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夕陽下,密集的馬蹄聲驚醒了漠南的草原,數百騎兵護衛著十幾輛馬車向北疾馳而去。
甲片相互碰撞的細碎銅音,使得氣氛無比壓抑焦慮,刺激得眾人神經緊繃,仿佛片刻后便有生死之危。
“節帥、郎君,我們已經沖出包圍,可以休息了!”
蓋寓的聲音響起,這才將原本麻木的眾人重新喚醒,李國昌及李克用則是紛紛勒馬,呆滯的眼神重新恢復了些許光彩。
“陽五,陽五如何了?”
李克用回過神來后,急忙詢問周德威情況,而這時隊伍末尾的一輛馬車也急忙行駛到了李克用面前。
李克用見狀,連忙翻身下馬,走到馬車背后將車門打開。
但見車內躺著赤膊上身,身上纏滿粗布的周德威。
“郎君,某沒事……”
周德威艱難開口,李克用看得鼻頭一酸,忍不住憤恨揮拳砸在了馬車上。
李國昌走了過來,但此時的他仿佛蒼老了十幾歲,頹然道:
“數萬大軍灰飛煙滅,如今只剩這六百多鴉兒軍和你我親眷及數十石糧食。”
“這點兵馬,談何復起?”李國昌語氣中略帶哭腔,而蓋寓聞言卻帶著同樣負傷的康君立走來。
“韃靼諸部爭斗不止,六百甲騎,足夠東山再起了。”
蓋寓這話帶有幾分安慰的意思,但他也認為只要李克用、李國昌斗志不減,他們依舊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哪怕不能打回中原,但趁著漠南漠北動蕩,占據草場徐徐圖進卻并不難。
“眼下我們可扶持與節帥交好的韃靼部頭人,依靠他們發展壯大起來。”
蓋寓話音落下,李國昌就不假思索道:“若是劉繼隆未曾占據河套,某倒是準備去投奔阿跌部和渾部,但如今看來只能投奔奚結部了。”
“不過若是劉繼隆大軍北上,那某等只能繼續北上投奔黑車子部了。”
黠戛斯擊敗回鶻后,盡管成為了草原共主,但他們卻并不管事。
原本漠南和漠東地區的諸多游牧部落,統稱為韃靼,其中包括室韋、突厥、回鶻、鐵勒、黨項、吐谷渾、沙陀等族。
李國昌所說的阿跌部和渾部,分別在陰山北部游牧,襲擾河套地區的韃靼人,便是他們這兩部。
奚結部則是毗鄰奚人的部族,部眾近萬,部落中有兩三千騎,實力不算太強。
饒是如此,由于其部交好奚族而得以占據灤水西側駐牧,而奚族擁有五大部,每部四到六萬人不等,有勝兵五萬之說。
在奚族北部,則是此時尚處于分裂的契丹八部,每部有二到五萬人不等,契丹諸部自稱控弦十余萬,但大多都是吹噓。
契丹與奚雖然同源,但兩族明爭暗斗不少,扶持西邊的韃靼諸部也是常態。
加入奚結部,代表李國昌他們可以參與奚結部對契丹諸部所扶持的韃靼諸部作戰,繼而擴充自己實力。
“既然如此,那便投奔奚結部吧。”
蓋寓為李國昌做出選擇,他不認為劉繼隆會在中原尚未平定時,派兵北上攻打他們。
畢竟亂世拖得越久,統一難度就越大,更何況漢軍消化河東、代北地區還需要時間,并且關于義武鎮屬于誰,也需要和成德的王景崇扯扯皮。
在他思緒的同時,李國昌也最終選擇了北上投靠奚結部。
與此同時,安破胡與曹茂攻破李國昌部后,將李國昌所部人口、糧食、馬匹帶回云州,而將俘虜和甲胄等戰利品交給了張簡會,也算是張允伸出兵的回報。
大軍撤回代北后,安破胡派遣王重榮率軍二萬進駐義武,同時快馬向洛陽送出奏表。
劉繼隆收到奏表時,已經是九月二十二日了。
“那小將喚什么名字?”
“好像是周德威,在代北軍中綽號陽五,若非此人逃遁及時,安都督與曹都督應該能將其生擒。”
“不過周德威雖逃脫,但代北大將薛志勤被俘,眼下正在押解南下。”
漢王府正堂內,劉繼隆聽著快馬校尉的稟報,心里不免有些惋惜。
周德威、楊師厚、葛從周這些可是他這個不怎么涉及五代史都耳熟能名的名將。
若是能俘虜周德威,使其為自己所用,那自己也能省下不少心力。
即便如此,劉繼隆也只是惋惜罷了。
李國昌、李克用這對父子最終還是撤往了漠南,雖然沒能留下他們,但以他們的實力去到漠南,想要發展起來也需要很長時間。
不等他們恢復實力,自己恐怕就要統一天下,休養生息,隨后開始開疆拓土了。
“殿下,如今河東道已經拿下,我軍也即將駐兵義武,不知何時出兵天平?”
堂內,身為兵部尚書的王式躬身作揖,此刻的他,心思已經不在大唐那邊,而是放在了天下一統,百姓康泰的未來上。
面對他的詢問,劉繼隆則是拿起奏表仔細翻看片刻,隨后才道:“等各鎮賦稅文冊送抵,屆時再視情況而定。”
以漢軍的實力,開辟兩線戰場還是可以的,但架不住河南三鎮生產被破壞太多,眼下恢復到什么程度,還得等文冊送抵才能決定是否出兵收復天平。
更何況現在北邊的局勢還沒有徹底穩定,至少劉繼隆還不清楚王景崇對義武鎮態度。
義武鎮劉繼隆是必須要拿下的,如果王景崇要和自己爭奪義武鎮,那就得看看他能付出多少傷亡了。
李國昌和李克用在時,二人可以作為盟友,但現在李國昌和李克用北逃,那二人的同盟關系自然也就瓦解了。
想到這里,劉繼隆又想到了主動出兵幫助自己的張允伸,隨后看向王式等人。
“張簡會、李茂勛協助朝廷討賊有功,茲授張簡會廣平縣伯,李茂勛遼西縣伯。”
劉繼隆話音落下,鄭畋便皺眉道:“殿下莫不是想要扶持張簡會繼任盧龍節度使?”
“非也。”劉繼隆搖搖頭:“吾此舉不過是為了安撫張允伸,而非扶持張簡會。”
“更何況以張簡會此役表現來說,顯然不足以節制盧龍鎮,盧龍鎮內諸多將校也心知肚明。”
“眼下吾只是借助扶持他的名義,等待未來盧龍內亂后出兵的契機罷了。”
假裝扶持張簡會,然后等待張允伸病逝,盧龍內亂而出兵干涉,最后將盧龍討平收復,這便是劉繼隆的想法。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先把天平、義昌兩鎮收復,這樣才能擁有多面出擊的可能。
盧龍鎮不比成德、魏博,以安破胡的奏表來看,盧龍的精銳騎兵素質還是不錯的,加上他們又是本土作戰,當地牙兵牙將又格外跋扈,因此對付他們不比對付其他藩鎮。
朱溫和耶律德光的手段是將牙兵牙將屠戮一空,劉繼隆雖然希望能將人發配,但這群牙將牙兵的風氣著實太差。
如果這群牙將牙兵拒不歸順,那將他們盡數屠戮,也不失為最后的辦法。
思緒落下,劉繼隆繼續表態道:“我軍剛剛討滅河東、大同兩鎮,又即將收復義武鎮。”
“若是見識長遠的藩鎮,必然會起運錢糧,而這些起運的錢糧,盡數停抵汴州,運抵滑州前線。”
“敕令斛斯光、陳靖崇,分別集結兵馬一萬五千于宋、滑二州,報備二州錢糧及出征所能持續之時日。”
“敕令崔恕,今早將河東道人口土地丈量厘清,以安破胡為河北諸鎮節度使,錢糧由河北道供給,坐鎮義武。”
“是……”王式及高進達等人分別應下,隨后派出快馬,趕赴河北、河南等處。
在劉繼隆做出決策的同時,天下也因為河東、大同二鎮的覆滅而漸漸震動起來。
原本屬于昭義轄區的澤州,則是在咸通年間就被李漼為了防備劉繼隆而劃給了河陽,后來河陽歸屬劉繼隆。
因此眼下的河東道,只剩昭義所占據的潞州沒有收復,其余諸州盡屬劉繼隆。
崔恕率領關西抽調的一千官員和三千吏員開始陸陸續續進駐河東諸州,而原本已經占據義武的王景崇得知王重榮領兵東來,干脆吸納了義武鎮三千多參軍,留侯固投降安破胡。
侯固獻出殘破的易、定二州,劉繼隆將其調往洛陽,以左散騎常侍、銀青光祿大夫、閩縣伯等官職將其安置。
三鎮轉瞬間歸屬劉繼隆,這讓毗鄰三鎮的盧龍、成德、魏博、昭義等諸多藩鎮各自升起了不少心思。
諸如昭義、感化、淮南等鎮都是想著待價而沽,而劉繼隆給出的報酬顯然不低。
除了負隅頑抗的崔鉉外,其余諸鎮節度使只要愿意投降,少說都能得到一個開國縣伯的爵位和文武散官的官職,保住富貴是不成問題的。
不過對于始終試圖割據的那些藩鎮,劉繼隆收復三鎮的消息就是壞消息了。
“直娘賊的,這劉繼隆動作如此之快,河東、大同這些藩鎮怎么連三個月都堅持不到就敗了?”
十月下旬,隨著三鎮覆滅的消息傳開,青州衙門內的朱溫也忍不住叫罵了起來。
罵完過后,他抬頭看向了堂內眾人,但見謝瞳、朱存、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等人盡數坐著,等待他說完。
見他說完,作為朱溫如今謀主的謝瞳這才主動說道:
“劉繼隆攻占三鎮后,必然需要時間梳理三鎮事宜,故此短時間不會對黃河以北繼續用兵。”
“中原三鎮經過劉繼隆近一年的治理,雖說遭遇的蝗災和旱情,但各鎮起運錢糧足夠讓三鎮百姓渡過饑荒。”
“某如今擔心,劉繼隆會趁機向東攻掠天平、感化二鎮。”
“天平軍的張思泰還好說,他必然不可能投降劉繼隆,但南邊感化軍的曾元裕態度曖昧,說不定只要漢軍進入其境內,曾元裕便會投降劉繼隆。”
“若是如此,劉繼隆在徹底鞏固感化、天平二軍后,必然會出兵三面夾擊我軍。”
“如今我軍雖擁八州之地,民百五十萬口,而軍五萬之數,然軍中披甲僅六分,尚有兩萬兵馬未曾著甲。”
“八州雖有一千六百軍器工匠,然每月制甲不過八百余套,想要將兩萬兵馬披甲,起碼需要兩年時間。”
“劉繼隆東進,無非就在這幾個月的事情,屆時我軍恐怕難以阻擋……”
謝瞳的話,倒是讓堂內不少人心里犯起了嘀咕,但朱溫卻僅皺眉片刻,而后說道:
“劉繼隆若是攻打張思泰,我軍便立馬將天平軍境內的棣州奪下,隨后出兵攻打義昌。”
“劉繼隆從宋、滑二州出兵,屆時哪怕奪取了天平境內的曹、濮、鄆、齊四州,但其中除齊州外盡皆殘破,自給自足尚且有余,出兵東進則余力不足。”
“哪怕劉繼隆再想要攻打我軍,也得等到來年夏糧收取,而我軍可趁此機會加固城防,在入夏后與劉繼隆交戰。”
“屆時五萬兵馬盡數著甲,又能新募兵馬數萬,某與劉繼隆對峙,不信南邊的高駢、北邊的王景崇會安分守己。”
朱溫所言不虛,但張思泰畢竟是他們的盟友,背刺張思泰這種事情,不免讓謝瞳、葛從周等人猶豫。
不過這份猶豫只是片刻,隨后他們便紛紛朝著朱溫作揖,認可了朱溫的這番言論。
朱溫見狀,盡管心頭感受到了壓力,但他還是盡量找補,隨后開口道:
“只是如此,還不足以對抗劉繼隆。”
“劉繼隆如今掌握八道,還將手伸入了河北道中,其麾下兵馬恐怕不下三十萬。”
“只是他疆域雖大,可人口卻主要在西邊,而關東破敗,他只能依靠河東。”
“我諸鎮疆域雖小,但人口稠密,若是與他交鋒,多方牽制下,未必不能取勝!”
“魏博的韓君雄、成德的王景崇,南邊的高駢,還有北邊盧龍鎮內不服張允伸的勢力,這些都是我們可以拉攏的人。”
面對強大到難以獨自面對的敵人,朱溫準備結成諸鎮同盟來討伐劉繼隆,而謝瞳聞言果斷起身對朱溫作揖。
“此事便交給某吧,定不會讓郎君失望……”
“好!”朱溫不假思索應下,接著卻繼續說道:“話雖如此,今年秋糧起運卻不能停下,可以少,但不能沒有。”
“某奏表朝廷,便說鎮內遇蝗大饑,起運止五萬石即可。”
五萬石糧食雖然不少,但比起兩個鎮的產出,可以說并不算多。
朱溫如此安排,主要還是擔心給少了會讓劉繼隆找到討擊他的借口,所以才定下這個數額。
這個數額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起碼比那些拒不起運的藩鎮要好多了。
這么想著,朱溫便遣退了眾人,而謝瞳也開始不斷派出使者,準備組成聯盟來反抗劉繼隆。
半個多月的時間,河東、河北的事情便傳到了江南,而此時依舊坐鎮岳州的高駢在得知消息后,眉頭緊鎖的看向鄺師虔等人。
“江西、福建在冊人口田畝多少?”高駢開口詢問,鄺師虔不假思索回稟道:
“文冊上都是會昌年間的抄舊,江西鎮八州有三十五萬戶,一百七十余萬口,地七百四十二萬畝。”
“福建鎮五州有十二萬戶,六十萬口,地三百一十四萬畝。”
“不過江西、福建等處此前遭遇黃賊霍亂,興許人口耕地皆有下滑……”
“哼!”高駢冷哼,這讓鄺師虔疑惑看向他,卻見他冷聲道:
“會昌年間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難道二十余年間,百姓和耕地沒有增長嗎?”
“汝等應該都清楚,地方胥吏大多出自當地世家豪強,汝等以為他們會如實稟報人丁絲絹和耕地數量?”
“江西福建之地,絕不止二百三十余萬口百姓,更不會只有千萬畝耕地。”
高駢自己就是渤海高氏出身,世家豪強的小把戲,他可清楚太多了。
哪怕黃巢在江西霍亂許久,但不過三四個月時間,又能殺死多少人?
更別提福建百姓大多聚于福州、泉州等處,而黃巢止步建州,根本沒有深入福建人口稠密之地。
此外,據他所得消息,黃巢霍亂江南時,無數江南百姓涌入福建,祈求平安。
福建的人口相較黃巢作亂前,只有增長,而無減少一說。
這些世家豪強不愿意把人口賦稅交給自己,所以才欺上瞞下的搞出了會昌圖籍。
若是可以,他也想要效仿劉繼隆,將境內世家豪強屠戮干凈,然后扶持寒門子弟將地方吏治牢牢掌握手中。
可惜他的身份擺在這里,他注定不能去做自降身段的事情。
深吸口氣,高駢沉著在腦中思緒片刻,隨后才道:“二鎮在手,算上黔中、湖南、嶺南、江北等處,我軍麾下百姓不下六百萬之數,耕田不下三千萬之數。”
“自即日起,吾將效仿劉繼隆,廢除丁稅,攤入田畝之中,每畝田納稅三斗,以會昌圖籍為范,絲絹桑麻仍舊納作夏稅,而田稅作為秋稅。”
為了能夠與劉繼隆對峙,高駢也是狠下決心了。
每畝納稅三斗,對于畝產一石七八斗,甚至畝產二三石的江南之地來說,這稅率并不算高。
可問題在于,幫高駢干活的人是世家豪強出身的胥吏。
他們這幫人總不可能幫助高駢去對付自己人,所以這些賦稅大概率會被這些負責收稅的胥吏,轉嫁到普通百姓頭上。
高駢自己也清楚這點,但他更清楚,唯有團結世家豪強,他才能保障吏治正常運轉,才能收得上來錢糧,才能維持軍隊與劉繼隆交鋒。
按照會昌圖籍,高駢麾下每年將得到九百多萬石糧食,還有不少于百萬貫的絲絹桑麻和各類雜項。
“敕令,江西、福建等處分別募兵三萬,來年夏收后,吾要出兵將江東兩浙盡數收入囊中!”
高駢目光看向高欽,高欽則頷首作揖,不假思索的應下了敕令。
眼看他們應下,高駢將目光看向岳陽樓外的洞庭湖。
江東兩浙雖然面積不大,可人口尤為稠密,十六個州人口不下四五百萬。
只要能占據江東兩浙,再北上將康承訓給收拾清楚,那他便能依托大別山與淮河、長江防線和劉繼隆對峙。
眼下他已經五十歲了,而劉繼隆不過三十八歲,想到這里,他便不免有些焦慮。
以劉繼隆此次攻占三鎮的速度,若是北方諸鎮沒有強人,那被劉繼隆討平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罷了。
兩三年的時間,他還沒有信心將江南經營得鐵板一塊。
深吸口氣,高駢試圖繼續吩咐些事情,可這時卻見列校快步走上岳陽樓,雙手呈出書信。
“高王,江西急報。”
高駢聞言皺眉,高欽則連忙搶過書信,呈交給了高駢。
高駢將其打開翻閱,當他見到這封書信來自北邊的兗海鎮時,書信中的內容也讓他不由嘴角上揚。
“朱全忠,好個朱全忠……”
高駢將書信合上,隨意遞給了鄺師虔和高欽,二人接過書信翻閱,臉上也浮現喜色。
“這朱全忠能想出如此辦法,我軍需要與朱全忠合擊劉繼隆嗎?”
高欽心情有些激動,但高駢卻搖搖頭道:“我軍暫且不能與劉繼隆直接交鋒。”
“不過這朱全忠不是缺少甲胄和錢糧嗎?我軍可在此事做文章。”
“敕令,起運三十萬石秋糧、五千套紙甲與三千套皮甲北上。”
“十五萬石運往洛陽,余下盡數走淮河出海運往海州。”
南方悶熱,鐵甲易生銹,故此從南北朝開始,便有取粗紙重疊錘實,再鑲嵌鐵錠鉚實為甲一說。
安史之亂后,盡管紙甲絕對防御性不如鐵甲,但它優勢在輕盈,且成本低、易于制造,故此許多軍隊都開始裝備紙甲,號白甲兵。
高駢能迅速擴軍,依靠的就是湖南的紙甲。
相比較五千工匠而年產不足二萬套的鐵甲產量,同樣工匠數量而每年五萬套紙甲的產量,無疑更為適合大范圍裝備。
當然,高駢也清楚,紙甲只能適合防守,真正向北攻堅,還是需要數量足夠的鐵甲。
因此他麾下五萬多鐵甲軍,此刻都分布在江北和長江沿線防備劉繼隆。
用成本低廉的紙甲和皮甲去武裝朱全忠,再讓朱全忠不斷消耗劉繼隆實力,與他拉鋸作戰,為自己爭取時間,高駢的算盤倒是不錯。
在他的吩咐下,三十萬石糧食和八千甲胄便被運往北方,而此時同為江南勢力的宋威、董昌則是因為高駢的突進而暫時停止了交鋒。
劉繼隆的事情,對于他們二人來說太過遙遠,他們只知道高駢已經打到了他們家門口。
相比較他們,半個月后得到高駢回信的朱溫則是不由得高興了起來。
“韓君雄、王景崇、高駢……”
青州衙門中,朱溫念著這三個名字,開懷大笑道:“某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他們調撥的錢糧甲胄。”
“等劉繼隆出兵攻打張思泰,某便將齊州占據,屆時劉繼隆必然惱怒。”
“依靠諸鎮,某不信自己不能與劉繼隆對峙。”
此刻的朱溫,可謂志得意滿。
盡管三鎮都未答應他會出兵牽制劉繼隆,但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和劉繼隆拉鋸,這三鎮絕不可能坐視不理。
想到這里,朱溫便看向了謝瞳:“倉庫中還有多少錢糧可供調用?”
“錢帛折色不少于三十萬貫,糧草五十萬石左右,皆此前平盧鎮多年積蓄。”
“好!”朱溫沉著思慮,片刻后繼續道:“令三郎募兵二萬操訓,調糧草十萬石前往鄒平縣,葛大郎和張氏兄弟率軍三萬北上,若是劉繼隆以張思泰為賊,我軍即攻打棣州,北進義昌。”
“是!”謝瞳應下,隨后急忙離開了衙門,準備調動兵馬錢糧去了。
在朱溫準備北進的同時,劉繼隆則是趕在冬至前夜,收到了來自諸道的錢糧文冊。
冬月的冬至,無疑是古代節氣中最為重要的幾日,故此朝廷通常都會在冬至舉辦大朝會,如今也不例外。
“上千萬歲壽……”
“興!”
洛陽紫薇城乾元殿內,當十五歲的李佾穿著冕服,懶洋洋坐在主位的樣子呈現眾人眼前時,諸如蕭溝、劉瞻等依舊心向大唐的官員,不免都心情復雜,只覺得心被人攥緊,抽搐疼痛。
自從劉繼隆入洛以來,李佾便被劉繼隆放養式管理給放飛了天性。
對于李佾,劉繼隆的要求就是不能鬧事,嚴格在北衙六軍監督下活動就行。
哪怕是他要離開洛陽,前往洛陽四周游獵,劉繼隆也沒有阻止。
反正每年調撥給宮廷的錢帛就那點,又有楊公慶和西門君遂、張瑛不斷監督,根本不用他操心。
對于玩心很重的李佾而言,哪怕他知道自己是傀儡,但這樣的日子依舊讓他感到快活。
“陛下……”
忽的,站在百官門前的劉繼隆主動開口,而他開口后,原本有些懶洋洋的李佾都不免坐正了,生怕被劉繼隆呵斥。
哪怕劉繼隆從未呵斥過他,但他每次見到劉繼隆,都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威壓。
“今年朝廷歲入四百二十余萬貫絲絹雜項,一千七百二十五萬石田賦,除養軍及維持朝廷及地方衙門運轉外,尚能積蓄二百四十六萬石稅糧。”
“此外,諸鎮奏表起運夏糧五十六萬石,秋糧七十二萬石,此批起運糧草,將盡數運抵滑、宋二州。”
“天平軍張思泰,趁朝廷平叛而作亂,先帝不得已,只能茲授其天平軍節度使之職。”
“然此僚三番五次拒絕起運,臣以為不討平,不可彰顯朝廷威嚴。”
“此外,義昌軍節度使盧簡方亦兩年不曾起運,幾次拒絕朝廷催促,臣以為理應納入討平之列。”
劉繼隆的話音落下,朝堂上不少心向大唐的官員,紛紛在心底嘆了口氣。
若是劉繼隆出兵討平義昌、天平,那北方就只剩河朔三鎮和昭義、兗海五鎮了。
淮南與徐泗又與劉繼隆關系曖昧,待劉繼隆討平五鎮,二鎮恐怕轉瞬間便要歸附。
若是淮河以北盡屬于他,那距離他三辭三讓,又還能有多遠,屆時洛陽城內上百宗室又該是何種下場?
這些大臣憂心忡忡,其中也包括了身在漢營心在唐的鄭畋。
“朕尚年幼,此事由漢王定奪吧……”
李佾知道自己是傀儡,所以他在經過最開始的惶惶不可終日,漸漸認清現實,然后開始了現在及時行樂的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畢竟自南北朝以來,許多皇室被推翻后屠戮,距離最近的前隋,雖然不至于滅絕,但也只剩下了楊政道這一脈。
楊政道能活下來,還是因為當時在位的是李世民,若是換做李淵,那楊政道的下場多半與楊侑差不到哪去。
隋唐起碼沾親帶故,李世民也足夠仁德,而劉繼隆與大唐,不提他和李漼的恩怨,單說李忱幾次針對劉繼隆,就足夠讓劉繼隆生出不少埋怨。
若是劉繼隆將這些恩怨都算在自己頭上,他恐怕也只有這兩三年好日子了。
想到這里,李佾只覺得鼻頭一酸,而殿上的劉繼隆卻沒有這群人想的那么多。
眼見目的達到,他便恭敬行禮,隨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見他不開口,鴻臚寺卿的官員只能開始唱奏賀表,隨后草草結束了這場大朝會。
劉繼隆率先走出乾元殿,隨后在高進達等人的擁簇下,往紫薇城外走去。
待他走后,百官也紛紛散班,各自返回衙門當差去了。
不過在這其中,身為宰相的劉瞻與蕭溝卻在門下省衙門中會面,二人憂心忡忡,先屏蔽了左右,然后才說道:
“劉牧之三月平定三鎮,眼下又要對義昌、天平動手。”
“如此速度,恐怕在平定義昌和天平后不久,他便要對昭義和兗海動手,隨后開始討平河朔三鎮,再舉兵南下了……”
劉瞻憂心忡忡說著,蕭溝則是沉吟道:“以歷朝歷代先例來看,事情如此,即便劉牧之不愿稱帝,也由不得他。”
“如今洛陽內外盡是劉繼隆麾下兵馬,我雖施展手段,卻根本無法在城內插入釘子。”
“屆時劉繼隆若是統一北方,其麾下臣工必然會勸進。”
“大勢所趨,你我難以阻擋,可太宗血脈,怎能絕嗣?”
“不若效仿楊妃之故,以帝女嫁劉牧之。”
蕭溝話音落下,劉瞻頓時猶豫起來:“這、這……內廷似乎并無帝女。”
劉瞻所想的,自然是李炎或李忱的女兒,但這些女兒大多出生在會昌、大中年間,基本都被李漼給許配給他人了。
蕭溝與他所想卻不同,故此在他開口后,蕭溝便道:“同昌公主為先帝所鐘愛,且年齡適配,若與劉牧之結合,定能誕下子嗣。”
“如今天下心向唐者甚眾,雖無力扶持大唐,然劉牧之亦需支持,故尚公主而可定朝野。”
“這!”劉瞻瞪大眼睛,他還真沒想到蕭溝竟然想著讓劉繼隆娶李梅靈,畢竟劉繼隆和李漼同年,雖說劉繼隆長子不過十三歲,但到底是一個輩分的人。
讓劉繼隆娶李梅靈,這不是變相讓劉繼隆矮了李漼一倍嗎?
以劉繼隆和李漼的恩怨來看,劉瞻自認為劉繼隆不會答應。
對此,蕭溝則是解釋道:“某清楚劉牧之性格,其人重信義與百姓,若能娶公主而安定局勢,他定不會拘泥這些細節。”
“公若不信,某可邀鄭、李、王三位尚書前來,想必三位也定不希望太宗血脈受損。”
“這、唉……”劉瞻嘆了口氣,隨后只能點頭道:“只怕三人不會前來。”
劉瞻自然清楚當初北司的楊玄冀等人把王式、鄭畋坑的有多慘,李忱在位時,南衙北司更是不斷為難李商隱,所以對于三人是否會來,劉瞻有些沒底。
相比較他,曾經在劉繼隆麾下任職的蕭溝卻十分清楚,對于這群人來說,太宗和大唐是兩件事。
只要訴求合理,三人便沒有拒絕的理由。
“某現在就去操辦此事。”
蕭溝頷首,隨后起身向外走去,而同在南衙當差的王式、鄭畋、李商隱等人也很快接到了蕭溝的邀請。
對此,三人的反應幾乎一致,都是派人將此事通稟漢王府,等待劉繼隆回應后,他們才起身前往了門下省衙門。
前后不到一個時辰,三人抵達時,此處衙門內已經出現了不少官員。
在這其中,還有劉繼隆的外兄(舅子)封邦彥及張氏在京當差的張淮澄。
劉繼隆到來后,雖然沒怎么和封邦彥走動,但對封邦彥和張淮澄的賞賜卻不少。
眼下封邦彥擔任戶部侍郎,張淮澄則擔任刑部侍郎,二人另外還有三品的文散官和縣伯的爵位。
眼見此地來了這么多人,以王式為首的三人便放松了戒備。
他們三人被安排坐在左首位,而右首位則是留給了張淮澄和封邦彥等人。
堂內數十名官員,大部分都是正五品及以上的實職官,其中不少人都是劉繼隆從長安調遣而來,但昔日曾經為唐廷官員的官員。
眼見蕭溝、劉瞻召這么多人前來,他們也紛紛安下心來,而蕭溝與劉瞻看到這么多人都來了,隨即說道:
“自古而今,凡王朝交替時,前朝宗室多遭屠戮,而今太宗血脈不過百六十余人,若遭折損則我等臣虧難當。”
蕭溝這話說出后,堂內不少官員紛紛皺眉,畢竟蕭溝幾乎是把日后的事情放到了明面來說。
他們想走,但看見李商隱及王式、鄭畋沒有離開,便紛紛耐下了性子。
蕭溝也知道,這種對劉繼隆針對性太強的話不能多說,所以他話風扭轉道:
“王朝交替,實乃天數,大唐傳國至今,已有二百五十四年,乃歷代之最,天眷于此而終,無可奈何。”
雖說兩漢的概念在唐代興盛,但還是有不少人并不認可,動輒稱呼大漢傳國四百年。
不過如今顯然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所以諸多官員也沒有反駁蕭溝的話,而是繼續聽下去。
“漢王仁德,然其麾下畢竟多白衣出身,恐威脅太宗血脈。”
“某與幾之兄商議過后,承希望于諸位同僚,共勸漢王尚公主同昌,以此庇護太宗血脈。”
李唐宗室傳至如今,實際上有一千八百余人,但大頭都是李淵及其兄弟的后代,屬于李世民的后代都被武則天和朱泚二人清洗了七七八八,如今還活下來的確實只有一百六十多人。
按照蕭溝和劉瞻的態度,劉繼隆日后登基稱帝是必然的,無法阻擋的,而他們要做的就是保存太宗血脈。
讓同昌公主嫁給劉繼隆是其中一個辦法,畢竟以劉繼隆的性子,總不可能把李梅靈的兄弟姐妹全部殺光吧?
只要能保住李漼這一支,其它的宗室怎么處理,劉瞻和蕭溝就不管了,或者說管不了。
二人話音落下后,堂內官員紛紛思慮起來。
眼下心向大唐的官員確實多,但與其說是心向大唐,還不如說是心向太宗時期的大唐。
劉瞻與蕭溝的辦法,既能盡最大程度的保全太宗血脈,又能讓心向太宗的官員放下心來,獲得這些官員的支持,不管怎么看都是好事。
“漢王性子剛強,昔年黠戛斯以助兵十萬為由,要求漢王休妻再娶,而漢王叱責黠戛斯使者,這才有了磧口之戰。”
“若是尚公主,只可為孺人,而不可爭奪王妃之位。”
李商隱在眾人沉默時緩緩開口,這讓不少心向大唐的官員臉色微變。
大唐對親王的妃嬪有嚴格限制,王妃為正一品,只有一人,而孺人即側妃,只有正五品,可有兩人,再往下就是正六品的媵(陪嫁),限制四人,最后則是無冊封的妾,不受限。
劉繼隆倒是沒有冊立過側妃,所以側妃的含金量還是比較高的。
對此蕭溝和劉瞻也有研究,所以他們想讓李梅靈入漢王府做側妃,不然他們也不敢把封邦彥叫過來。
畢竟封邦彥的妹妹封徽是王妃,日后的皇后,他們若是敢爭搶,封邦彥肯定會與他們不死不休。
“某二人亦是如此作想,可以同昌公主為側妃。”
蕭溝與劉瞻話音落下,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封邦彥。
封邦彥心底有些不舒服,他自然希望自家妹妹能牢牢把控著劉繼隆,但他也知道這不可能。
封徽如今畢竟三十三歲,年華不再,如今只能依靠幾位嫡子,而不是劉繼隆的寵愛。
劉繼隆再重信義,但畢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年輕美人的。
想到這里,封邦彥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如今劉繼隆的內宅,年紀最小的侍妾都二十七八了,而李梅靈不過二十歲,若是嫁入王府,必然得到劉繼隆寵愛。
阻止李梅靈入王府,這件事他做不到,那他就得另辟蹊徑了。
想到這里,封邦彥頷首道:“如此甚好。”
見封邦彥點頭,眾人紛紛松了口氣,蕭溝見狀說道:
“如此,便等正旦朝會后,請諸位一同奏表。”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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