢奮。
一股無形的力量注入到了大隊之中。
更有凝聚力。
更有戰斗力。
第二天楊勝仗又來了,這次陪著一位副社長來的。
要不是他們社長和黨官員去首都開年終總結會了,恐怕那兩位大領導都得來慰問他們。
副社長同志很務實,除了表揚錢進外直接問他:“聽楊部長說小錢你剛結婚?生活上有沒有什么需要單位提供幫助的地方?”
錢進說道:“報告領導,我個人沒什么需求,但我們街道的小集體企業有個重要的需求,希望咱們單位能提供幫助。”
楊勝仗幫他介紹了一下:“錢進這位同志身兼數職。”
“他是他們泰安路勞動突擊隊的隊長,還組織他們的勞動突擊隊隊員們成立了一家小集體企業,叫做人民流動食堂……”
“喲,”副社長姜茂面露驚奇,“人民流動食堂是你組織辦起來的企業?”
錢進說道:“是的,領導。”
“我們街道勞動突擊隊成員較多,回城知青也多,他們沒有工作,我擔心給社會造成壓力,于是就想辦法辦成了這么個企業。”
“但是不會影響我的本職工作,”他又補充一句,“請領導放心……”
姜茂哈哈大笑:“不用解釋、不用解釋,你的工作做的很好,老楊都給我匯報的清清楚楚了。”
“另外我要說的是,小錢你是個能干的年輕同志啊,咱們供銷總社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說吧,你們人民流動食堂需要咱單位提供什么幫助?”
錢進掏出準備的摩托車購買票給兩人看:“我們企業辦的不錯,現在有個短板就是交通工具。”
“企業里的一位同志想方設法找親戚換來了這么一張票,想要幫助企業添置一輛摩托車。”
“可是現在摩托車供應量太少了,我們根本買不到!”
輕騎15型摩托車市價1700元。
價格很貴。
即使月薪50元的工人不吃不喝也得攢三年半才買的上這么一臺車。
然而供不應求……
現在采購摩托車的主要是各大單位,它們不缺錢。
姜茂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掃了眼摩托車購買票后直接對楊勝仗點頭:
“老楊你把這件事記下來,去找采購科老陳說一聲,給小錢解決這個問題。”
錢進急忙道謝。
姜茂饒有興趣的問:“還有需要提供幫助的地方嗎?”
錢進需要單位提供幫助的地方很少,主要是自己手下兩個企業需要的幫助很多。
但人得知足。
供銷總社沒有幫扶他手下企業的責任。
于是他就說一切都很好了,不需要單位的幫助了。
楊勝仗搖搖頭,幫手下得力干將提了個要求:
“小錢上個月剛跟妻子登記結婚,當時韋社長特批兩人去銀灘公園招待所中咱單位的401住過幾個晚上。”
“小錢同志的妻子很喜歡里面的環境,我想咱們能不能幫小錢再申請一下住宿機會?”
聽到這話錢進忍不住拍了下額頭。
他都把這事忘了!
可領導沒忘。
這怎么能不叫人感動呢?
姜茂說道:“應該沒問題,女同志肯定喜歡里面的裝潢,可是小錢同志,你可不能被里面的糖衣炮彈給打倒呀。”
錢進頓足表態,自己堅定信念干革命,絕對不會被腐蝕。
姜茂哈哈笑,說道:“這件事交給我吧,不過現在里面住了魔都來的領導,得等人家離開我根據檔期進行安排。”
恭送兩位領導離開。
錢進充滿干勁。
既然領導對自己這么好,那沒說的,必須報答領導的栽培之恩。
正好借著如今他威信高的時候,錢進開始對搬運大隊做調整工作。
首先,要加強每一支隊伍里隊員之間的互助。
現在國內各行各業都不夠職業化,就拿搬運大隊來說,搬運工們如同散工,不夠團結,干工作的時候沒有發揮集體的力量。
他設立互助小組,讓體力好的隊員幫助相對較弱的隊員。
為此他直接召集八個工頭和搬運大隊里的黨員們開了個會。
針對互助小組他說道:“咱們甲港大隊是一個大家庭,不能讓任何一個家庭成員掉隊。”
“以前大隊有個口號是‘齊心協力搬運忙,碼頭穩定有保障’,現在我們可以再加上一句‘互助互愛一條心,甲港大隊立功勛’。”
工頭們聽后趕緊點頭。
劉金山卻嚴肅的搖頭:“錢大隊,在這里我個人要提出一點小小的意見。”
錢進一愣。
他沒想到劉金山還能反對自己的提議,就問道:“那劉副隊你說說,你有什么高見?”
劉金山精神抖擻的說:“不客氣的說,這次我還真是有點高見……”
“你快拉倒吧,咋了,老劉,你媳婦給你吃鐵桿山藥了?你今天怎么這么硬呢?”胡順子大咧咧的說。
劉金山冷笑道:“那你等我說完話后,再進行質疑好不好?”
“我的高見是,這句口號要改一改,應當改成互助互愛一條心、甲港大隊向前進,甲港大隊向——錢進!”
錢進驚呆了。
你真是個人才!
這都能拍馬屁?
關鍵馬屁拍的還很到位!
劉金山說完之后,工頭們忍不住鼓掌。
他得意洋洋的看著胡順子。
胡順子一拍桌子站起來,然后哼哧哼哧的說:“不得不承認,老劉你這次確實提了個好意見。”
劉金山對錢進說:“錢大隊,我提議大隊就把口號改成這個吧。”
錢進研究之后答應下來。
倒不是他愿意吃馬屁。
主要是人家改的確實好,一條心對向前進,押韻啊!
錢進繼續進行改革。
成立互助小組對集體有益,但對于那些強壯搬運工不公平。
所以他決定在大隊內部建立一個獎勵機制。
他說道:“我會找咱們單位給搬運工進行額外嘉獎,以后每個月評選諸如‘最佳互助隊員’、‘搬運效率之星’等榮譽,并給予一些獎勵。”
“物質獎勵,絕對都是好東西!”
工頭們聽后更是要擁護他的改革了。
誰不喜歡物質獎勵呢?
魏雄圖擔心的問錢進:“總社能支持你的申請嗎?物質獎勵不是那么好拿的。”
錢進點頭。
這方面他挺有信心的。
今天楊勝仗給他打電話了,單位決定給甲港大隊撥付一筆專項資金,用于改善碼頭的設施設備。
資金金額是一萬元,由錢進專人負責。
不用說,這是市供銷總社針對錢進率領甲港大隊抓捕了下山虎團伙的物質獎勵了。
但這筆錢錢進不會克扣一分一毛。
具體怎么使用他已經有安排了:
首先他要用一部分錢修繕工作碼頭的照明系統,換上了更亮更耐用的燈泡。
其次要在碼頭的一些關鍵位置安裝上個信號燈,以便搬運工們工作更有條理、更有秩序。
然后他還要用一部分錢制作簡易裝卸架和滑道的材料。
這是他繼四車發明后針對工作現場工具的新發明。
他要設計一批可拆卸滑道,搭配專用小車使用,可以進一步解放勞動力。
所有提案全票通過。
沒人有異議,因為錢進確實是為了單位、為了搬運工集體而搞的這一切。
每一項提案都可以用‘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來評價。
不過這些提案的實施都得在年后進行了。
快過年了。
當天下班錢進要回家,張愛軍忽然蹬著自行車來到了他身邊。
看到這伙計錢進松了口氣:“你這兩天跑哪里去了?我還以為你走丟了!”
小大他約見下山虎團伙的時候,是安排了張愛軍給自己當后援的。
結果這后援不見了。
第二天抓捕下山虎團伙的時候,他之所以不敢貿然實施抓捕而是要送功勞給治安分局,原因之一就是張愛軍沒到,他手上沒有尖兵。
張愛軍表情凝重、眼睛一個勁往四周看:“領導,你小大讓我保護的那個光頭跟你是什么關系?”
錢進心跳陡然加快。
張愛軍發現自己變裝機密了?
這事他有所準備。
畢竟張愛軍跟他關系太熟了,然后那天他一直盯著錢進背影,有很大概率發現兩個人的一致性。
于是他應和的說:“那其實是我一個哥哥,有血緣關系那種,怎么了?”
張愛軍沉聲說道:“讓他后面務必小心。”
“下山虎團伙一共五個人,當時我跟蹤的時候發現了他們那邊有人在岸上放哨,并且這人的水平我覺得是他們團伙里最厲害的。”
“我這兩天一直在追蹤這人,他很滑溜,我只打斷了他一條腿,還是讓他跑了。”
錢進吊起的心落下了。
咯噔一下子落下的。
自己沒猜錯,下山虎團伙不是四個人!
不過這事問題不大。
雖然是自己一伙人抓捕的下山虎團伙,可坑害下山虎團伙的卻是自己扮演的光頭槍手。
下山虎團伙中漏網那人如果要報仇大概率不會找他,而是去找光頭槍手。
當然,這事不好說,他后面確實得小心了。
距離過年沒幾天。
錢進開始盤算過年的事。
大年二十九城南區有個廟會,叫做娘娘宮廟會,規模很大。
歷史上這個廟會是全城性的年集,前些年廟會被暫停了。
到了77年過年的時候廟會又恢復了,人民群眾依然對參加廟會有著巨大的熱情。
于是今年政府準備大辦廟會,以顯示新時期經濟上的新面貌。
供銷總社在這件事上承擔了巨大責任,今年臘月二十九各供銷社、百貨大樓、副食品店等供應性單位都要去擺攤。
所以最近有大量物資從全國各地經過海上來到海濱市,由搬運工送入倉庫又由運輸隊送出去。
錢進準備帶人民流動食堂去娘娘宮廟會上湊湊熱鬧,到時候應該可以打個響亮的炮。
麻辣燙、鮮湯煮要銷售,同時他還準備上陣燒烤攤。
臘月二十七,錢進抽了個空提前下班。
他先去了泰山路煤站,采購五十斤木炭。
煤站迅速給他開票,負責稱重的老王更是往磅上使勁放木炭:
“錢總隊你瞧好吧,全是上好的棗木炭,以前是給煉鋼車間專供的好東西,現在咱也用上了,我先緊著給你用……”
這就是排面。
錢進還記得他剛穿越來那陣到煤站來買煤,結果就因為稱呼不準確,人家師傅還給他甩臉子呢。
走出煤場,他把裝炭的麻袋甩上自行車后座。
五十斤的重量不輕。
鋼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錢進摸了摸兜里剩下的肉票、糧票,蹬車往農貿市場方向騎去。
食品公司門口排著長隊,幾個裹著頭巾的大娘正在議論春節供應的各類海魚。
錢進徑直走向熟識的售貨員,兩人低聲交談幾句,小張悄悄從柜臺下摸出個油紙包。
“錢總隊,這是剛宰的小山羊,你回去吃就行了,這羊肉絕對嫩。”
錢進如數交錢交票。
售貨員還要給他折扣,錢進不要,他一分錢便宜也不占。
不差錢!
他把肉揣進懷里,鼓鼓囊囊的像揣了個炮彈。
此外他又去買了兩袋子面餅,車把一邊掛一袋子,自行車搖搖晃晃回到社區。
海風裹挾著雪地上冒出的寒意撲進泰山路的老巷子。
暮色剛染紅半邊天,錢進回到筒子樓。
車把手上又掛上了半扇豬肉,包羊肉的油紙包下頭洇出暗紅的血漬,后座捆著的木炭包簌簌往下掉碎渣。
他和張愛軍提上東西上樓,廊道晾衣繩上幾件衣服在隨風晃蕩。
魏清歡正在掛衣服,棗紅色毛線圍巾垂在胸前,襯得脖頸愈發白皙。
“回來啦?今天回來挺早。”
女老師笑著打招呼,錢進從她身后走過,她恰好轉身,辮梢掃過錢進下巴,帶著雪花膏的茉莉香。
月白色毛衣裹著纖細腰身,袖口露出半截藕荷色毛衣,錢進永遠看不夠媳婦的妖嬈身段。
廊道既然曬上衣服了,錢進只好將燒烤架支在屋子里。
他拉開窗戶,陽臺又擔任起了廚房重任。
魏清歡見此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今晚要做烤肉吃?”
錢進點頭:“嗯,我準備培養幾個人做燒烤,這兩天先自己練練,等臘月二十九去趕娘娘宮廟會的時候,讓人民流動食堂去制造個大新聞。”
麻辣燙,關東煮,燒烤。
這三樣出現在當下的廟會上絕對是餐飲明星。
三角鐵焊的烤架支好,錢進把木炭碼成寶塔狀。
魏清歡蹲在搪瓷盆前調醬汁,粗陶碗里紅艷艷的辣椒面混著金黃的芝麻粒,倒進香油時濺起幾點油星在臉上,惹得她忙用袖口去擦。
“你小心點,得虧是香油,要是滾油或者辣椒油,你可得遭罪了。”錢進過來拉起她仔細的擦。
魏清歡抿嘴溫柔的笑,夕陽光垂落,照得少婦臉龐光光。
按理說肉要好好腌制才行。
但錢進發現這年頭的肉還沒有注水肉這一說,鮮肉品質極佳,這樣做烤肉即使不腌制單純的肉香反而更能勾起人的食欲。
他讓魏清歡將肉切塊,把準備好的烤肉調料全數擺放出來。
魏清歡干活很麻利。
等他忙活完了回頭看,羊肉已經被切成均勻的小塊。
肥的像脂玉,瘦的似暗紅瑪瑙,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烤肉簽子是他在商城買的,都是自行車輻條形狀的鐵簽子。
有了人民流動修理鋪后,這簽子來路變得很好解釋:用自行車廢輻條改造而成。
錢進從屋里搬出個小板凳給魏清歡坐下,讓她坐在烤爐邊學著穿肉串。
這沒有技術含量。
魏清歡纖細的手指靈活地翻動著,竹簽從肉塊中穿過,肥瘦相間,兩瘦一肥,標準的烤串穿法。
幾個相熟的哥們還沒來,錢進想烤點肉給媳婦吃。
第一批肉串上爐時,炭火正好燒到透紅無煙的狀態。
羊肉串上了烤爐很快就“嗤”地冒起白煙,油珠子在肉表面滾動,然后滴落到炭火上,炸開一朵朵藍色的小火苗。
錢進熟練地翻動著肉串,時不時撒上一把混合了孜然、辣椒面和芝麻的調料。
香氣像有實質一般,迅速的就在寒冷的冬夜里彌漫開來。
月亮升起來了。
羊肉串不斷爆出油花兒,滋滋聲很悅耳。
錢進手腕輕轉,鐵釬子在炭火上畫著圓,羊油滴落處騰起青煙,逐漸就烤好了。
街道上有人從樓下經過就會抬頭張望:“這什么味兒?怎么這么香?”
四小和湯圓精明的跟小狐貍一樣,他們嗅到香味你追我趕往二樓跑。
筒子樓一戶戶的都舍不得吃肉,能夠出來這肉香味的自然是錢進家里。
錢進把一串肉交給魏清歡:“趁熱吃。”
他用衛生紙擦了擦簽子頭,魏清歡輕啟紅唇咬下一塊肉慢慢咀嚼。
肉汁混合著燒烤料在舌頭上爆炸,她忍不住點頭:“好吃,我感覺比管大哥烤的還好吃。”
錢進知道她沒有違心夸獎自己。
21世紀的燒烤料配方太成熟了,當下的國營大廚根本比不了。
魏清歡開開心心的吃著肉問道:“這得是內蒙草原的羊羔肉吧?好嫩。”
錢進攬著她的腰準備來兩句騷話,結果門被推開五小嗷嗷進來:“好香啊!”
后面其他人開始斷斷續續的到來。
王東拎著兩瓶白酒,鼻子使勁抽動著:“這味兒,隔著一條街我都能聞見!”
“烤肉串啊?好東西,正好配我今天帶來的汾酒——科里的過年福利酒。”
后面徐衛東、朱韜、趙剛、石振濤幾個人都到了,周山湖這次也被錢進叫了過來。
到了年根,各大單位發了年節福利,于是他們每人手里都拿著點東西。
有用報紙包的油炸花生米,有單位發的蝦米,還有帶了香腸肉丸之類的東西。
周山湖最實在,一手一條大黃花魚。
黃花魚得有半米長,色澤金亮亮,一看就知道是夜里捕撈上來的好貨——
海邊人家都知道,大黃魚之所以是黃色的不是因為它們擅長搞黃色,而是體表有一層金色皮腺體。
這東西極易被紫外線分解褪色,因此夜晚捕撈的大黃魚會因為隔離光線加上低溫保存而使其色澤更加金黃,白天的會偏于灰白色。
看到周山湖進來,錢進招手:“你過來,你手巧,以后這門買賣你負責。”
周山湖擦了把鼻子低聲問:“錢總隊,我一個新兵編入人民流動食堂能合適嗎?”
誰都知道人民流動食堂如今為勞動突擊隊乃至居委會提供了巨大的資金和福利支持,所以進入人民流動食堂對突擊隊員們成為一種榮耀。
錢進說道:“合適,除非有人比你手更巧。”
“烤肉不簡單,我其實學的不好,之所以破例提拔你來負責這個活,是因為需要你自己鉆研。”
周山湖痛快的說:“交給我,錢總隊,我辦的漂漂亮亮。”
錢進讓他看自己烤肉。
肉串烤到七八分熟時,錢進拿起個刷子,蘸了油料往肉上刷。
油一接觸滾燙的肉表面,立刻激發出更濃郁的香氣。
他解釋說:“具體什么時候刷油你得自己研究,我是亂刷的。”
周山湖點頭。
第一波烤好的肉串被放在搪瓷盤里,魏清歡端上桌,接下來周山湖也上陣,兩人一起忙活起來。
“都別客氣啊。”錢進陰陽怪氣說反話。
王東這幫人跟牲口一樣根本不在乎,早就開搶了。
烤得焦黃的羊肉塊冒著熱氣,咬下去的瞬間,外皮的酥脆和內里的鮮嫩形成絕妙對比。
滾燙的肉汁混合著香料在口腔里炸開。
滿嘴流油這個詞,此刻有了最生動的詮釋。
“錢總隊這手藝真厲害,我感覺這次比在工人新村那天吃的還要好吃,錢總隊的技術進步了啊。”朱韜吃得滿嘴油光。
“那是,”王東灌了口白酒,“錢總隊在做菜這塊真厲害,跟小魏老師簡直是天地之合。”
“是天作之合。”徐衛東糾正。
王東便冷笑:“喲,徐老師也考上大學啦?”
兩人開始斗嘴。
錢進笑著又放上一批肉串。
這次是五花肉,肥厚的肉片在炭火卷曲起來,邊緣漸漸變成誘人的焦糖色。
魏清歡端出一摞面餅準備上鍋,錢進見此急忙說:“不不不,這是要烤的,實際上人民流動食堂的燒烤鋪以后全靠這個面餅來撐生意。”
這年頭烤肉太奢侈了,注定不會成為燒烤鋪的主力,烤面餅和烤豆腐才是。
錢進烤起面餅。
油料刷上去,面餅漸漸鼓起小泡,小麥的甜香中透露著濃郁的孜然香。
“來,試試這個。”錢進把烤好的五花肉遞給魏清歡。
但遞給其他人的五花肉是夾進面餅:“嘗嘗這個,這就是以前沒吃過的了。”
魏雄圖回來,他去給宋致遠老教授送年禮來著,順便把老教授接了過來。
老教授曾經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他多年沒吃過烤肉了,如今拿到手后大為感慨:“上一次吃這個還得是62年吧,當時我去內蒙協助籌建大學……”
說著他長嘆一聲搖搖頭,張開嘴咬了一口烤餅夾烤肉。
隨即老先生的眼睛瞇成兩條縫:“妙啊,這誰想出來的絕配?”
“五花肉肥膩,面餅瘦柴,讓面餅吸足了油水給五花肉加了糧食味道,絕配!”
然后他又壓低聲音:“說起來要是在前兩年,這可就是享樂主義啊。”
眾人哄笑起來。
徐衛東舉起酒缸:“那么同志們,咱為能光明正大吃肉干杯吧?”
“干杯!干杯!”大人舉起酒杯吆喝,小孩也舉起橘子水吆喝。
安排周山湖做燒烤是個很好的主意。
他以前搞錢快舍得花錢,也是吃過燒烤的,另一個他確實手巧。
一把把肉串在他手里旋轉,第一把烤肉還有些地方烤焦,第二把烤肉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焦糊處了。
后面錢進下班,他自己掌控烤爐,能從左到右同時照顧好幾十根烤串。
又是開開心心一頓大餐。
夜漸深時,眾人搖搖晃晃離開,炭火漸成暗紅色。
魏清歡收拾著殘局,發間絨花不知何時掉了,烏發散在肩頭如瀑。
錢進拎著熱水壺給她添茶,壺嘴騰起的熱氣氤氳了視線。
墻角的錄音機飄著《在希望的田野上》,沙沙雜音里歌聲倔強地往上躥。
“明天百貨大樓能來電視,今天我騎車過去的時候白潔特意跟我說來著。”錢進往烤爐里添了把松枝,噼啪聲里火星四濺。
魏清歡倚著窗臺,月光給少婦鍍了銀邊:“那明天咱家里就有一臺電視機了。”
錢進說道:“電視機算什么?運氣好的話,年前我給你看看咱家能添置個什么好東西。”
魏清歡下意識要笑。
可過于幸福的生活又讓她有些擔心:“咱家里又有錄音機又有電視機,就是尋常的領導干部家庭也比不上咱們。”
“老公,我感覺咱家里的東西夠多了,不要再添置了。”
錢進哂笑:“放心,老公的東西都是堂堂正正來的,絕對沒問題!”
房間又有火爐又有烤爐,溫暖如春,而海濱靠海一年四季都濕潤。
于是,這個夜晚帶上了一些春日的潮意……
當烤爐的最后一顆火星湮滅在星光里,泰山路的石板路上已結滿霜花。
錢進照常上班,剛上班一會楊勝仗的電話打過來:“到總社辦公大樓來。”
今天很冷。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街道。
錢進頂著風站在供銷總社辦公樓院子里,臉頰凍得發紅,看起來像是滿臉喜色。
當然他確實很欣喜。
因為此時他面前停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大紅色的車身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喜慶的光澤。
準確的說這并不是他熟悉的摩托車,這車的車身結構介于自行車和摩托車之間,不如摩托車那么厚重,又比自行車厚重的多。
這就是輕騎15。
輕騎來自于它的形象,這是一款輕型的鐵騎。
15是因為這款車下線時正值建國15周年。
錢進買的不是最早款式的輕騎15,像購買票上寫的是輕騎1575,實際上它是輕騎15在1975年出廠的升級款,用二十世紀的話說就是plus款。
官面上這款車也叫輕騎15,但民間為了區分把它叫做輕騎75。
相比前輩15型,75型要更結實厚重,跟后世的電動自行車也就是小電驢差不多。
15型這款車油耗少,百公里油耗僅為1.5升,設定時速45公里。
改進型的75型輕騎油耗提升到了2.8升,限定時速也提升到了80公里。
輕騎15型還有些車被私人買走了,75型幾乎都被用于公用了,比如送電報送膠片,或者各單位外勤使用。
楊勝仗拍了拍車座說道:“單位特批的一個名額,名義上這車該給報社使用,領導親自出面給你要了過來,這是78年海濱市過來的第一批75車。”
錢進道謝:“多謝領導了。”
“行了,別愣著了,試試吧,你會開摩托車吧?”楊勝仗遞過他鑰匙,金屬在冷空氣中泛著冷光。
錢進接過鑰匙露出笑容:“干嘛不會?”
“這是油門、這是離合,這是剎車,這還不是有手有腳就能騎?”
他跨上車座,皮革冰涼的感覺透過棉褲傳來。
一陣雞動。
插入鑰匙,輕輕一擰,發動機發出“突突”的聲響很清脆。
錢進感到一陣奇妙的震動從胯下傳來,很久沒有的感覺了。
自從來到這邊他只騎過肉馬,還是第一次騎鐵馬。
“慢點開,路上小心!”楊勝仗在后面喊道。
錢進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擰動油門。
他現在嬌妻在懷,大好前途在望,比誰都怕死。
摩托車緩緩駛出大院,拐上街道。
二月的海濱市街頭,行人裹著厚厚的棉衣匆匆行走,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
但當摩托車的聲音傳來時,自行車的鈴聲只能黯然失色。
“看!大摩托車!”有戴棉帽的小男孩指著錢進大叫起來。
大摩托也是一些人對輕騎75的俗稱,輕騎15自然就是小摩托了。
八十年代青年為什么愿意騎摩托車?
錢進現在明白了。
他只是出來試車,絕對沒有炫耀的意思,可街道上好些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不知道是驚訝或者羨慕還是好奇,反正周圍的人都往他身上看。
甚至有騎自行車的年輕人拼命蹬車想跟上來看看。
錢進一看這風頭太大了,調轉車頭開了回去。
現在摩托車比騎車還要罕見,輕騎75這種當下的大摩托則最是罕見。
錢進回去跟楊勝仗說了情況:“要不然我先把車子送回去吧,否則帶到大隊去,同志們哪有心思干活?肯定都要跑來看車了。”
楊勝仗抽了口煙點點頭:“你把工作安排好,今天直接歇班吧,大年初一你給我去值班。”
錢進正要滿口答應,一聽大年初一值班直接萎靡了。
楊勝仗說道:“年前這幾天,你只要安排好工作就行了,其他時候不用在單位盯著,這樣大年初一換你值班行不行?”
錢進一聽,精神抖擻:“領導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你兵鋒所指,我策馬奔馳!”
“滾蛋!”楊勝仗笑罵甩手,“真是近墨者黑、近劉金山者能拍馬屁!”
劉金山的馬屁功夫在全倉儲運輸部里都是有名的。
錢進執行命令。
加油門滾蛋。
以往二十多分鐘的自行車車程如今就是幾分鐘。
摩托車開進泰山路,遠遠地錢進就看見幾個孩子在筒子樓下的空地上玩斗雞。
他們單腳跳來跳去,摩托車的聲音一傳來,游戲立刻停止了,所有孩子都轉頭望向聲源處。
“前進叔?!前進叔你開上摩托車啦!”劉三丙不斗雞了,激動的迎面跑來揮手。
其他孩子也一窩蜂地跟上來,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錢進不得不停下車,生怕撞到這些興奮的小家伙。
“哎哎哎,都能碰、都給碰——不是,那里別碰,小心燙著!”錢進一邊熄火一邊喊道。
但已經晚了,有幾只小手已經摸上了還發熱的排氣管。
“哎呀!”兩個孩子同時縮回手,有一個直接眼淚汪汪。
錢進又好氣又好笑:“車子以后停在咱泰山路,少不了你碰的時候,但排氣管不能碰,這是車爐子,能不燙手嗎?”
孩子們卻不管這些,圍著摩托車轉來轉去,問題一個接一個:
“錢叔叔,這車能跑多快?”
“燒汽油的嗎?”
“是單位獎勵的嗎?”
錢進一邊胡亂搭腔一邊推車回到筒子樓門口,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們伸長脖子看。
“小錢,這是公家配的?”對門的王師傅喊道。
錢進點點頭:“對,工作需要,搬運隊經常要去倉庫檢查,有輛車方便。”
他沒說是以人民流動食堂名義買的。
這就是他的車了。
在供銷總社這車屬于人民流動食堂,在泰山路它就屬于供銷總社。
“了不得啊!咱們這條街上頭一個配車的干部!”王師傅的贊嘆引來一片附和聲。
小孩的喊叫和老人的贊嘆吸引不少樓上住戶,有人推開窗戶往下看,看到大摩托趕緊下樓來湊熱鬧。
魏清歡也出來了,手里還拿著沒摘完的韭菜。
錢進過去找她,又對其他人揮手:“叔伯阿姨爺奶嬸子,都散了吧,天冷,別凍著了,這車以后就停這里了,你們想看隨時能看。”
進了屋,魏清歡關上門小聲說:“這么招搖,合適嗎?”
錢進把鑰匙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工作需要嘛,我們楊部長說了,這是社長特批的。”
“再說了,現在不是提倡‘四個現代化’嗎,交通工具也得現代化。”
魏清歡還是有顧慮。
在這個大家生活水平都差不多的年代,突然有了這么一件稀罕物,難免招人眼紅。
但錢進很清楚,時代正在變化,生活要改變了。
去年恢復高考,今年又要搞改革開放,以后的日子,神州大地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魏清歡還沒有去搬電視機,她想要等晚上百貨大樓快下班時候再去搬。
那時候天就黑下來了,她想要搬上電視偷偷去工人新村藏起來。
錢進知道她喜歡電視機也喜歡摩托車,所以今天能提前下班,他想要帶魏清歡出去兜風。
魏清歡一個勁擔心他被人嫉恨,便拉著他的手說:
“咱先不去兜風了,天這么冷,馬上要過年了,要是兜風給兜感冒了怎么辦?”
“你把車先停到學習室里去吧?主要是得小心被人給偷走。”
這是個重點。
這種摩托車當下是所有小偷的心頭好,學習室還真是個合適的藏身之地。
畢竟那地方曾經是個大倉庫,窗戶很小只有門能進出,只要把門鎖好就沒事。
錢進答應魏清歡,晚上就把車子停進去:“但這白天用不著,走,我帶你去買電視機。”
“咱買了電視機直接送去工人新村,然后咱倆在那里看電視。”
魏清歡也想看電視。
但她太了解錢進了,或者說她現在有個公式。
錢進工人新村上床。
所以她特意警告錢進:“今天是去上床、不對,說錯了,今天是去放電視機,絕對別想別的!”
錢進無語:“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購買電視機很順利,錢票準備好,錢進搬上箱子就走。
摩托車開進工人新村又是一陣矚目。
錢進鎖車搬著箱子上樓,將小電視機放在了臥室桌子上。
魏清歡說道:“應該放到客廳去呀。”
錢進解釋:“有外人來的時候再搬去客廳,平時放臥室,客廳那么冷怎么看?”
“放臥室咱們可以在床上倚著床頭蓋被子看,那多舒服。”
魏清歡覺得哪里不對勁,可這句話確實有道理。
現在沒法安插天線,錢進打開電視轉動按鈕調頻選臺。
只有一個電視臺,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住頂樓并且現在六樓是居民樓的最高層的原因,畫面倒是還挺清晰的。
清晰的工農兵雕塑畫面。
錢進上床蓋好被子。
魏清歡很有儀式感的泡了兩杯茶上床。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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