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余暉灑在洋房的紅色魚鱗瓦上呈現出鐵銹色,今天明明有太陽但很冷。
傍晚時分,石板縫里流水成冰。
國營副食店門口,有貍花貓探頭探腦。
錢進和邱大勇騎車經過,驚得它縱身躍過旁邊的標語墻,順著墻壁三兩下爬上屋檐,踹斷幾根冰棱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漁港的汽笛聲隱隱約約傳到街道來,路口嘹亮的廣播聲從喇叭口淌下來:
“會議指出,教育戰線和全國其他戰線一樣,形勢大好。廣大干部、教師熱烈響應國家號召,為建設四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培養人才的積極性空前高漲……”
“億萬青年為革命學習文化科學知識,為國家發展需要即將踏上考場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驗……”
錢進問道:“咱們省里也快要高考了,你那邊的戰友們準備的怎么樣?”
“啊?”邱大勇猛然回過神來,“我我沒聽清,錢哥你說啥?”
“那什么,你說我們這趟去找領導能行嗎?能把禮送進去嗎?”
“我聽說你們單位勞資科的崔科長是老革命,最鐵面無私了,好幾次有人給他送禮,他都扔到了大街上去。”
錢進笑道:“肯定能送進去,你看我的吧。”
“送禮是一門學問,就跟治病要對癥下藥一樣,送禮也得送對地方。”
他今晚趕著提前下班,就是又要去見領導。
見市供銷總社勞資科科長崔虎。
胡順子隊里缺人,既然楊勝仗答應補人,那他就想讓勞資科從知青搬運隊里補人。
他打聽了崔虎的情況,針對性采購了點商品,找到邱大勇一起去拜訪崔虎。
邱大勇自己帶上了禮物,他把一個小包死死系在腰上,說是從老林場里帶回來的寶貝。
不過他估計自己送不出去,正如他說的那樣,他已經打聽過領導的脾氣了。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
自行車鈴鐺聲、煤球車的吱扭聲和補鍋匠敲打洋鐵皮的叮當聲匯聚在一處。
穿棉衣的男孩們抽著陀螺掠過石板路,木鞭梢甩出的脆響驚散了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錢進看到三輪運煤車前面綁著塊木板,上面有‘五臺山路12號樓’的字樣,頓時眼睛一亮。
這樣他給邱大勇使了個眼色讓其等著,自己騎車去找抽陀螺的孩童。
一把奶糖塞給他們,帶頭的少年把胸膛拍的嘭嘭響。
然后他們加快速度拐進了五臺山路。
等煤球車也在路口拐彎要進入五臺山路時,他們突然竄了出來。
由于孩童們跑的匆忙且突兀,煤球車為了避開迎面而來的孩童使勁拐彎,結果一下子翻了車!
孩童們嘻嘻哈哈逃跑,送煤工氣的破口大罵。
煤筐摔落,上面剝落的紅漆字跡更模糊,煤球四處翻滾,在暮色里滾成滿地黑珍珠。
錢進見此趕緊招呼邱大勇去幫忙:“同志,別著急。”
兩人扶起車子、一人一個筐子,手腳麻利的將煤球放回去又給抬上車。
工人感激不已,挨個握手:“麻煩你們二位了,你們是哪個單位的?我要寫一封表揚信!”
錢進甩手說:“瞧你說的,我們青年人隨手辦點事還得要表揚信?這覺悟得叫人笑話。”
“老同志你忙你的吧,我們還得去見領導呢。”
工人看看兩人滿手的煤污很是過意不去:“唉,你們這可怎么見領導?對不住,都是那幫兔崽子……”
“小孩嘛,就是這么魯莽,不必去責怪他們,反正他們也沒給國家給你們單位造成什么損失。”錢進露出豁達笑容。
“再見了同志,我們先走了。”
他領著邱大勇邁輕快腳步往前走。
邱大勇疑惑的問:“那些孩子?”
“是我讓他們竄出來把車帶倒的。”錢進露出賤兮兮的笑容。
邱大勇更疑惑:“這圖啥?咱手弄的臟成這樣怎么去領到家里?”
錢進神秘兮兮的擠擠眼,說:“山人自有妙計。”
主要是他不確定自己的打算能不能成功,不敢提前說,否則無法成功要被邱大勇在心里嘲笑的。
這運煤車是給五臺山路12號樓的幾個單元送煤,很巧,崔虎就住在12號樓的1單元。
而他看到運煤車今天送的是相當珍貴的無煙煤球,于是就猜測可能會給崔虎送。
崔虎確實覺悟高,他沒跟林海一樣住條件更好的供銷總社干部樓,住了一座老筒子樓。
可錢進覺得這畢竟是單位里大權在握的領導,單位不能因為他覺悟高就不給他配干部福利。
而高級的無煙煤球就是專門配給供銷總社大小干部的,錢進之所以清楚這點,是因為他這個大隊長如今也給配了一定額度。
12號樓就在眼前。
騎二八杠的女工搖鈴拐進里院,車把上掛的網兜里,帶魚尾巴正從孔洞往外滴答咸水。
幾個單元樓里,窗戶飄出的煤煙在社區上空編織出一層灰綢。
煙味混著饅頭的麥香、辣椒的辣味還有誰家煎咸魚的焦香在橫沖直撞。
錢進找到勞資科長家斑駁的朱漆門,門外一臺蜂窩煤爐子的火苗正舔著鋁鍋底。
旁邊放了一筐的無煙煤球。
這讓錢進心里安定幾分。
他們叩門,屋里響起東西落地的悶響,然后有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拉開門警惕的往外看:
“誰?”
錢進說道:“崔科長,我是楊部長手下的兵,今天上門來想找您咨詢點事,還請您老同志幫幫我們新兵,給指點一下工作。”
他是見過崔虎的,或者說崔虎去見過他,給他搞過一個小型表彰大會。
但抬頭擔心這層面子還進不了崔科長的家,所以把楊勝仗搬了出來。
錢進一直以為楊勝仗沒當過兵,只是支前民工但立過功受過嘉獎所以進入供銷系統。
現在剛知道原來楊勝仗不但當過兵還是高級軍官來著,那他自然要這么自稱了。
因為崔虎也一樣,是一位真正當過兵、殺過敵的軍轉干部。
這兩人職級一樣,性情相仿,在工作上打交道又多,所以關系不錯。
聽到錢進自報家門搬出了老朋友,崔虎皺了皺眉打開門放兩人進屋。
看著兩人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東西,崔虎又想關門可兩人已經進來了。
這樣他表情就很不好看,一個勁的皺著眉頭斜眼看人,把邱大勇看的一個勁訕笑。
錢進快速掃了眼屋子。
崔虎家里跟林海家里完全不同,家電家具很少,貓很多!
四白落地的墻皮被貓爪撓出抽象畫,一入門墻角煤堆旁立著褪色的鐵皮餅干桶——里面盛著拌了魚內臟的棒子面糊,正有腥氣往外冒。
客廳除了桌椅板凳柜子外沒什么家具了,更別提家電。
桌子上放著飯盒和摞著的各類報刊合訂本,這貌似是家里唯一沒有貓的地方,其他地方貓很多。
人造革蒙皮的木椅裹著軍用毛毯,塌陷處陷著兩只酣睡的貍花貓。
這是單位配發的辦公椅,扶手上‘海供XX’的紅漆脫落嚴重。
還有一只虎斑貓占據著地上個破舊的海綿坐墊,一只奶貓蜷在藤編暖壺套里,這東西貌似已經改造成貓窩了。
還有幾只老白貓在木板床上撕扯著舊軍裝玩,加上躲起來的幾只貓,怕不是得有十幾只的數量。
錢進看貓,貓也在看錢進,有幾只還試探的想要靠近他。
崔虎讓他們進門后不給安排座位,更別想著有倒水喝的待遇。
他直接站著抱雙臂問兩人,并且做出不認識錢進的樣子:“你們是楊部長手下什么兵?要找我問什么?”
錢進正要說話,有只大黑貓跳起來利索的鉆進他的手提包里。
崔虎趕緊去抓貓。
結果其他貓見此紛紛往錢進身上鉆,一時之間崔虎沒法問什么了,只能揮手跺腳的喊:“去去去,一邊去!”
錢進撫摸著一只小三花笑:“沒事沒事,估計是聞見我身上的貓味兒了。”
崔虎有些詫異:“你也養貓?”
錢進向來是個撒謊精,撒謊手到擒來:“我沒養,因為我養了一條狗,沒法再養貓了。”
“不過現在流浪貓挺多,沒人管,我有時候弄點東西喂給它們,喂的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它們愿意親近我,可能給我身上留下氣味了。”
“對了,我知道崔科長也喜歡貓,還給你家里的貓帶了點禮物呢。”
他打開手提包,里面全是拆出來的小魚干。
特殊年代得配特殊形象。
這些小魚干全是邊角料,在商城價格很便宜,跟白給一樣。
可撲上來的幾只貓卻不是被小魚干引來的,錢進先拿出用報紙包成一團團的小魚干,又給拿出來個被他碾碎了又重新使勁碾壓在一起的草料球:
貓草球!
卻又不僅僅是貓草做成,里面還有貓薄荷、纈草和蟲癭果,對貓非常有吸引力。
特別是貓薄荷這種植物,對貓的吸引力格外大。
當然并非所有的貓都對貓薄荷感興趣,所以錢進將好幾個貓草球剝離包裝攜帶,卻也只吸引了幾只貓上前來。
這幾只貓對貓草球很感興趣,一個勁的往錢進身上爬,爪子撕扯衣服嗤啦嗤啦響。
崔虎第一次看到自家的貓這么主動的去找人要東西,他的興趣和好奇心全起來了,問道:
“這是什么?”
錢進講解說:“是一些草末經過強力擠壓而成的東西,里面有纈草,纈草是中藥,可以緩解情緒、安神鎮痛什么的。”
“貓喜歡這種草,因為崔科長您養貓您知道,貓很容易情緒激動,所以它們喜歡能讓自己安靜下來的纈草。”
“里面最多的還是貓草,貓草可以給貓催吐,它們要是吃的不好或者腸胃不舒服,就可以吃貓草來給自己催吐催排便。”
崔虎恍然:“噢,確實,我家的貓經常跑出去吃草。”
錢進說:“你沒注意到,它們吃完草會吐,因為平時它們容易吃進一些毛發什么的進肚子里,全靠貓草催吐來保持健康。”
其實貓草對貓的重要性不止于此。
但說太多沒用。
有些知識超出這個時代了。
錢進把貓草球交給崔虎:“崔科長你這個要收好,平時不用得用塑料袋密封起來。”
“因為它里面還有一種草,會讓貓開心興奮,你家里養一只貓還好,養的貓多了,容易讓它們打架。”
“但你偶爾拿出這東西給貓舔一舔啃一啃很管用,它里面有中草藥,能治病,比如貓沒用食欲了、無精打采了、口里有味道了,都能治。”
崔虎看著這些草球,一時之間陷入為難境地。
他從不收禮。
錢進進一步介紹:“崔科長,都是自己搜集的雜草做成的東西,不是買的也不是找人要的。”
“我就是看貓經常吃什么草有什么用,然后搗鼓出這么個東西來。”
這貓草球被他進行了二次加工,加工痕跡非常清晰,饒是崔虎老江湖也沒看出毛病來。
幾只貓看到球球轉移到崔虎手里,又開始往崔虎身上爬。
它們不怕崔虎,搶奪的更加囂張。
見此崔虎便勉為其難的收下了,他請兩人落座,還一人給遞了一支煙。
沒有過濾嘴的豐收煙。
崔虎解釋了一句:“家里沒好煙,我平時總抽這個。”
“這個好,我們也抽這個,有勁。”邱大勇實在人,當真點燃一支抽了起來。
崔虎見此倒是露出笑容。
錢進把眾多的小魚干、蝦干也放下:“我去紅星公社的漁村支農,搜集的不值錢邊角料。”
“這個在漁村沒人要,都是喂貓的,但確實是喂貓的好東西。”
“我委托他們給曬干了一些,帶回來喂流浪貓,流浪貓還真喜歡吃。”
他抓出一把魚干放在地上,這下子連睡覺的貓也爬起來了,哄一下子撲上來開始爭搶。
這些邊角料不是常見的凍干魚干,而是自然曬干的東西。
相比凍干魚干更有嚼勁,在這年代也不會讓人看出問題來。
崔虎見此咕噥了兩句話,錢進沒聽清他說什么,可能是說他太客氣了之類。
然后科長的接待更熱情,他拿來一個搪瓷盤,里頭是瓜子花生水果糖。
錢進連連道謝。
這時候敲門聲響起,熟悉的聲音在門外喊道:“老崔,給你送煤球來啦!”
錢進心花怒放。
路上的心思沒白費!
他使了個眼色,邱大勇第一時間去打開門。
送煤球的老工人抬頭一看他,頓時露出笑容:“喲,同志是你啊?”
錢進跟崔虎也出來。
老工人指著兩人對崔虎笑道:“他們倆是你手底下的小兵?倆小子好樣的!”
崔虎問道:“怎么回事?”
老工人把自己的車子因躲避小孩側翻,兩人上去幫忙撿煤球的事情重復一遍:
“老崔你當時沒看到,路上過往可不少人,不少還是咱這條街上的,我平時給他們家里送煤,他們一口一個張師傅謝謝你。”
“結果在街上我翻車了,他們看都不看騎著車就走了,我知道,他們怕沾了手弄臟了衣服,我理解。”
“所以這就更顯得你這兩個小伙計的覺悟高了,你把他們教的不錯!”
老工人也是古道熱腸。
他記得錢進說過這是來領導家,于是就在領導面前把兩人夸出花來。
崔虎聽后確實高興,拍拍兩人肩膀勉勵了一句:“好樣的。”
錢進兩人又趕緊幫忙卸下煤球進行收拾。
最后送煤工擺擺手離開,還給兩人加油:“工作上要好好干啊!”
兩人紛紛稱是。
這次再回到屋里,氛圍可就好多了。
崔虎不客氣,說:“你叫錢進對吧?新任的甲港那邊大隊長。”
錢進暗道自己是撒謊精,領導也不遑多讓是個戲精。
你給我開過表彰大會還能不認識我?
崔虎問道:“你找我來干什么?”
錢進不耍心眼,他把胡順子隊的情況先擺出來,又介紹了邱大勇的知青搬運隊隊長身份:
“邱大勇同志的情況我很了解,他們搬運隊全是知青里頭好樣的,很符合咱們單位招工需求。”
“像我們甲港那地方勞動強度大,一般的知青受不了,所以我認為舉賢不避親,我應該推薦他加入我們的隊伍!”
一只貓跳到崔虎懷里,崔虎慢慢的擼貓。
他看向邱大勇的手。
手掌手指全是黑煤灰,可這濃重的黑色卻掩飾不住上面層層老繭。
考慮了得有一兩分鐘,崔虎說道:“明天把街道和個人情況給我送到辦公室去吧,我跟同事們研究研究。”
“領袖說的對,青年要到需要他們的地方去奮斗,如果甲港的搬運工作適合你們,組織上不會阻攔你們前進。”
對于他這樣性格的領導,能把承諾做到這一步已經很罕見了。
邱大勇大喜,趕緊起身道謝。
崔虎擺手:“我不給你們幫忙,組織給我的這份工作,我只做對的起這份工作的事。”
這樣純粹的人,沒什么好聊的。
但直接就這么走人那太過分了。
還好錢進有所準備,且崔虎這個養貓的愛好此時可以用。
錢進從貓平時的活動范圍開始聊,得知這些貓經常出去玩,他又拿出個小瓶子遞給崔虎:
“外面什么跳蚤蜱蟲之類的寄生蟲可多了,有的在它們皮毛里有的在它們身體里,所以崔科長你得注意給它們做驅蟲。”
“我下鄉是在瓊州,咱們都知道那地方蟲子可太多了,跟著漁場一位獸醫老師我學了一些驅蟲劑方子,給狗給貓給豬馬牛羊都能用。”
“這些藥粉你用指甲蓋挑著給它們吃,一只大貓就這么點足夠了。還有這種藥水,你給它們點在后頸皮毛上就能驅蟲……”
德國拜耳,驅蟲神藥。
崔虎可以接受這種禮物,他挺滿意:“嘿喲,錢隊長你本事真大,什么都會一點?”
錢進拍邱大勇說:“這位同志會的更多,我是學了些奇技淫巧,邱大勇同志會的都是勞動技巧。”
邱大勇解釋說:“我擅長修個門窗桌椅板凳什么的,要不然崔科長您看您家里有沒有要修的什么東西?我給您露一手。”
崔虎被他耿直的樣子都笑了,說道:“很巧,我也擅長這個,所以家里的東西都被我修過了。”
他又說:“你們楊部長也很擅長這個。”
提到了楊勝仗,錢進便問了一句:“崔科長,我們楊部長以前還是部隊主官來著?”
崔虎沉默了一小會,答非所問的說道:“楊部長人生履歷很豐富,是個有心氣、有覺悟、有主意的能耐人。”
“你們找老工人也能打聽出來,他曾經在首都供銷系統里上班,前些年出了點事,他受到牽連被下發基層鍛煉,自己選擇來了咱這個他戰斗過的老地方。”
“他現在的倉儲運輸部長,是從你們這個職務一步一步干出來的,所以你們一定要向他學習。”
說完這話崔虎就沒有聊天欲望了,嘴巴抿的很緊,嘴角往下彎。
錢進聞弦歌而知雅意,看看手表就說天色不早了不打擾了我們該走了。
崔虎沒挽留兩人,不過臨走的時候給錢進送了一包糖塊。
畢竟錢進給他送的東西全是他的必需品。
月上半空。
梧桐樹上最后幾片枯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寒風吹來,落葉翻滾。
邱大勇攥著手提包的手抖得像篩糠,他一點感覺不到寒冷,反而后背在出汗。
“錢哥!”他猛地扯開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外套,露出貼在腰部緊緊綁著的紅布包。
“其實我這次過來還帶了一支老山參,是當初在興安盟林場朋友好不容易找到的正經百年老山參,我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沒舍得給家人也沒賣給收購站送給我了。”
“本來我尋思它有大用,回城可以把這東西送給領導,結果壓根用不上,也得虧我沒拿出來,否則我看咱倆能被趕走。”
錢進說道:“對,我一早跟你說了,你聽我的,千萬別自作主張。”
“來之前我都把情況調查清楚了,這位領導結婚早,孩子生的也早,結果48年白狗子反撲,因為他的身份,他老婆孩子全被白狗子給殺害了。”
“從那之后領導就不再關注自身家庭問題,改成了養貓來陪伴自己。”
“所以給他送禮沒有用,得給貓送禮!”
邱大勇點頭:“是,確實是這樣。”
“那我把這支老山參送給你,但我不是給你送禮,是給你兄弟送禮。”
錢進愕然:“我哥?你還認識我哥?”
邱大勇哈哈笑,用眼神往他下三路瞟:“你跟小魏老師結婚以后,以小魏老師的魅力,這東西遲早用得上。”
“另外還有鹿茸什么的,我到時候都得給你整點。”
錢進說道:“別瞎說,我火力兇猛的跟重機槍一樣。”
“用老山參泡酒喝,能把你重機槍提升成連射機炮!”邱大勇一句話讓錢進收下了老山參。
錢進還假惺惺的說:“咱們自己人你別搞這一套,你當咱是演《智取威虎山》呢?上山拜碼頭還得給三爺送點東西?”
“以后你上班了就在碼頭給我好好干活,這比什么參都管用——嘿,咱們還跪下了?”
他這正說著,邱大勇突然單膝跪地。
這架勢嚇錢進一跳。
表忠心也沒這么個表法,這都是求婚的姿勢。
結果邱大勇仔細看自行車漏氣的輪胎,突然跳起來一臉激動的大罵道:
“我草,哪個不要臉的戳了咱倆的輪胎!”
錢進湊上去一看,自行車輪胎確實破了道口子。
邱大勇氣的要罵街。
這是他兌換出來的嶄新自行車,平日里對它比對自己都要珍貴,今天不是來見領導他還舍不得騎呢,昨天弟弟偷偷騎了一會他還把弟弟揍了一頓。
結果如今嶄新的輪胎被人劃破了。
看著被刀子豁開的外胎和內胎,看著這輛眼看不能用的自行車。
能扛二百斤麻袋還走路虎虎生風的大青年,一下子被氣到眼角含淚:
“哪個狗日的畜生啊,憑什么劃我車子,你有種給我站出來……”
錢進怕被崔虎聽見,只能吃下啞巴虧拉他離開。
這次代價不小。
四條輪胎全被劃破了,外胎內胎全破,顯然無法再用。
兩人陰沉著臉推車回家,邱大勇含淚發誓找到作案者后會拿刀子豁了他的腿來報仇。
錢進安慰他,然后路上怎么聊也聊不出作案者身份。
帶著滿腦袋霧水,他推開自家綠漆門。
頓時,一股羊肉的香氣迎面發動了偷襲。
他大吃一驚,看到一個肥胖的身影正在爐子前忙活。
爐子上管大寶放了鐵絲網上,網上是肥碩的羊肋肥排。
只見油滴不斷落進炭堆,“滋啦”聲里有草原上篝火燃燒的動靜。
“嘿嘿,兄弟你來了?”管大寶扭頭沖他笑。
錢進上去跟他開心握手:“大寶哥你怎么來了?怎么、怎么這直接忙活上了?”
待在門口聞香味的劉三丙急忙說:“前進叔,你走了沒一會管大伯就來了,他說他今晚要給你弄一頓好吃的。”
說著他使勁抽了抽鼻子。
真香!
“小子,繼續去扒蒜,吃肉不吃蒜,肉味少一半!”管大寶的圍裙濺滿油星,活像幅抽象派畫作。
他抄起粗大鐵網翻動羊排,焦糖色的蜜汁裹著孜然粒在炭火中散發著令人心動的美味。
隔壁204的爐子也被端了過來,鑄鐵鍋里煮著羊肉,奶白羊湯咕嘟冒泡,管大寶在烤肉的間隙還抽空看了看火候,撒了把枸杞進去。
錢進上前幫忙,管大寶甩手讓他離開:“你忙你的,待會讓你嘗嘗大哥烤羊排的手藝。”
“我實話跟你說,一般領導干部吃不著這個!”
錢進笑道:“這是肯定的,我都沒怎么見過這道美味佳肴。”
他去屋里看,桌上已經放好了腌菜碟:絳紫色的糖蒜泡在陳醋里,辣白菜的紅油正與雪里蕻的翠綠交相輝映。
管大寶帶來個鋁飯盒:“里面是羊油,你媳婦手藝不錯,肯定會烙餅。”
“等后頭有空了,你讓她給你烙羊油餅,絕對好吃。”
錢進點頭稱是,又問道:“大寶哥到底有什么好事,你怎么今晚給我來了這么一出?”
管大寶趕走小孩,然后壓低嗓門興奮的說:“兄弟,你給我那個噴藥太厲害了!”
“我實話告訴你,往日我在你小嫂子面前堅持不了幾下子,自從有了這東西,我哪天晚上都能弄個十幾分鐘半小時!”
錢進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么回事。
他啞然失笑:“大寶哥你說你,這至于嗎?”
管大寶認真說:“怎么不至于?你老哥我這輩子不好別的,就好倆字,食色!”
“食我自己能解決,這個色真是我內心的痛楚啊……”
他后面告訴錢進。
原來前些年管大寶原配妻子去世了,去年才剛娶了個漂亮服務員小姑娘進家門。
結果管大寶自己不爭氣,弄的在小媳婦面前總是抬不起頭。
小媳婦趁機拿這個拿捏他,總對他父母孩子橫挑鼻子豎挑眼。
管大寶在單位里威風八面,在家里卻是窩囊至極。
錢進可謂是幫他解了燃眉之急,今天他歇晚班,有了時間立馬來表達謝意。
自然,他要表達謝意就是做一頓豐盛晚飯了。
結果也是巧了,錢進帶著邱大勇去給領導送禮了,但他得知錢進沒吃飯,便索性把家伙什湊齊,自己先忙活了起來。
這樣正好。
錢進回來的時候幾道菜都差不多了。
管大寶帶了半只羊過來,燉羊腿、烤羊排、孜然羊肉、爆炒羊雜全給安排上了。
錢進趕緊去把魏清歡和魏雄圖叫回來,邱大勇運氣好,也可以留下享受一頓。
這年頭國營飯店大廚開小灶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管大寶的羊肉燉的很好。
魏清歡小口啃著貼骨肉,羊脂在她唇間涂上油彩,燈光一照有光澤流動。
滋滋冒油的烤羊肋條最受歡迎。
錢進拿起一根肥瘦相間的肋條在粗鹽粒里打個滾遞給小湯圓,小湯圓抱著肋條吃的滿口流油。
四小都在呲溜羊湯,他們跟張愛軍要比賽誰喝得多,張愛軍以一對四,不落下風。
錢進給他們五個的羊湯里加水,理由是羊湯太熱會燙傷人。
他給魏清歡的是原汁原味的奶白羊湯。
女老師小口啜著奶白羊湯,忽然被湯底浮起的枸杞嗆得滿臉泛紅。
錢進急忙給她拍背,卻讓她不好意思了,一時之間更是霞飛雙頰。
大冷天又是喝羊湯又是吃烤肉,這一頓飯吃的錢進頭冒熱汗,渾身熨帖。
連吃帶喝差不多了,管大寶改成喝九寶茶,他慢慢的喝著茶說:
“老弟,還記不記得咱第一次見面我跟你說,政府認為現在國營飯店數量太少、廚師不夠用,讓我們培訓徒弟擴大營業規模的事?”
錢進下意識點頭:“記得。”
管大寶問道:“老哥我要帶八個新徒弟,而我在飯店里有點面子,我們書記給了我兩個自由人選。”
“我給了我親戚一個人選,你看你這邊有沒有需要?”
錢進一愣,大為欣喜:“可太有這個需要了!”
廚師呢!
能培養一個廚師肯定要培養。
倒不是為了進國營飯店。
他知道改革開放以后個體戶飯店遍地開花,國營飯店生意會很快滑坡,這時候進去當廚師其實差不多是48年當國軍,沒幾年好日子了。
可是他們的人民流動食堂將來必然向飯店轉型,這種情況下要是有個國營飯店大廚出來掌灶,對于初期的宣傳工作有很大便利。
另外別管改革開放后怎么樣,當下國營飯店的崗位全是好崗位。
因為家家戶戶勉強解決了吃飽肚子的問題,老百姓都有吃不好的問題。
所以現在還有很多人想進國營飯店。
這種情況下能安排一個名額是很牛的事。
而且錢進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甚至都不需要去托關系找門路,人家大廚已經上門發出邀請了。
那他肯定得把握住這機會。
吃過飯管大寶要回去,錢進又給他拿了一份回禮。
管大寶正要拒絕。
錢進露出個曖昧笑容。
管大寶頓時回以耂渋畐都懂的微笑。
錢進給他準備了藥片和小藥粒,這次可沒亂給東西,都是他覺得管大寶很有必要的補藥:
“這個片是護肝片,你吃油膩吃的多,應該還有脂肪肝,吃個護肝片對身體好。”
“這藥粒是好東西,蓯黃補腎秘藥,是老中醫自己親自配的藥,一次用這個小勺舀一勺,專門用來滋補腎陰、強筋壯骨用的,它對腎虛腰酸有奇效!”
這藥是好藥。
本來是膠囊,錢進讓四小一顆顆擰開倒出藥粒重新放入藥瓶包裝。
本來錢進給自己也準備上了。
不過現在他有了老山參,這藥應該用不上了,于是送給管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