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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腹上位,交好大港緝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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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裹著煤煙泰山路上彌漫,王東鄭重的站在路邊拾掇自己的軍大衣。

  這是保衛科剛發的新貨。

  嶄新的綠棉布里塞了厚實的棉花,大冷天穿上也能捂的人渾身冒汗。

  即使是在國棉六廠這樣的好單位,也只有他們保衛科等個少數幾個核心科室才能享受如此好的福利。

  晨起上班的居民們很給他面子,看到這嶄新的棉大衣紛紛問:

  “東子,穿上新衣服了?”

  王東對于這種話多少有些不悅:

  “老歐你他娘以前叫我東子我不挑你理,現在我在國棉六廠保衛科上班了,你仔細想想該叫我什么?”

  老歐當面不能拂他面子,急忙說:

  “王保衛、王保衛,你瞧我,沒睡醒就出門了,嘴瓢了!”

  王東露出笑容:“你剛才問我什么?這衣服是吧?哈哈,這軍大衣有來頭……”

  他全方位的介紹了軍棉衣的來歷和不凡之處,最后把毛茸茸的領子豎到耳朵根,蹬著自行車悠然往外騎。

  車筐里鋁飯盒叮當亂響,震得車前杠上‘國棉六廠保衛科’的紅漆字直掉渣。

  “王科長留步!”斜刺里躥出個穿藏藍中山裝的青年,車把一橫攔住去路。

  王東猛捏閘皮,后輪在結冰的路面劃出條白印子:“嘿,錢總隊你又來寒磣我啊?”

  他琢磨一下又暢想:“奶奶的,說不準在你的英明領導下,我以后真能當上科長咧。”

  “科長?我看你是去刻章。”錢進哈著白氣摘棉手套,從挎包里摸出一副皮手套扔給他。

  “保衛科講究警容警貌,別戴那破玩意兒了,戴這個。”

  皮手套通體漆黑,外面是真羊皮,里面是厚羊絨,防風防水又防寒,保暖能力極其出眾。

  王東拿到后一下子喜歡上了,高興的嘴巴咧到耳朵后:

  “好東西、好東西,謝了,錢總隊,我可不跟你客氣,你給我東西我真拿著。”

  錢進擺手:“拿著唄。”

  王東從兜里摸出包大前門要遞給他,然后尷尬:“嘿,你不抽煙,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表達感謝了。”

  錢進說:“要表達感謝很簡單,耽誤您五分鐘,幫我辦點事。”

  “怎么啦,小鬼,是需要同志我幫你去打法西斯鬼子嗎?”王東戴上手套跟他開玩笑,然后十指交叉試了試,更是滿口贊嘆。

  “錢總隊,你這是從德棍手里搞到的貨嗎?我記得74年看南斯拉夫的戰爭片《67天》,那里面法西斯軍官就戴這個,老威風了。”

  錢進說道:“你也威風吧,我今天找你是讓你查個人,你們單位的,他叫白東風。”

  “這人你一查就知道……”

  “我不查我都知道,”王東積極的說,“他是你父親的徒弟,我剛上班的時候同事得知我跟你的關系后,特意提他來著。”

  “錢總隊咱自己人,我不跟來虛的,實話實說,你這個師兄的口碑可不咋好。”

  錢進來興趣了,點點頭說:“仔細講講。”

  王東說道:“他在后勤上班,跟你老爺子一樣的活,倉庫保管員。”

  “然后倉庫總少東西,我們保衛科里懷疑是你那師兄搗鬼,但我們查過幾次沒查到他的證據。”

  錢進若有所思:“這樣呀,行。”

  “你繼續查他,這次換個方向,查他家庭,查他現在住的房子。”

  “但是必須記住,切勿打草驚蛇!”

  王東很給他面子,摸出紅皮工作手冊記錄起來:

  “沒問題,你怎么說我怎么做,不過我多嘴問一句,查他這個干什么?”

  錢進說道:“他家現在住著我家房子呢。”

  王東震驚:“啊?”

  錢進解釋說:

  “我老爺子病退之前在你們的工人新村分了一套房子,這可不是集體住宅,就是歸屬于他名下的住宅。”

  “結果我現在回來卻住不進去,被白東風一大家子給強占了……”

  “反了他了!”王東筆尖在‘白東風’仨字上使勁戳了一下子。

  他的急躁脾氣頓時爆發:“我他娘帶人給你趕走……”

  錢進擺手:“同志哥,以后別沖動,做事要多動動腦子。”

  “我回來后沒找到房產證件,肯定讓他拿走了,所以我讓你先調查他和這房子的情況,然后我們對癥下藥收拾他!”

  王東急忙點頭:“這是大事,房子是大事。”

  “不過既然是你父親的房子,你就算沒有土地房產證也不是問題,去補辦一份不就行了?”

  錢進嘆了口氣:“這么簡單我還找你去調查?我讓魏主任給我查過,那套房子現在在他們街道上有戶籍,是白東風的。”

  “所以我現在需要調查清楚情況,再做決斷。”

  王東愣住了。

  房子在白東風名下,白東風住在里面,這不就是白東風的房子?

  這事錢進現在也摸不準情況。

  反正根據日記里的記載,房子應該是在錢忠國名下,怎么變成白東風名下他還沒搞清楚。

  現在房子是不能上市買賣的,所以要么是錢忠國給前身寫的信里撒謊了,要么就是白東風動了什么手腳。

  錢進傾向于后者。

  “不是房產證上是白東風的名字,是房子戶籍寫了白東風的名字,你明白這之間的區別吧?”

  “我猜白東風可能偷走了房產證,偽造了一份證件,然后找關系先把自己戶籍落了上去。”他把猜測告訴了王東。

  王東有點搞不懂了:“你是托魏主任調查的這件事?然后魏主任調查了房子戶籍,沒有調查土地房產證?”

  “她在房管所上班呀,為什么不直接查房產證信息?”

  錢進解釋說:“因為房管所里頭關于土地房產證的信息非常多,而且不在她們單位是在區局里,查起來很費勁。”

  “而戶籍查詢可簡單多了。”

  “她已經是咱街道的居委會主任,直接跟你們廠工人新村所在街道的居委會聯系,就能查出一套房子的戶籍是怎么回事。”

  王東明白了,問道:“那么,你認為土地房產證上其實還是你家老爺子的名字?”

  錢進點點頭:“對,可魏主任已經查到戶籍不是我家老爺子的身份了。”

  “于是我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不好再麻煩她去費心思查土地房產證信息了。”

  “如果有了證據,我到時候再去麻煩她,那她給我幫忙就屬于伸張正義了你明白吧?”

  王東說道:“明白了,那這事得趕緊辦。”

  “我們單位的工人新村我去過,家家戶戶新房子,寬敞又明亮。”

  “哪像咱們這筒子樓,你瞅瞅,”他往上指指晾滿尿布的陽臺,“家家三代擠通鋪,跟外國人說的貧民窟似的。”

  “對了,這是大事啊,我進單位后應該第一時間辦這個事,你怎么不給我說?”

  錢進哂笑:“你已經知道白東風這個人很難纏了,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心對小心,麥芒對針尖!”

  “你剛進單位的時候他肯定防備著你呢,現在一直沒事,估計他防范放松了,正好可以調查他了。”

  王東說道:“明白了,一上班我就偷偷調查他。”

  錢進拍拍他肩膀:“一定小心,還是那句話,別給我打草驚蛇。”

  “行了,沖吧!”

  他話音散在寒風里,人已經蹬車走人。

  真冷!

  王東跺著凍麻的腳上車,墻頭殘雪簌簌落下,有人從二樓往下扔垃圾。

  他嚷嚷著喊:“劉嬸,你家老白菜梆子掉我脖領里了,別這么往外亂扔東西了,得愛護街道啊。”

  二樓探出個婦女的腦袋:“嘿,稀奇事,東子你小子現在還知道個愛護街道?這不是你半夜在街道拉屎的時候了?”

  王東縮著脖子離開,嘀咕說:“你奶奶的,哥們我現在是王保衛!”

  “錢總隊等等我,咱一路走呀,聊會天。”

  兩輛自行車后面分道揚鑣。

  昨晚一頓殺豬菜出了汗,今天感冒徹底好了,整個人又開始生龍活虎。

  海邊風格外大,把甲港碼頭鐵門上的標語牌刮得嘩啦作響。

  上面紅色仿宋體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在風中蹦跶,倒是挺有活力的。

  錢進踩著二八杠拐進供銷總社所屬的倉庫廠區時,老門房從傳達室探出頭,棉帽耳扇在風里撲棱:

  “錢大隊,你們單位昨天可出大事了,你們楊部長一直忙活到天黑,讓保衛科抓走了好些人……”

  他話沒說完,工頭于水根從斜刺里鉆出來:“你摻和什么話茬子呢!”

  然后又對錢進賠笑臉:“錢大隊您來了?來來來,把自行車給我,您去辦公室烤烤火,趕緊暖和暖和。”

  錢進看到他勞動布工裝沾滿冰碴,活像從咸菜缸里撈出來的腌蘿卜。

  這是在此等候自己良久了。

  他沒客氣把自行車交給于水根,自己挎上包匆忙趕往辦公室。

  一推開辦公室的鐵皮門,熱氣滾滾來,他的搪瓷缸里泡上了茉莉花茶,看到他后,劉金山第一時間續上了滾水。

  胡順子這貨也待在辦公室里,正蹲在鑄鐵爐子旁烤饅頭片,焦糊味混著煤煙往人鼻孔里鉆。

  錢進進門,他直接把饅頭皮遞上去:“要想好滋味,烤饃就茶水。”

  “錢大隊,你吃你吃,我特意給你烤的呢。”

  錢進無語。

  他坐下后招手:“給我勞動日志。”

  王浩苦笑:“錢大隊您別為難我了,這哪里還有勞動日志呢?咱大隊現在花名冊都保不全了。”

  于水根推開門進來,幾個人都在眼巴巴的看他。

  錢進說道:“看我干什么?上班呀,前幾天積壓了多少存貨你們比我清楚,怎么啦,還要坑我呢?”

  所有人瘋狂搖頭。

  劉金山尷尬的笑道:“今天我老劉要拼命,不坐辦公室了,去一線跟搬運工同志們同甘共苦去!”

  錢進說道:“劉副隊長,什么叫去一線跟搬運工同志們同甘共苦?咱們倆現在也還是搬運工呢。”

  “是是,錢大隊教育的是。”劉金山急忙開拍。

  胡順子莽撞的說:“貨物是得搬運,可咱當下先聊點重要的……”

  “把存貨入庫就是當下最重要的事!”錢進陡然一拍桌子站起來發火了。

  “大雪當天部里下發通知休息,這個我知道,可后面你們怎么還休息?單位不用運轉了?”

  胡順子嘀咕:“后面也有通知啊……”

  “你看到啦?”劉金山跟被泥鰍鉆了菊花似的蹦起來,“你看到通知啦?”

  就是他假借大隊長之名偽造的通知,所以這會最著急。

  不過這份通知并沒有下發到所有小隊,他只給杜峰、古家帥等少數工頭看了看。

  這些工頭對外宣傳大隊部安排休息,于是隨著他們的小隊休息,其他小隊紛紛攀比也不干活了。

  錢進看他們狗咬狗,冷笑著將昨天在家里規整過的積壓貨物搬運安排通知拍在了桌子上,然后親自出去參與最緊急的搬運工作。

  其他人沒話說,也紛紛收拾東西往外跑。

  宋躍富小隊里,作為工頭的宋躍富正在訓話。

  他穿的軍大衣上補丁摞補丁,看起來粗獷簡樸,跟平時衣冠楚楚的樣子完全不同。

  大家都被昨天下午突如其來的抓捕工作嚇壞了。

  八個工頭四個落網。

  現在最害怕的并非是被抓走的杜峰等四人,是還留在單位里的胡順子這四人!

  看到錢進出現,宋躍富急忙帶手下工人敬禮。

  錢進來了個前進間回禮,說道:“15號卸下來的蘋果還在外頭嗎?你們還沒有入庫?”

  “知不知道低溫對水果蔬菜的傷害有多大!知不知道你們是在犯罪!是在損毀國家財產、人民財產!”

  宋躍富被訓的不敢抬頭。

  錢進將手套摘下來扔在地上,帥氣的臉上全是煞氣:

  “給我聽好了,今天水果蔬菜不能入庫,明天也別用楊部長出面,你們自己去保衛科報道。”

  “就以工作失誤導致大量損毀國家財產的罪名去自首,爭取一個輕判。”

  宋躍富等人噤若寒蟬。

  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這次他們的偷懶反而給了錢進立威的好機會。

  他后面不說話,悶著頭一個勁干活,工人們干勁十足,畢竟大隊長已經身先士卒了。

  各工作區一片熱火朝天的架勢。

  他們必須得加快速度干活。

  天公不作美。

  九點鐘天上飄起了鹽粒子般的碎雪。

  “下花種了!”宋躍富捏了一把看了看,臉色沉重。

  花種是對小冰雹的俗稱,用來形容小冰雹的個頭。

  錢進見此將手里的活放下,說道:

  “現在工人數量不夠了,今天有六個好勞力辦入職,我去勞資科看看能不能給加快速度。”

  “今天有新勞力到崗?”宋躍富臉色一喜,“是邱大勇那幫知青嗎?不過按照政策政審要半個月吧?”

  錢進不意外他知道消息。

  這些工頭并非庸俗之輩,他們不少人有領導親戚。

  錢進隨口說:“估計是特事特辦了。”

  “你們好好干,既然前頭享福了,那今天就受苦吧。”

  汽笛聲撕裂寒風襲來,給工地增添了幾分慘烈色彩。

  錢進蹬車沖上堤岸,抄近路去了單位。

  按照正常流程,新搬運工都是去勞資科簽字,然后自己去所屬大隊報道。

  錢進今天過來搶人,勞資科知道他們情況,就迅速走了流程將邱大勇等六個強壯青年交給了他。

  六人全是膀大腰圓的好小伙子。

  錢進摸出牡丹煙散了一圈,說道:“不廢話了,又下雪了,情況你們昨晚清楚,今天要加班加點的狠干。”

  邱大勇點煙,臉上有自信之色:“錢大隊你放心好了,我們給你準備了點驚喜。”

  “同志們,走,準備血戰!”

  錢進笑道:“咱們著急但不是急在這幾分鐘,我給你們也準備了個驚喜,來,合個影留個紀念吧。”

  他從挎包里掏出一臺相機,并不是他從宋鴻兵手里搞來的珠江7型雙反相機,而是一臺當下很常見的海鷗120:

  “走,都來辦公樓前拍個照!”

  六條漢子頓時亂了陣腳。

  鉗子拼命捋平翹起的衣領,燒餅把露棉花的袖口往背后藏。

  邱大勇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把蓬亂的頭發使勁往后抿。

  燒餅則跑去了廁所,出來的時候亂如野草的頭發全抿的整整齊齊。

  邱大勇吃驚的問:“你他娘撒尿抿的啊?”

  燒餅笑道:“瞎說什么,里面有個水龍頭,我今早過來上廁所時候看到了。”

  其他人蜂擁要去。

  錢進說道:“別浪費時間了,就這樣子拍幾張吧,以后拍照片的機會多的是。”

  他們站在‘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朱漆字下面,天上飄雪,地上有積雪,在上下皆白的環境映襯下,這些字紅得刺眼。

  今天報道,六個小伙子穿的很正式,哪怕是借也借到了一身中山裝。

  他們胸口別著領袖像章,上面口袋則掛著鋼筆。

  市供銷總社灰撲撲的辦公樓前,六人表情嚴肅又激動,滿懷對美好未來的向往拍下了幾張照片。

  六人沒有自行車,錢進直接一揮手,在單位門口找了一輛卡車把他們接回去了。

  都屬于倉儲運輸部,司機們雖然瞧不起搬運工,卻得給搬運工大隊長一個面子。

  來到工作前線,六個生力軍立馬改變了局勢。

  他們虎背熊腰,一麻袋蘋果扛在肩膀照樣健步如飛。

  見此宋躍富不得不贊嘆一句:“老把式就是好使!”

  雪勢漸大,倉庫的鐵皮屋頂積雪剛融化,如今被小小的冰雹砸得噼啪作響。

  邱大勇弓著腰往板車上摞蘋果筐,勞動布工裝肩頭早就落上一層雪,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凝成冰花,整個人像一尊白色悍將。

  旁邊有人突然指向側前方驚喜的喊道:“嘿,湘君她們來了!”

  六十多道身影撞破雪幕,補丁摞補丁的棉襖連成灰蒙蒙的云。

  領頭的青年扛著撬棍,勞動布工裝胸口掛著‘邊疆第二建設兵團’徽章,逐漸褪色的紅字在風雪里像團將熄的炭火。

  邱大勇抬頭看去,沖后頭的錢進喊道:“錢大隊,我們給你準備的驚喜到了!”

  錢進抬起頭看去,冰碴子順著風往他脖領里鉆。

  他自然能認出來,這是知青搬運隊來了。

  這些人曾經如此氣勢磅礴的幫過他一次。

  于是錢進快步走過去幫邱大勇的衣服拍了拍雪,說道:“你又把你的兄弟姐妹全給調過來了?”

  邱大勇咧嘴笑:“昨晚聽你說了甲港大隊的情況,我就知道得讓他們過來支援。”

  燒餅在旁邊幫腔說:“咱都是知青,知青辦事不掉鏈子,再說我們六個剛加入大隊,這叫投名狀……”

  “投你嗎呀,”邱大勇給他腦門上來了一巴掌,“投名狀是土匪用的!”

  他拍掉自己頭上的積雪,主動迎向眾人:“你們來的比我預料的早。”

  伊湘君笑道:“你們上班的比我們預料的更早,要不是耗子偶然過來看了一眼,我們還以為你們得十點十一點才能報道呢。”

  錢進過來招呼眾人:“同志們來幫忙,我不客氣,但是今晚我管飯,你們也別客氣。”

  知青們紛紛說好,不少人開始蹲下打綁腿做好干活準備。

  燒餅嬉皮笑臉的說道:“錢隊長,能給女同志申請勞保手套不?湘君她們手都凍裂了……”

  “全都有,”錢進晃了晃辦公室鑰匙,“還給你們準備了別的,這個晚上再給你們。”

  六十多號人的加入,現在甲港大隊搬運工人數還要超過平時。

  人多了錢進便不再一線搬運,而是改成了巡視全線,調遣搬貨順序。

  午飯哨響時,雪還在飄。

  錢進把所有人全招呼進一間空倉庫里。

  裝瀝青用的鐵桶里放了木柴,點燃后火焰燒的很旺,但帶著股奇怪的臭味。

  搬運工們分幫結派,各自圍著鐵桶拿出午飯說笑著吃了起來。

  從飲食水平上能看出差距。

  供銷總社的搬運工們手中鋁飯盒多多少少有肉有葷腥,知青們的鋁飯盒里只有零星油花。

  有的搬運工帶著罐頭,打開的鐵皮罐頭往火焰上一烤,里面油浸浸的豬肉立馬香味彌漫,讓周圍的知青直咽口水。

  錢進沒預料到邱大勇會讓朋友們來幫忙,所以他沒提前做準備。

  這樣他先讓大家放下飯盒一起開個集體大會,緩沖一下飯菜質量帶來的差距。

  他把邱大勇六人介紹開來,然后對著四個已經沒了工頭的小隊說道:

  “邱大勇、蘇少兵、李大千、老拐,你們四個暫時編入這四支小隊,暫任小隊長。”

  大隊長有任命小隊長的權限,不過一般還要由部長審批。

  錢進知道楊勝仗會全力支持自己,現在自己的臨時任命就是以后的正式任命。

  四個小隊剩余的搬運工自然不太服氣被外人領導,按照潛規則,每個小隊的工頭都是由隊伍里成員選出。

  可錢進才不管他們服氣不服氣呢。

  不服氣去保衛科!

  尋常時候他這個剛上任的大隊長要是隨意任命工頭,肯定會引發搬運工們的不滿甚至是罷工。

  如今特殊情況,工人們人心惶惶,沒人敢跟他頂牛。

  倒是燒餅有些慌,低聲說:“錢大隊,我不會帶隊呀,我就會自己干活。”

  錢進說道:“不會帶隊找你大勇哥詢問,他會教你們的。”

  他又把所有工頭叫到一起開個短會:“咱大隊的情況你們比我還清楚,昨天我不在但你們在,隊里剩下多少人你們都了解了。”

  “現在工作任務重,咱們隊伍編制不做處理,等后面我們再開個正式會議,把所有工人打散重新編隊。”

  邱大勇一聽這話松了口氣。

  他擅長帶隊,知道空降領導要帶領一支成熟的陌生隊伍和帶領一群散兵重新建隊在籠絡人心方面的難度差距有多大。

  發布了這個消息錢進揮揮手示意散會。

  他中午還有個重要安排呢。

  但于水根四個老工頭對視一眼,紛紛將他圍住了:“錢大隊,咱們務必再好好聊聊呀。”

  錢進問道:“聊什么?”

  “你給句準話,”于水根擔心的問,“這回到底要倒多少人?”

  錢進說道:“我絕不騙你們,這事我不清楚,不過既然你們昨天沒事,按理說后面只要不犯錯也沒啥大事了。”

  “過去的舊賬怎么辦?”胡順子心直口快的說,“咱這里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七零年鬧臺風,海濱市里物資供應不上,全大隊可都分過港口的面粉!”

  “老胡!”宋躍富一腳踢翻旁邊燒著木頭給人取暖的鐵桶,“你別瞎說。”

  胡順子嘲笑他:“媽的,老宋你還是那么慫,敢做不敢當?”

  錢進踩滅火焰,說道:“我只是大隊長,不是咱單位的社長,不可能知道這么重要的事。”

  “你能問出來,楊部長很看重你,我們都能看出來,否則昨天就不是他來抓人是讓你負責抓人了。”于水根說道。

  錢進說道:“我不會去問的,但如果楊部長問我關于你們的消息,我會竭盡全力保住你們!”

  胡順子松了口氣:“果然是我胡順子隊走出去的好漢,跟我一樣,豪氣干云!”

  如此沉重的氛圍下大家伙還能笑出聲來,那只有一個可能。

  五人中出了個傻逼。

  胡順子還自作聰明的提醒其他人:“手腳都干凈點啊,不干凈的趕緊回去找找有沒有賬本賬單什么的,趕緊燒掉,燒干凈。”

  錢進冷笑:“賬本可以燒,人心這本賬可燒不干凈。”

  “作為大隊長我奉勸你們一句,以后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說完他拎著挎包走出去。

  外頭剛開始消融的積雪又開始加厚。

  海關甲港辦公樓的灰磚樓頂積著半尺厚的雪,天氣陰沉屋子里亮著燈,檐角冰棱在窗口露出的燈光下閃著寒光。

  錢進停下車,勞動布棉鞋在雪地上踩出咯吱聲,門衛正要攔他,他搖了搖手里的挎包說:“給周主任送藥治牙疼的。”

  門衛點點頭:“知道周主任辦公室在哪里嗎?上三樓拐角就是。”

  這個辦公室很好找,上面有緝私辦的銘牌。

  海關跟供銷總社一樣闊氣,辦公樓里安裝了暖氣片,錢進敲門感覺木頭門都是熱乎的。

  周青云對于他的到來很吃驚:“呀,錢隊長,你怎么來了?”

  錢進看向他的臉頰,牙疼毛病肯定加重了。

  天冷身體免疫力差,很多毛病會加重。

  此時這位緝私辦主任也顧不上形象,招呼了錢進就用搪瓷缸捂著臉緩解疼痛。

  他面前是一張《參考消息》,頭條是“全國科學大會在京召開”的報道。

  “周主任,這是我委托一位老中醫配的藥,專門治療牙疼牙齦腫的。”錢進解開棉繩,油紙包里里面是一個個的小紗袋。

  紗袋開眼很小,所以即使是碾碎的藥粉混入里面都不會漏出來。

  錢進在得知周青云害了牙疼病之后,就準備跟他結個善緣。

  他知道治牙疼有個標準藥方,就是甲硝唑片和布洛芬片聯用,一個殺菌消炎一個止疼。

  其中甲硝唑是一種抗厭氧菌藥物,針對牙周炎、牙髓炎的炎癥很有作用,能減輕炎癥反應也能緩解由炎癥引起的牙痛。

  布洛芬更是大名鼎鼎,它也有鎮痛、抗炎的作用,但更厲害的是鎮痛。

  所以二者聯合使用,甲硝唑可以針對病因進行抗感染,布洛芬則能緩解疼痛癥狀,協同作用可以迅速改善牙周炎、牙髓炎導致的牙痛。

  當然二者用藥都有禁忌事項。

  比如甲硝唑有緩釋片有膠囊等不同形式,錢進因為不能保留藥片,就不能用緩釋片,否則緩釋片一旦碾碎藥效發揮起來可是相當亂七八糟。

  周青云瞇起眼,疑惑的問道:“能有用嗎?”

  “我不太用中藥,不起效呀,我以前身體好那陣都是用止疼藥,但現在有胃病了,以前吃的止疼藥不敢吃,吃了反而胃疼!”

  說到這里他無奈的笑了起來:“你說有意思不?吃了止疼藥不但不止疼,反而更疼了。”

  錢進笑道:“不管什么藥,都講究對癥治療,您試試我找老中醫配的這個藥。”

  “這是首都一位名中醫給配的,我記得家里還剩下一些,就回去找出來給您拿來。”

  然后他拿出一個小藥包給他看:“里面都是清熱解毒去火的東西,即使不能治療牙疼,喝了也有其他好處。”

  小藥包的主體是冰糖七寶茶。

  他給周青云泡了一杯,藥片苦澀的氣息被冰糖掩蓋混成了一股子怪味,說是中藥味沒人懷疑。

  周青云呷了一口,茶湯在舌根轉了三轉,他笑道:“味道不錯呀。”

  “叮鈴鈴……”

  他辦公桌前的電話機響起,錢進擺手示意自己要離開。

  周青云將他攔住了:“你是反走私的標兵,我這里的工作沒必要瞞著你。”

  “你坐,外面下著雪呢,你等一會,看看待會雪能不能停了,實在不停你再走。”

  他接了電話,連連點頭:“對,今天凌晨扣的那批漁船有問題,船艙夾層里發現的,嗯,全是東洋的錄音機……”

  錢進不動聲色的往四周看。

  這辦公室里也有錄音機,一看標志又是索尼的東西。

  至于來路不用說。

  周青云掛了電話,跟他聊了起來,竟然相當熱情。

  他告訴錢進:“如果你不來,我后頭還想著再去找你一趟呢。”

  “你提供的講義特別好,我們領導看了內容后拍案叫絕呀,現在國家又恢復高考又召開科學工作者大會,我們認為中央要重視文化科學工作了。”

  “所以我們想編纂一本《反走私專輯全錄》,到時候想用一下你的內容。”

  錢進自然說歡迎。

  兩人聊著聊著天,周青云忽然倒吸一口涼氣然后抱著膀子皺眉頭看錢進。

  錢進被他看了個不吱聲:怎么了?有什么問題?

  周青云眼珠子轉了轉,伸手摸自己的臉頰:

  “剛才咱聊在興頭上我都忘記了牙疼的毛病,嘿,剛才突然想起這茬事,我發現已經不疼了!”

  錢進看看時間都過去快半個小時了,布洛芬也該起效了。

  周青云站起來走動著試了試,臉上露出驚喜笑容:“嘿喲嘿喲,真不疼了哎,不是我忘記這回事了,是這回事真沒了!”

  錢進也露出笑容:“看來這藥還真管用呢。”

  他的笑是真情實意。

  因為周青云一開始說了,他用過止疼藥結果引發了胃疼的毛病。

  所以錢進不知道布洛芬會不會引發出這毛病。

  還好,布洛芬不愧是大眾版止疼神藥,著實有效!

  這樣錢進放心了,看看雪還在下他就說:“我不等了,還得回去工作呢,今天我們那邊很忙。”

  周青云見此沒挽留他,但給了他自家的住址和電話,也要了他的住址和單位電話:“既然你忙,我不挽留你,回頭有機會一定要坐坐。”

  “關于走私和反走私工作,我看你是相當有經驗呀。”

  這話把錢進說的心臟猛跳:“不是不是,我沒什么經驗,我都是聽單位老同志說的,他們在一線接觸的人多,聽到的事也多。”

  周青云哈哈笑:“你至于反應這么大嗎?我還能懷疑你干走私生意?”

  “告訴你吧,既然我們開學習班找你當講師,就去你們街道調查過你的情況。”

  “你是好同志,我們單位比你們單位還清楚呢!”

  錢進訕笑。

  得了,以后還是少跟你們打交道吧。

  周青云親自送他下樓。

  路上他問道:“這藥得喝多久?“

  “連服十天吧,記住,嚴格忌酒!”錢進哈著白氣,“您這病根在牙根里頭,得把毒火拔干凈。”

  他頂風冒雪趕回單位。

  這是無比正確的選擇。

  因為下午剛到上班時間,楊勝仗裹著棉大衣鉆出吉普車來視察甲港工作了。

  正常來說這種天氣,搬運工作都得停下。

  雪地濕滑容易滑倒,不僅會導致貨物受損還會導致工人受傷。

  可甲港大隊哪有停歇的資格?

  他們必須加班加點的干!

  一下車,大棉鞋先在厚厚的積雪里踩出兩個深坑。

  老工人抬眼望見庫房外堆積如山的麻袋、竹筐和箱子,眉頭擰成個疙瘩。

  天公不作美,即使有他親自簽的督辦令,積壓的商品物資還是難以清空。

  “老領導當心腳下!”得到消息的錢進小跑著迎上來,勞動布工裝肩頭和頭頂全是雪。

  楊勝仗沖他擺手:“我不是老的不能動了,我還是一條扁擔能挎三百斤彈藥箱的搬運工!”

  他帶著錢進沿著搬運通道前行,慢慢的,開始感到驚奇:

  “昨天我來,這邊至少有一百噸的貨呢,全入庫啦?”

  “哎這邊的水果蔬菜也搬了?我最擔心的就是這批物資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快,他的目光凝滯于一處:

  二十多個青工正扛著麻袋穿梭如蟻,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濕漉漉的,這是積雪被身上余熱給融化所成!

  “哪來的生力軍?”楊勝仗看著這些工人問道。

  不等錢進回答,他自己能說出答案:“邱大勇那幾個人,把他們隊伍全給叫來啦?”

  錢進默默的點頭。

  “胡鬧!”楊勝仗使勁一甩手,“這不是人家的工作,不能仗著有這個關系讓人家來幫忙。”

  錢進誠懇的說道:“是他們主動給要求的,邱大勇帶隊本事很厲害,他手下這幫人得知我們大隊的困境,無論如何都要來搭把手。”

  “我承他們的人情,今晚借錢也得招呼人家吃一頓好飯。”

  楊勝仗不說話,帶著他挨個場地轉了一遍。

  轉完之后他們找了個高出站定。

  老工人遙望在風雪中穿行似水、奔走如風的搬運工們,目光復雜。

  寒潮把他們的呼吸提煉成白霧,在貨堆之間凝成一團團熱氣。

  楊勝仗突然說道:“宋鴻兵違法違的好啊,他要是不違法,你這把刀還得被封在刀鞘里。”

  “現在你已經出鞘,那要給咱們單位帶出個刀陣來!”

  “另外昨天我找邱大勇他們談話的時候,聽說他們有些同志掛了臨時戶口,住的是房管所臨時住處。”

  “那樣不是長久之策,咱部里有幾間空宿舍,你先讓他們去住下吧,大冷天的,好歹有個正兒八經的落腳之地啊!”

  錢進大喜。

  好領導就是不一樣。

  有麻煩他真給解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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