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散伙。
錢進看著渾身酒氣的司機們深感為難:“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你們這樣能行嗎?”
名叫孫滿堂的司機摟著他肩膀打酒嗝:“兄弟,你這說什么話?喝酒不開車,那我們要么不能過好日子、要么沒工作了。”
喬進步滿不在乎的說:“你不懂,我們這些人越喝了酒,那方向盤握的越緊!”
其他司機紛紛點頭,還舉例子:
“我師傅開車必須喝酒,怎么回事?他手抖把不住方向盤,車子開的跟蛇爬一樣。”
“但一喝酒,嘿嘿,那手立馬穩住了,穩得很!”
錢進很想叮囑他讓他師傅去醫院查查看,是不是已經產生酒精依賴了。
只是這只能想想,他要真這么說了,人家得跟他翻臉。
他第一次跟司機們一起吃飯,沒想到這幫人主動要酒喝。
錢進還不好意思阻止。
他一個請客的要是阻止客人喝酒,客人們怎么想?
肯定會覺得他摳門、不實在!
桌子上他旁敲側擊過了,當下還沒有《道路交通安全法》,酒駕在司機們眼里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一個小青年現在左右不了行業大勢。
不過他想想曾經在短視頻上刷過的一部老電影叫《咱們的退伍兵》,里面主角是司機,也有喝酒后開車的場景,而那還是具有宣傳作用的電影呢!
這年頭司機喝酒開車的鏡頭能上電影,他確實沒法說什么。
錢進只能千叮嚀萬囑咐,讓司機們務必注意安全。
喬進步喝的最猛。
他為今天與錢進的重逢感到高興。
為自己幫錢進出頭感到高興。
也為錢進大方宴請同事讓自己長臉感到高興。
總之高興們加在一起他就喝高了,然后他還要去港口出任務。
想想港口眾多的貨物、工人、漁民、水手,錢進可不敢放他過去:
“喬哥,先去我家喝口茶……”
“喝什么茶?男人喝酒不喝茶!”喬進步豪氣干云的說。
錢進跟他咬耳朵:“不光喝茶,我有好東西,給你看個好東西,絕對好!”
喬進步紅彤彤的眼睛亮了:“是半掩門嗎?”
什么是半掩門?
錢進不懂,說:“你跟我去我家就知道了,絕對沒問題!”
他有心想讓喬進步跟自己散步回家。
但這想都別想。
喬進步已經爬上車了。
還好。
現在路上車很少,尖頭卡車好歹順利的開到了泰山路停在他們樓房前。
看到卡車停下,在外面曬太陽、看孩子的老頭老太們紛紛好奇的看。
小孩們還興高采烈的跑來爬車子。
喬進步跳下車,那條三寸寬的喇叭褲硬是在老街里劈出條新潮的航道,褲腿卷著梧桐葉亂竄。
李老太看后啐了口唾沫:“褲管比麻袋還寬,活像兩把倒扣的笤帚!”
也有老太搖頭:“這褲腿多浪費布料?這思想覺悟都能當司機?新中國交給他們建設能行嗎?”
喬進步聽到了不高興,抬腳掃了掃褲腿鄙夷的說:“土老帽,沒見識。”
“你們去過廣粵魔都這些地方沒有?見過華僑沒有?告訴你們,人家華僑褲腿比我這還寬三尺!”
這年頭司機地位高。
老頭老太們被生懟以后老實了,轉頭問錢進:
“錢隊長這誰呀?”
“你怎么坐車回來的?要搬家?”
“我看這是運輸公司的車,是不是街道又有啥情況?”
錢進介紹道:“沒,這是我朋友,我帶我朋友來家里坐坐。”
“什么朋友!不只是朋友,還是戰友!”喬進步喝高了。
住樓上的老金頭奇怪的問:“錢隊長你還當過兵?沒聽說過呀。”
錢進正要解釋。
喬進步上來摟住他說道:“我們的戰友情不是當兵當出來的,是共同作戰養成的!”
“月初的時候我出車給棉紡廠送貨,被兩個敵特給埋伏了。”
“幸好我兄弟經過,他看到我跟兩個敵特斗的難解難分,就、就上去給他們三炮臺,把他們全撂了!”
李老太一琢磨,問道:“哎?不是有個司機遇上了殺人犯,錢隊長抓了兩個殺人犯嗎?”
喬進步一拍胸膛說:“我就是那個司機,你打聽消息打聽的不準,那不是簡單的殺人犯,是敵特……”
錢進大囧。
連拖帶拽把他拉進樓道。
老頭老太們羨慕的看著兩人打打鬧鬧的樣子:
“沒看出來,錢師傅這個小兒子真有能量,國營二飯店的大組長是他朋友,運輸公司司機是他戰友……”
“要不人家天天吃肉嗎?咱要是有國營飯店和運輸公司的關系,咱也能吃上肉……”
“難怪張紅波栽在錢進手里,他不看看自己個破逼爛吊的居委會主任,能跟錢進這樣關系通天的人斗?”
學習室現在白天人滿為患。
看到錢進回來,街道上來學習的青年們紛紛打招呼:“錢總隊好”、“錢隊長吃了嗎”。
喬進步撓撓頭。
自己這救命恩人地位不一般啊。
錢進回應著招呼帶他進205,先給他來了一茶缸濃茶:“喝兩口醒醒酒,待會給你看個好東西。”
喬進步坐在窗臺前吹著海風喝茶,說:
“你有什么好東西?告訴你,老哥我下個月要去鵬城,那邊隔著港島近,好些新奇玩意兒……”
錢進打開衣柜拿出自己的大墨鏡:“你開車應該需要這個,有時候迎著陽光開車,戴上這個不刺眼。”
“蛤蟆鏡?”喬進步頓時站起來。
墨鏡是中國傳統物品,不過廣泛傳播是在民國時期,西方產品傾銷國內,一些軍人、司機、飛行員等等熱衷于戴墨鏡。
如錢進所說,現在司機們也戴墨鏡,卻是國產的小鏡片式墨鏡。
錢進為了進黑市掩護身份,這墨鏡個頭很大,正是得過幾年才能在大陸流行的蛤蟆鏡。
他猜測喬進步喜歡時髦玩意兒,那應該會對這大墨鏡感興趣。
顯而易見,他猜對了。
喬進步一把奪過去,往鼻梁上一架,趕緊走到窗口往外看:
“我這次去鵬城正要買這個,聽說港島的貨正溜進來,你竟然先搞到了?哪里搞到的?”
錢進說道:“這我可不能跟你說,只能告訴你,我在供銷系統這塊還是有點關系的。”
喬進步也不醉酒了,戴著蛤蟆鏡、雙手抄褲兜,在屋里轉悠起來。
錢進看的想笑。
這身行頭活像只開屏的老孔雀:的確良格子外套配勞動布喇叭褲,架著蛤蟆鏡、留著小胡子。
反正在他們街道老人口里是妥妥的特務裝扮。
錢進看了看,又去拿出一塊手表。
這也是一塊復古風格的手表,但是全金色裝潢。
他在黑市看到過類似手表,所以從商城買了一批,準備去攪亂黑市。
此時他看喬進步手腕上的老式手表跟裝扮風格不符,就讓他換上這塊表。
當下男人的裝飾品太少,司機還能戴墨鏡,大眾而言就是手表了。
喬進步看到這塊招搖搶眼的手表很喜歡:“我的恩人,我必須向你道歉!”
“剛才我質疑你手里沒什么好貨,這是我目光短淺、鼠目寸光、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金鑲玉!”
錢進贊嘆:“喲,喬哥你文化水平不低。”
喬進步哼了一聲:“60年我也是考上過中專的!要不是我老子非讓我握方向盤,我現在大小得是個干部!”
這話把錢進鎮住了。
1960年的中專生確實是高學歷、高能力。
喬進步沒繼續這話題。
專心研究手表。
這款手表配得上他的喜愛:
螺紋雕刻字面表盤、條釘刻度、雙日歷、礦物質強化玻璃,處處透露著時髦感。
喬進步問他:“能不能把蛤蟆鏡和手表賣給我?價錢好說,想要什么票你跟我提,老哥我都能搞到!”
錢進解釋:“蛤蟆鏡送你得了,本來也是人家送我的……”
“別、別,”喬進步立馬說,“兄弟,咱別的沒事,該吃吃該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擱。”
“錢不行,親兄弟明算賬,只有這樣才能把感情處好了!”
錢進說道:“手表你給我200塊,蛤蟆鏡你看著給吧。”
“這兩樣東西我都有存貨,你朋友感興趣可以來找我,不過價格肯定跟給你的不一樣。”
當下手表還是挺貴的。
這款金手表是大表盤手表,比尋常男士手表足足大兩圈,價格定的高一些沒問題。
普通人對于投機倒把這種事很謹慎,在司機眼里不是事。
他們握著方向盤走南闖北的圖什么?
就圖一個能四處帶貨投機倒把!
所以喬進步滿口答應,從衣兜褲兜里一頓掏,全身掏出來270塊錢拍在桌子上。
錢進對司機的富裕有了新認知。
新工人們入廠干一年也攢不下270塊,喬進步隨手從兜里掏出來了!
晃著手表,喬進步樂得合不攏嘴:“這家伙比月餅還大,以后遇到劫匪我往胸口一擱,這就是護心鏡!”
錢進哈哈笑。
他這張嘴啊,不去天橋說書可惜了。
喬進步把手表放耳朵上聽了聽秒針轉動聲音:“好聽,真好聽,比我們卡車的氣剎還脆生。”
表鏈扣了三次才卡住手腕,他舉著胳膊在屋轉圈看時間,結果一不小心踩在褲腿上差點摔倒。
錢進給他繼續倒茶。
這還沒醒酒呢!
喬進步這邊卻想著去裝逼了:“待會去港口拉貨,我非得把方向盤甩出火星子不可!”
新奇感下降,他也逐漸醒酒,問道:“你要不要尼龍襪?”
他拉起褲腿給錢進看:“洋貨!”
露出的半截白襪子上印著英文字母。
錢進大吃一驚:“外國貨你們也敢碰啊?”
喬進步滿不在乎:“誰管啊?別出去炫耀誰能管得著?”
“告訴你,你去南邊看看就知道了,漁船撈了魚不回來交差,直接在海上跟港商換物件。”
“你在甲港應該知道有洋鬼子的黑市呀,你們搬運工裝修工都跟洋鬼子交易的。”
錢進咋舌:“是嗎?我沒去過,我只去過市里的黑市。”
“而且就算我去黑市搗鼓點蛤蟆鏡,還得把腿上的洋文用砂紙磨掉才敢拿出來。”
喬進步指點他:“以后就說是阿爾巴尼亞的戰友托人捎的,我們司機就這么說,準沒毛病。”
“要是碰見傻子再追問,你就找我們司機給你當證人!咱們都有阿爾巴尼亞的革命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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