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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兵進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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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嘭——”

  九皇山下,涪江水旁,東川與隴右的將士在江油關的馬道上廝殺一處,往往都是數十名東川軍圍攻十余名先登隴右將士。

  隴右的將士結陣在一處,東川軍便以鈍器圍攻,后方另有人不斷弓箭襲擊。

  箭矢如雨點唰唰而來,隴右的將士被射成了刺猬,而后又被多名東川兵圍攻,只能在同袍的掩護下勉強抵擋。

  若是不幸被斧頭、錘子重傷手臂、腿部,后方同袍則是立馬將他拽離,拖到呂公車上,分兵將他護送下去。

  “丟!”

  “嘭——”

  十數個陶罐從東川兵中丟出,砸在了隴右將士的身上。

  他們下意識抵擋,卻見陶罐被砸碎,刺鼻的石脂濺滿他們的身上。

  “是石脂,躲開!!”

  正在指揮將士強攻的李陽春見狀厲聲下令,而此時東川將士中也有人拋來了火把。

  李陽春見狀,下意識擠開前方弟兄,揮手將火把打飛。

  他手掌被灼傷,但他沒有時間呼喊疼痛,只因更多的火把朝著呂公車拋來。

  “嗡!!”

  “額啊!!”

  大火點燃了石脂,火焰蔓延到了四周被石脂濺到的兵卒身上。

  李陽春眼睜睜看著這群昔日對自己歡笑的弟兄被燒成火人,腦中頓時空白一片。

  “讓道!都退出去!!”

  李陽春反應過來后,當即推著人重回到攀登口,趕走了后方先登兵卒的同時忍痛開始驅趕兵卒跳下呂公車。

  那些著火的兵卒紛紛跳下呂公車,不斷打滾。

  正在試圖先登的其余同袍見狀,立馬用腳將他們踢入護城河內。

  火勢熄滅,但人卻被嚴重燒傷。

  “趙醫頭!!”

  “趙醫頭救命!”

  “撤!撤回去!”

  求救聲、哀嚎聲、指揮聲和喊殺聲在此刻作響。

  無數東川兵將石脂投下城關,點燃大火的同時,制造出了一面火墻,試圖隔絕所有強攻城墻的兵卒。

  “全軍后撤五十步!”

  “鐺鐺鐺鐺……”

  鼓車上,張武眼見東川軍用盡手段,他當即下令三軍撤退。

  數千步卒如潮水般后撤,呂公車被點燃,巢車被焚毀……

  與此同時,關內地聽缸中的兵卒也忍不住道:“穴攻聲停下了。”

  “停了?”

  已經準備好毒煙,隨時準備點燃的東川兵卒立馬露出失望之色。

  “不對,不是停了,還有聲音,但這不像掘土的聲音,更像……更像……”

  趴在地聽缸壁上的兵卒糾結許久,卻不知道怎么描述,直到幾個呼吸后,他才道:“更像東西燒著的聲音。”

  “燒著?”負責對付穴攻的兵卒面面相覷,在同袍的疑惑下,他們突然感覺到了大腦空白。

  “轟!!”

  揚塵沖天而起,城關內外都感受到了強烈的失重感,但很快就迅速平息。

  張武沒有給出立馬強攻的軍令,張昶見狀也沒有催促,而是仔細觀察城關的情況。

  “沒炸塌?!”

  “直娘賊的,真厚實!”

  果然,隨著揚塵散去,被盾車和火藥包穴攻的那段城墻僅僅被炸塌大半磚石,但并未能炸出口子。

  “豬犬的家伙,一千二百斤都炸不開這玩意,官軍到底修得有多厚實?”

  張昶忍不住開口抱怨,張武見狀則是繼續揮舞令旗。

  很快,剩下十輛盾車繼續發起進攻,而城關上反應過來的東川軍見狀,也當即開始修補此段城墻。

  “快,把損壞的絞車弩推下去!”

  “擂石、滾木都給某往下拋!”

  一時間,整段城墻的東川將士都開始填補此處,而隴右軍也不再聲東擊西,而是直接推動盾車發起強攻。

  十輛盾車沖過壕橋,被人推動著撞入了那處堆滿雜物的廢墟。

  二十余名火器兵連忙背負火藥包,在己方盾牌手的護衛下沖進盾車之中,開始挖掘廢墟,將火藥包埋入其中。

  “嗶嗶——”

  “飛鳥軍隨某下馬道,余下各部駐守城墻,遠離豁口!!”

  李珣指揮城關上的兵馬駐守,隨后帶領一千多兵卒走下馬道。

  不多時,盾車內的隴右軍迅速撤出盾車,逃離戰場。

  城關上的東川軍見狀也倉皇逃離此段城墻,而城內的兵馬早就嚴陣以待。

  “轟!!”

  沖天而起的揚塵讓所有人無論看了多少次,仍舊心神俱震。

  十余丈高的揚塵,連帶著無數碎石與塵土落下,李珣也帶兵走下了城墻,靠近了豁口處。

  揚塵散去,原本的石墻已經被炸出豁口,但還未徹底炸塌。

  “爾娘婢的!”

  眼看前后兩次,使用兩千多斤黑火藥還未徹底炸塌此段城墻,便是連負責爆破的火器兵都不由得破口大罵了起來。

  “繼續!”

  張武氣定神閑,他自然知道壘石而成的城墻十分堅固,所以也沒指望一兩次就能從內部將其炸開。

  在剛才幾番進攻的期間,民夫們又修建起來了十余輛盾車。

  百余名隴右將士見狀繼續推動盾車發起進攻,而城關上的東川軍見狀,也是紛紛將馬道上可用的所有雜物拋下了那已經被炸出陡坡的豁口。

  無數滾石、檑木乃至尸體都被拋入其中,盾車渡過壕橋時,更是有無數弓弩招呼而來。

  當盾車撞入廢墟中時,無數裝滿石脂的陶罐砸在盾車身上,石脂飛濺。

  當火把被拋出,大火迅速點燃了一輛又一輛的盾車。

  蒙上的濕牛皮被燒得滋滋作響,而盾車內的將士也能感覺到那帶著窒息感的灼熱。

  隨著廢墟和雜物變多,挖掘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許多憋不住的將士紛紛跑出盾車,大口呼吸的同時向北逃去。

  “放!”

  無數箭矢朝他們射去,但即便將他們射得全身是箭,卻依舊沒能留下他們性命,只是射傷手腿等部位,讓他們行動略微遲緩罷了。

  “嗶嗶——”

  忽的,哨聲作響,上百名隴右將士紛紛沖出盾車,向北逃去。

  “撤!”

  已經熟悉隴右軍打法的東川軍連忙后撤,果然就在他們撤出不到三十步后,廢墟處再次沖起揚塵。

  “轟——”

  先后三次爆破的陣仗,讓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處豁口。

  揚塵漸漸散去,露出的是被完全炸塌,寬不足一丈的豁口。

  “進!”

  “咚咚咚……”

  張武揮舞令旗,擂鼓車當即作響,號角聲也驟然被吹響。

  前軍五千步卒迅速反應過來,當即開始朝著豁口沖去。

  “三軍上前結直陣,守住豁口!”

  連續幾次爆破下,李福終于來到了前線接手指揮。

  他令李珣上城墻弓弩招呼叛軍,自己率領八千多步卒頂在豁口及兩側,以戰陣擋住豁口。

  長槍在前,弓弩居中,跳蕩居后……

  八千東川軍就這樣駐扎此處,而沖過壕橋的隴右軍也當即結陣為銳,以步槊長槍在前,弓弩居中,跳蕩居后,另有奇兵策應。

  十分的步弓裝備率在此時終于發揮起來,即便仰射也能壓制住城頭官軍。

  弓手仰射,跳蕩與弩手用擘張弩精準瞄準女墻豁口射擊,后方奇兵又以威力更大,距離更遠的長弓弩遠射。

  四千多名隴右將士盡皆化作弓弩手,不斷壓制著城頭的東川軍,而豁口處的一千人則是被編為戰鋒隊。

  能交鋒者結陣交鋒,余下盡皆以弓弩招呼豁口內東川步卒。

  東川軍的長槍刺出,隴右軍的戰鋒當即以長槍與對方碰撞交纏,而手持步槊或陌刀的隴右軍則是趁機劈砍東川軍的長槍。

  待對方長槍被斬斷,當即欺身上前,不給對方更換長兵的時間,逼近對方,逼得對方后退。

  如若不后退,便以長槍刺殺,趁機殺死一批隊頭。

  兩方廝殺仍在繼續,隴右軍開始不斷擠入關內,而馬道上的東川兵也曾試圖拋下石脂來焚燒豁口,使隴右軍不得入。

  不過他們往往一露面,便被戰鋒隊中的長弓弩盯上。

  四尺長的長弓弩,能配備小型鑿子箭,在二十步內射穿一重扎甲,亦或者在二百步外射殺敵人,堪稱消耗絞車弩。

  如此威力,所消耗人力也自然不少,因此需要兩人一同發力,才能為長弓弩上弦。

  但正因如此,配備小型鑿子箭的長弓弩,可以很輕易的射殺二十步以內的甲兵。

  無數東川兵被射死,余下的東川兵則是根本不敢上前。

  駐扎此處的東川軍雖有一萬二千,但披甲卻達不到十分,而是只有八分。

  前番攻城時,東川軍便死傷了不少,如今又有八千兵馬列陣關內,關上僅有不足五百的甲兵,余下都是僅胸甲的輕兵。

  眼看甲兵上前就死,一時間根本無人敢于上前。

  李福在后方見此情況,當即分兵一千沖上城頭,將所有石脂裝車推動,準備直接阻斷那處唯一可通入關內的豁口。

  只是李福的反應很快,但張武反應卻更快。

  “敵襲!!”

  “殺!”

  當喊殺聲突然響起,馬道上的東川兵這才發現,竟然有隴右軍沿著前番沒有被燒塌的呂公車攻上了城頭,且已經有不少于一隊兵馬駐扎在了那輛未被焚毀干凈的呂公車處。

  “給我殺過去!”

  李珣指揮城頭的一千多甲兵壓上,自己則是帶領那些穿著胸甲的輕兵用弩箭反擊。

  饒是如此,卻依舊無法阻擋隴右軍搶奪關墻。

  漸漸地,涌上馬道的隴右軍越來越多,從數十人發展為上百人、數百人,并朝著他們壓了過來。

  “陣腳不可亂,結陣不動!!”

  李珣嘴上說的輕巧,可作為前軍戰鋒的那些東川兵卒卻頂著巨大的壓力。

  對于身高五尺二三寸(164cm)即可的東川軍來說,平均五尺六以上的隴右軍,幾乎是壓著他們在打。

  不僅如此,當隴右軍各隊的隊副單獨組成一隊時,東川軍更是感到了絕望。

  隊副作為全隊督戰之人,必須是經由全隴選拔出來的“巨力之士”,亦或“猛毅之士”。

  所謂巨力之士,分為兩等。

  力負六百三十斤,行五十步者,為一等;力負二百四十斤,行五十步者,為二等。

  另外引五石之弓矢貫重札,戈矛劍戟便於利用,陸搏犀兕,水攫黿鼉,佻身捕虜,搴旗摭鼓者,則曰:“猛毅之士”。

  當然,這些都是過多吹噓的描寫,實際上能背負四百斤東西,行五十步者,便已經是巨力之士中的一等了。

  若是能開二石弓,亦或者以一石弓射中七十步外靶子,再精通長短兵器,便是猛毅之士的水平了。

  這些人的身體素質遠超普通兵卒,故此當張武將全軍隊副集結起來之后,便得到了一群身長六尺,虎背熊腰的巨力之士。

  張武以身負二重甲,手持步槊的巨力之士為戰鋒,這對于與他們為敵的東川軍來說,自然是十分絕望的事情。

  他們基本需要仰視這群巨力之士,身高手長力量都不占優。

  當廝殺起來時,他們往往還沒碰到對方,便被挑翻栽倒,亦或者掃下馬道去了。

  上百名身高六尺的巨力之士,如沖鋒的戰車般,將馬道上的東川軍不斷擊退,戰損懸殊。

  “這些人都是好不容易選拔出來的,這么做會不會太浪費了?”

  擂鼓車前,張昶眼看著前軍所有巨力之士被編為一旅作戰,不免倒吸一口涼氣。

  這個時代,即便是隴右這種太平且豐衣足食的地方,全軍之中的巨力之士也不過三千人。

  正因如此,巨力之士才會被用作隊副,手持丈長,十五斤重的陌刀來督戰。

  用巨力之士來作為戰鋒作戰,隴右自成軍以來,還是第一次。

  “他們就該用在這種時候!”

  張武平靜開口,繼續揮舞令旗,而此時的隴右軍已經有大半殺入了關內。

  四千多人硬是頂著八千多人的直陣,強入了這城關。

  只要全軍進入城關,再奪取城門樓,則大事可定!

  江油關廝殺之聲不絕于耳,張武眼看涌入城關內的兵卒越來越多,當即看向張昶:“都督,可以請節帥出兵了。”

  “好!”張昶見狀頷首,當即吩咐人去通知三軍拔營入關。

  在他吩咐過后,他便與張武親眼看著隴右軍奪取城樓,打開了城門。

  “叵耐的殺才,怎么連城門都丟失了!!”

  眼看著遠處的城門丟失,原本就焦慮不安的李福,此刻更是瞪大了眼睛。

  “阿耶!”

  狼狽的李珣出現在了李福身旁,李福見狀仿佛見了鬼那般質問道:“你如何在此處,城關呢?!”

  “城關丟失了!”李珣回答著,隨后連忙催促道:“阿耶,此處守不住了,撤吧!”

  “趁隴右的馬軍還未殺來,我們先撤吧!”

  “只要撤到龍門山以東,我們就能從容撤回巴西,屆時南下梓州,讓高駢和劉繼隆斗去!”

  李珣的算計倒是不少,可李福卻猶猶豫豫:“某畢竟答應過高千里要駐守一月,如今撤走,這……”

  “阿耶!!”李珣聞言不由加大聲音:

  “我軍已經堅守十日,這時間早就夠高駢率兵趕來了,他不過是想看著我們和劉繼隆斗個你死我活,想著割據巴蜀罷了。”

  “依我看,他和劉繼隆沒什么兩樣!”

  李珣這話有些過重了,但李福聽后卻不由動搖起來。

  思緒再三,他還是咬牙揮下了令旗:“三軍后撤,撤回昌明!”

  “鐺鐺鐺……”

  “撤軍了!”

  “快撤!”

  “直娘賊的!結陣撤退,誰敢亂跑擾亂隊陣、斬!”

  東川軍雖然只是訓練一載的新卒,但畢竟有數百李氏子弟督戰,故此在撤軍上還算陣腳穩固。

  眼見他們撤走,很快便有快馬來報。

  “都督、都尉,李福率軍撤走了!”

  “追不追?”張昶看向身旁的張武,張武則不假思索:“追!”

  “傳令三軍,追殺官軍,先入昌明者記功,拔擢三級!”

  “是!”快馬連忙應下,隨后調轉馬頭往江油關殺去。

  張昶聽得心里一緊,畢竟從此地到昌明三十余里地,而前軍已經與官軍交鋒近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的激戰,還要追擊敵軍三十里,甚至還有可能還要在昌明縣再戰一場,這對于張昶來說,簡直就是不把將士的性命當性命。

  張武并未向他解釋,只因為在張武看來,他寧愿激戰過后追敵三十里,甚至再激戰一場,也不愿意讓李福從容撤回昌明,做足準備后,再來場攻城戰。

  “進!”

  令旗麾下,前軍四千余人在張武、張昶的率領下發起追擊,留下傷兵駐守江油關。

  與此同時,劉繼隆也得知了前軍攻破江油關的消息,而他也在得知張武繼續追擊李福后滿意頷首。

  “窮寇莫追雖然有一定道理,但關鍵時刻還是需要窮追猛打來擴大戰果的。”

  “走吧,看來今夜我們可以在昌明休息了。”

  劉繼隆對斛斯光交代著,隨后便調集三軍穿過慘烈的江油關,留兵二千與傷兵共同駐守后,直奔昌明縣而去。

  一路上,劉繼隆隨處可見丟棄的甲胄,可見東川軍已經被打得丟盔卸甲了。

  他一邊命令民夫收集這些甲胄,一邊不緊不慢的趕路。

  不出意外,當他率軍趕在黃昏前抵達昌明縣時,昌明縣已經插上了‘隴右都護府’的旌旗。

  張昶留在了昌明縣,對劉繼隆作揖道:“節帥,張武率一千弟兄,征調城內一千挽馬追擊李福而去。”

  “李福率領本部及昌明縣駐兵逃往巴西而去,昌明縣內十數萬石糧草及無數物資盡皆俘獲!”

  張昶恭敬作揖,心里對劉繼隆和張武都十分佩服。

  劉繼隆頷首回應,目光則是打量著昌明縣。

  昌明縣城墻為夯土筑城,且高不過一丈,厚最多一丈五,根本看不出加筑過的痕跡。

  想來是李福覺得江油關足夠堅固,所以才沒有修筑昌明縣。

  正因如此,當他遭遇慘敗,還被張武追擊時,他根本就沒有想著進入昌明縣躲避。

  畢竟昌明縣距離江油關就三十余里,如果他躲入昌明縣,劉繼隆則是可以立馬率大軍前來,將他包圍其中。

  李福倒也不愚蠢,眼下逃亡巴西,而巴西雖然不如江油關堅固,但比昌明卻好上太多了。

  此外,巴西有涪江水運,不愁被切斷補給。

  只可惜,巴西的城墻再厚,卻也只是夯土的城墻,只要劉繼隆舉兵去攻,巴西與江油關的下場,不會有任何區別。

  李福如果能夠想通,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逃往梓州。

  “馬步兵和步卒、民夫在城外扎營,騎兵入城休整。”

  “是!”

  劉繼隆抖動馬韁,當即帶領騎兵進城,而三軍之中負責軍紀的軍吏也在重復“三令五申”。

  隴右軍的軍紀無須過多贅述,每個人雖然都好奇打量四周,卻沒有人敢停下來做任何事情。

  劉繼隆被騎兵拱衛,走入昌明后,第一眼便是昌明那寬三丈的官道與趴在坊墻上圍觀他們的百姓。

  昌明的街道坑坑洼洼,坊墻也低矮破爛。

  那些趴在墻頭的孩童,大多穿著破爛,面黃肌瘦。

  劉繼隆哈了一口氣,但見白色霧氣從口中飛出,可見氣溫寒冷。

  “張昶,清點庫中絹帛粗布。”

  “是!”

  劉繼隆開口,張昶便知道自家節帥要發東西給百姓了。

  不過他并未說什么,只因為就連他也看不下去。

  三川確實富庶,但富庶的卻不是百姓,而是衙門和世家豪強。

  城內的百姓都穿著單薄破爛,城外的百姓恐怕只能凍死在寒風之中。

  想到這里,張昶不免想到昔年吐蕃治下的自己。

  很快,三千騎兵兵分兩路,一部分走入軍營內休整,一部分則是接管了縣衙的護衛。

  劉繼隆走入縣衙中,由于縣內官軍撤離匆忙,衙門中的各類文冊都還在。

  他讓人清點好后,擺到了主位上,他則是開始翻閱,查看昌明縣的情況。

  與此同時,張昶、耿明和斛斯光則是離開衙門,嚴盯紀律去了。

  兩刻鐘后,隨軍庖廚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劉繼隆則是一邊吃,一邊翻看昌明縣的文冊。

  吃完飯后,他便大概了解了昌明縣的情況。

  縣內的圖籍都是會昌年間的圖籍了,大概率是李德裕治蜀時,曾經下令丈量過田地,清點過人口。

  不過縣內的文冊有兩套,一套還是抄舊元和年間的圖籍,一套則是會昌年間清點的圖籍。

  前者估計是用來糊弄州、道衙門的,后者才是用來治理昌明縣的。

  看似沒有問題,但元和年間蜀中經歷了“劉辟之亂”,東川與西川交界的州縣人口凋敝,土地荒蕪。

  后續經過幾十年治理,這些州縣才漸漸恢復了人口和耕地。

  例如劉繼隆手中的這兩套文冊,給朝廷看的那本抄舊文冊中,昌明縣僅有四千余戶,二萬三千余口,十二萬四千余畝耕地。

  后者用來治理昌明縣的文冊中,昌明縣卻有六千八百余戶,三萬四千余口,十八萬七千余畝耕地。

  兩本文冊間的數據差,足夠隱匿數千貫的賦稅。

  昌明縣還算是富庶的縣城,若是連昌明都這么做,其他貧苦的縣城則更不用說了。

  不過后者的圖籍,估計也早早就失真了。

  別的不提,單說隴右這些年不斷從劍南道和山南西道招撫人口,就能得知這些地方人口流失有多嚴重。

  剛才劉繼隆率軍從江油關南下時,沿途見到不少無人村落和拋荒田地,那些田地肥沃,若是百姓能安居樂業,怎么可能舍得拋荒。

  想到這里,劉繼隆合上文冊,隨后召來了張昶。

  “節帥!”

  當張昶走入縣衙,劉繼隆當即說道:“傳信給高長史,令其先派二百官員,三千直白南下綿州。”

  “開春后,再將傷殘的將領和經歷過下鄉的大學學子送到綿州來,方便我們從中選拔出有品秩的官員和無品秩的直白。”

  經過這些年的潛心發展和人才積累,隴右都護府治下的品秩官員多達一千七百余人,流外直白八千五百余人。

  原本隴右有五十個縣,如今經歷多場戰役后,已經增加到了八十二個縣。

  不出意外,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還將繼續增加州縣。

  按照隴右規制,每個縣應該有品秩官員十二人,流外直白五十到七十人不等。

  如今官員和直白的儲備,足夠隴右治理三川全境。

  多年積累,總算派上了用場,不過有些事情也需要變一變。

  “對了,三川和秦州、朔方等處的官學暫時停止修建和擴張。”

  “是!”

  張昶沒有問為什么,而是直接接下了軍令。

  對此,劉繼隆有自己的考量。

  隴右之所以能夠推行官學和教育,讓孩童們有書讀,那是因為隴右前中期人口基數少,可從絲綢之路獲利的錢財多,足夠維持隴右那兩三萬的學子讀書。

  只是隨著隴右人口不斷增加,入學學子越來越多后,弊端也就顯示了出來,但依舊還能勉強維持著當下局面。

  不過現在擺在劉繼隆眼前的,卻是三川及秦州、朔方等加起來或許不少于三百萬人口的巨大群體。

  且不說朝廷已經切斷絲路貿易,即便絲路貿易還在持續,劉繼隆也養不起那么多人口基數下的適齡學子。

  說直白些,隴右的制度只能在隴右推行,一旦隴右發生變化,當下的生產力,就不足以將隴右的制度向其它地區推廣了。

  隴右培養一個學子,算上教習的俸祿和書本費,每年需要大概三貫。

  三貫,這基本上是太平時候,六七畝地的產出了。

  如今不提三川,單說突然增加的秦州、朔方、興元府等五十余萬人口,便足夠讓這個制度破產。

  生產力決定了這個時代不可能做到人人有書讀的場景,劉繼隆也只能做出取舍。

  暫時維系隴右道的官學制度,不向其它新占領的地區開放。

  待到各地恢復生產,有了多余的錢糧,劉繼隆才會適當放開一部分官學。

  “生產力……”

  劉繼隆深吸了口氣,想到了剛才那群趴在墻頭,好奇打量他們的孩童,心中略微失落。

  “節帥!”

  忽的,正堂外傳來張武的聲音,隨后便見他風塵仆仆的走入衙門之中,對劉繼隆和張昶作揖。

  “如何?”劉繼隆舍下其他思緒,專心詢問起了張武。

  張武聞言放下手來,這才說道:“末將率軍追擊官軍二十二里,最后馬力不足,又沒有足夠的豆料,這才返回了昌明縣。”

  “沿途繳獲甲胄七百余套,俘虜官軍三百多名。”

  他話音落下,張昶便接茬道:“江油關和這一路上的繳獲還未清點好,恐怕得到明日才能知曉。”

  “嗯。”劉繼隆頷首回應,接著對二人安撫道: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分兵攻取諸縣,拿下綿州另外五個縣后,我軍暫時休整三日,等待沒盧丹增率軍抵達綿州。”

  “在此期間,不要吝嗇馬力,多派塘騎打探西川與東川情況。”

  “對了。”劉繼隆看向張昶,接著吩咐道:“傳令給武州,遷徙船廠及船工南下綿州。”

  “以他們的腳程,估計能在開春前抵達巴西,屆時在巴西修建舟船,以便我軍明年攻略三川全境。”

  距離咸通八年只有不到兩個月了,兩個月時間,隴右自然不可能拿下三川全境。

  集中力量先解決西川的高駢,待到開春拿下西川全境,隨后布置兵馬守住南邊,防備祐世隆偷襲同時再奪取東川和山南西道的余下幾州,這便是劉繼隆明年準備做的事情。

  張昶與張武聞言作揖,隨后便在劉繼隆示意下離開了昌明縣衙。

  翌日辰時,劉繼隆兵分五路,由他與斛斯光、張武、張昶、耿明,分別進攻綿州其余五個縣。

  得知劉繼隆來攻,李福果然焚毀了巴西的船廠,帶著上百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沿著涪江南下綿州南部的涪城而去。

  不過三日,綿州八縣,除鹽泉和涪城外,其余六縣盡入劉繼隆手中。

  到此為止,劉繼隆便沒有繼續攻城掠地,而是派張武、斛斯光領三千精騎往西川漢州方向打探高駢虛實去了。

  綿州丟失六縣一關的消息傳來時,高駢已經在什邡縣聚集了五千精騎和五千馬步兵,以及兩萬西川步卒。

  什邡內外戒嚴,張璘、藺茹真將二人率五千漢番精騎在漢州境內和張武、斛斯光所率三千隴右精騎拉鋸,阻止對方探查更多情報。

  “窸窸窣窣……”

  甲片聲在什邡縣衙內響起,王重任與梁纘、走入縣衙正堂,顯然是得知了綿州的消息,急匆匆趕來的。

  “節帥,聽聞綿州丟失江油關和巴西等六縣,張大郎還和叛軍交上手了。”

  “節帥,我們什么時候北上?”

  二人先后開口,而坐在主位的高駢正在拿著綿州的情報仔細翻閱。

  不多時,他將情報放下,面色平靜道:“不用著急,我已經下令給張璘,讓他們后撤。”

  “后撤?”梁纘不解,當即作揖道:“節帥,叛軍現在止步不前,想來是兵力不足以深入西川。”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趁此機會,逐個擊破?”

  他的話還未得到高駢回答,便見王重任搖頭道:“別忘了,叛軍在茂州還有不少兵馬,劉繼隆恐怕是在等茂州的兵馬集結而來。”

  “嗯!”高駢頷首回應了王重任,贊許道:“劉繼隆所能用之兵,無非就是開戰前的那六萬兵馬罷了。”

  “即便他亦有操練新卒,但開戰至今不過五個月,又能訓練出什么精銳?”

  “更何況他連戰連捷之下,死傷恐怕不小,哪怕只有一兩萬,也足夠他躲起來舔舐傷口了。”

  “劉繼隆止步不前,恐怕是在吸引我們主動去綿州攻打他們,借機在綿水以北、內江水以南與我們決戰。”

  “我料他軍中糧草最多不過五六月之數,因此現在著急的不該是我們,而該是他們。”

  “我讓張璘撤軍,一是試探劉繼隆是否敢于深入,二是尋求將戰場拉到綿水以南,雒水以北的這塊平川作戰。”

  “若是馬軍交戰不利,屆時再后撤至蒙水(湔江)以南,借助水網來限制他馬軍。”

  高駢想要地理倒向自己,再借助人和與寒冷的天時來與劉繼隆決戰。

  只是他的這番話在梁纘看起來,頗有些委屈。

  “節帥,如果是這樣,那到時候蒙水以北的綿竹、德陽、什邡三縣和白馬關就讓給劉繼隆了?”

  “若是朝廷知道,必然會有奸臣彈劾您……”

  梁纘話音落下,王重任也皺眉道:“劉繼隆已經有了綿州六縣,若是再得到漢州北部的這三個縣,說不定能憑這數十萬百姓和耕地來與我們對峙鏖戰。”

  面對二人的擔憂,高駢起身走到沙盤前,用木棍圈住漢州北部三縣和綿州六縣。

  “這幾座城池雖然也有不少糧食,但遠遠不足以讓百姓吃到來年夏收。”

  “某就是要讓他得到這些城池,他得到越多,分兵也就越多,負擔也就越重。”

  “若是糾結于一城一地的得失,那如何能夠與叛軍交鋒?”

  “叛軍勢強,然人口較寡。”

  “若是能在此直接重創叛軍,哪怕只是上萬的死傷,都足夠劉繼隆退縮北返。”

  “若能全殲其軍于此處,屆時不要說收復即將丟失的漢州三縣,便是劍南六州也能奪得。”

  “人才是根本,沒有了人,打下再多土地也無法治理。”

  高駢語氣平靜,卻聽得王重任、梁纘精神一振。

  若是能以三縣之地吸引劉繼隆深入,繼而將其重創,那確實是場前所未有的大捷。

  “節帥,若是能全殲叛軍自然最好,不過叛軍強勢,一路征戰諸鎮,皆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我軍即便能拿下他們,恐怕也會死傷慘重。”

  “屆時若是南邊的酋龍趁機入寇,那黎、戎二州豈不是又要陷入險境了嗎?”

  王重任倒是沒有忘記南邊虎視眈眈的祐世隆,只是對此,高駢卻示意他去主位看看。

  王重任帶著疑惑走到主位,在高駢眼神示意下拿起一封信,隨后走到高駢身旁將其打開。

  他本欲讀出來,但只是看了兩眼,他便強行打斷了這份念頭。

  他震驚看向高駢,高駢卻平靜對旁邊還未看過信紙的梁纘說道:

  “朝廷派出的使者已經抵達陽苴咩城,酋龍沒有見他,而是讓南蠻的宰相董成接見。”

  “宴上,董成提出兩國談和可行,但需要朝廷派公主和親南蠻,且必須是至尊之女。”

  高駢平靜的說出這一切,但梁纘卻瞳孔緊縮。

  大唐和親并不少,但通常都是宗室女授予個封號,便當公主嫁出去了。

  安史之亂后,由于朝廷式微,這才迫不得已嫁了三個真公主給回鶻。

  三人分別是唐肅宗李亨的女兒寧國公主,唐德宗李適的女兒咸安公主,以及唐憲宗的女兒太和公主。

  三人下場各不相同,寧國公主因為大唐虎威尚在,故此在所嫁可汗去世后,得以返回大唐。

  太和公主因為黠戛斯滅亡回紇,被黠戛斯派人護送返回大唐。

  相比較這一前一后,處于中間的咸安公主就不太妙了。

  她和親后不久,天親可汗去世,其子繼承汗位,稱呼為忠貞可汗。

  忠貞可汗不僅沒有送咸安公主回大唐,還按照回鶻的傳統娶了她。

  先后被父子所娶就已經足夠屈辱,結果后來忠貞可汗也死了,她又接連被奉誠可汗、懷信可汗迎娶,最后死在了回紇。

  自回鶻滅亡后,大唐便盡力避免以真公主和親,結果現在祐世隆不僅要提出和親,還提出要尚當今皇帝李漼的女兒。

  李漼的女兒,要么早夭、要么年紀太小,能夠和親的僅有同昌公主。

  李漼對這個女兒有多疼愛,那是整個天下都知曉的事情。

  祐世隆敢于開口,必然是為了報復昔年李漼讓他避太宗皇帝諱,要求他改名一事。

  “這、至尊斷不會同意的。”

  梁纘艱難開口,王重任也黑著臉頷首。

  面對二人的這般態度,高駢卻道:“陛下若不同意,我們便腹背受敵。”

  他這話說出,二人便沒話說了。

  如今局面,都是至尊一意孤行的結果。

  本就有兩處戰場,結果又要討伐隴右,成了三處戰場。

  現在想要解決劉繼隆,唯有先與南蠻和談,再借黠戛斯兵力,方能增加勝算。

  “節帥,若是我們能擊敗叛軍,至尊便不用同意這酋龍的無理要求了,對吧?”

  梁纘將目光看向高駢,畢竟對于大唐君臣而言,被脅迫下嫁真公主,確實是件屈辱的事情。

  面對他的詢問,高駢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眼前沙盤處的綿州,望著那代表劉繼隆的“劉”字旌旗沉默不語。

  “若能擊敗,自然不必;但這就得看他準備怎么與某爭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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