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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英雄遲暮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歸義非唐

  “張直方?天平軍?”

  五月初,隨著李儀中派人從廣武送來消息,劉繼隆這才得知了張直方率三千天平軍即將入駐姑臧的事情。

  他詫異的不是張直方和天平軍,而是天平軍的數量。

  歷史上天平軍入駐涼州的數量,肯定沒有眼下他所知道的那么多,因為他記得是兩千還是兩千五,并且都是新卒。

  因為都是新卒,所以一開始他們并未能入住姑臧,而是和歸義軍分治涼州。

  眼下歸義軍成了河西軍,勢力比歷史上還要大,所以朝廷為了應對,只能增加了入駐涼州的兵力。

  只是不知道,這次的天平軍是新卒還是老卒。

  天平軍是平盧軍中分出一支兵馬,戰力雖然不如平盧軍時期,但也算是山東精銳。

  歷史上嗢末入侵后,他們應該是和嗢末達成協議,共治涼州。

  不過由于嗢末部眾眾多,天平軍最后被嗢末所同化,至五代時期,兩千多名天平軍只剩幾家通婚的漢人還能說官話,其他人都只會說番話了。

  這般想著,劉繼隆卻被張昶他們的叫罵聲喚醒了。

  “娘賊的朝廷!亡我河西之心不死!”

  陳靖崇罵的還算文明。

  “他娘的頭,張節度使不會同意他們入駐吧!”

  馬成比較擔心天平軍入駐涼州。

  “我要是索勛,我就設伏把他們弄死在隴道里!”

  張昶就比較沖動了,如果河西按照他所說的辦,那和造反無異了,索勛也不會有這個膽子。

  尚鐸羅、厝本、鄭處等人也跟著叫罵,但基本都是在三人框架下謾罵。

  劉繼隆倒是沒有很著急,因為他知道張淮深不會退步,所以他更擔心的是北邊的嗢末、回鶻。

  “刺史,您就不著急嗎?”

  李驥忍不住詢問劉繼隆,其余眾人紛紛閉嘴看向他。

  面對他們的疑惑,劉繼隆搖頭道:“這個張直方我沒聽過,想來不是什么厲害人物。”

  “至于那三千天平軍雖然強橫,可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我們在涼州有甲兵七千,完全可以壓制他們。”

  “我現在擔心的,是王景之返回敦煌后,敦煌那群混賬的反應。”

  “如果他們如野狗般涌入涼州,加上朝廷挑撥,那小張節度使就危險了。”

  “另外我擔心朝廷扶持了回鶻和嗢末,如果真的如我猜想的那樣,整個河西都可能陷入危險之中……”

  他話音落下,眾人面色一變。

  “扶持回鶻和嗢末,朝廷要真的這么干了,和畜牲有什么區別?!”

  “這……至尊會同意他們這么做嗎?”

  敢出聲的沒幾人,張昶和馬成是為數不多的兩人,其余人都保持著沉默。

  “你們啊……還是太小看那位至尊了。”

  劉繼隆搖頭嘆氣,李忱畢竟是皇帝,即便他對歸義軍不錯,那也是局限在歸義軍沒有收復涼州的情況下。

  如今歸義軍收復涼會蘭三州,并且一直請表河西節度使旌節,李忱自然不可能和此前的態度一樣。

  河西節度使旌節是賜下來了,但代價卻是要以拆分河西軍為交換。

  面對歸義軍這種自發起義并收復失地的勢力,除非是李世民那種十分自信的皇帝,不然絕大多數皇帝都會提防著他們。

  畢竟白手起家拉起的勢力,往往都有著爭霸的資格。

  雖然大唐還不是一碰就塌的局面,可小心駛得萬年船,李忱自然不會放心河西。

  拆分河西,隨后一步步拉攏分裂的河西,最后把他們換成自己人,這應該是李忱的手法。

  只可惜,他沒有他爹唐憲宗李純的手段,他始終是玩不轉這套。

  經過他這么一通亂搞,河西內亂只是時間問題,自己必須得抓緊收復河臨渭三州,壯大自己的實力才行。

  不過河西內亂對自己也有好處,如果河西內亂,自己也有可以名正言順的北上收復失地。

  加上張議潮、張淮深看清了唐廷的面目,恐怕也不會愿意和唐廷接壤。

  河西內亂,有利于自己,卻不利于那些剛剛享受了太平的百姓。

  但只要自己出兵的速度夠快,百姓也能免受災禍。

  這般想著,劉繼隆目光看向陳靖崇:“城外的良田和新墾田,你是怎么分配的?”

  “每人均分八畝,另外還給軍中的弟兄們打了軍餉的欠條,等攻破河州后兌現!”

  陳靖崇解釋著分田和軍餉的事情,劉繼隆聽后看向尚鐸羅他們:“弟兄們有什么怨言嗎?”

  “沒有!”尚鐸羅他們下意識回答,畢竟能跟著劉繼隆從河西跑到蘭州的,沒有幾個人會執拗的在乎軍餉。

  別的不說,一個掃盲班就抵得過好幾年軍餉了,更何況劉繼隆從不食言,既然打了白條,軍餉就一定會發。

  “黃河水位下降沒有?”

  劉繼隆沉吟片刻,緊接著詢問起陳靖崇,而陳靖崇也連忙點頭道:

  “按照百姓的說法,比之去年的這個時候肯定下降了,但具體下降多少不知道。”

  “不過我已經帶人在河道里放下了測量水位的石柱,等下個月我們就能清楚下降了多少水位。”

  “好!”劉繼隆頷首,接著又問道:“水轉翻車的水位怎么樣?”

  “沒入水中六尺,取水正常。”陳靖崇回應道。

  二人交談間,劉繼隆便已經確定了今年的旱情,不太可能影響到五泉。

  不過河臨渭及廣袤的隴西各地,那就說不準了。

  劉繼隆目光掃視眾人,隨后深吸一口氣:

  “老實訓練學習,七月末搶收后,我們立即出兵收復河州!”

  “是!!”

  在他們的應和聲中,五泉的隴西歸義軍便繼續蟄伏了起來。

  不過相較于他們的蟄伏,河西的戰爭卻并未停止。

  伊州雖被張議潮收復,可張議潮只收復了伊州的治所伊吾縣。

  伊州有兩縣,分別是治所伊吾縣和所轄的納職縣。

  張議潮收復伊吾縣后,西州和庭州的仆固俊、安寧便獻出圖籍,投靠了張議潮。

  不過這種投靠只是名義上,實際上二人依舊在西域擴張勢力。

  西域游蕩的許多回鶻部落并不認可仆固俊和安寧,因此他們聚集在伊州境內的納職,頻繁入寇敦煌與伊吾。

  此前由于東征緊要,張議潮一直沒有處理他們,而今涼州收復,張議潮也不再忍耐,于四月揮師西進,進擊納職的回鶻部族。

  張議潮所率三千甲兵,行軍十余日,進至納職附近。

  由于此前伊、沙二州幾次沒有反擊,因此納職地區的回鶻人根本沒想到張議潮會提兵殺來。

  毫無防備的他們被張議潮指揮大軍四面圍攻,河西將士奮勇沖殺,納職城就近五十里內橫尸遍野。

  城外的回鶻貴族們拋棄鞍馬,走入納職城,把牢而守。

  若是放在曾經,張議潮只能望城興嘆,可這次他帶來了劉繼隆發明的山丹投石機。

  經過十臺投石機的狂轟濫炸,河西軍圍城十日后,城墻不堪重負而坍塌,大軍殺入城內,街巷橫尸無數。

  這次戰役,河西軍大獲全勝,收奪駝、馬、耕牛上萬頭(匹),收復納職城。

  西州的仆固俊與庭州的安寧得知消息,紛紛派使者送來駿馬,生怕張議潮繼續西進。

  “淅淅……”

  一桶水沖刷了納職衙門院內的血跡,頭發半白的張議潮負甲坐在了主位,發出了疲憊的低吟聲。

  李恩、索忠顗、王景翼等人紛紛坐在主位之下的位置上,看著兵卒們清洗血跡。

  “這納職城,昔年尚有兩千余口漢人,如今卻連三百口都湊不足了。”

  “想要憑此地西征五百余里外的西州,恐怕短期內是不可能實現了。”

  “俘虜的那七千多口回鶻男、婦,也不能留在這里,以免生亂。”

  李恩坐下后,簡單描述了納職城內的情況。

  雖說收復了納職,可納職的人口卻被回鶻人禍害得只剩數百口。

  盡管俘虜了七千多口回鶻人,但卻不能把他們安置在這里,這讓李恩有些頭疼。

  “送到涼州去吧。”

  此時的張議潮還不知道東邊發生的事情,只覺得涼州人口眾多,容納七千口回鶻人不成問題。

  在他說完這話的時候,衙門外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高鼻深目的將領走入衙門內,急匆匆的來到堂內,將手中書信遞給了張議潮。

  “節度使,沙州急報!”

  張議潮從他手中接過急報,迅速打開,隨后眉頭緊皺的看完了其中內容。

  “怎么了?”

  李恩眼見張議潮皺眉,連忙詢問起來。

  張議潮合上書信,揉了揉眉頭道:“進達傳來消息,西海的吐渾準備來劫掠沙州,希望我派軍回援。”

  “土渾這幫狗雜!”李恩忍不住罵道,而索忠顗也起身作揖道:

  “好不容易收復納職,始終得派人駐守,我麾下索暉有才干,可率兩團步卒駐守此地。”

  “不必了……”張議潮皺眉回絕,目光看向王景翼:“你讓康通信率兩團兵馬留駐,給他留下足夠吃半年的糧食。”

  “末將領命!”王景翼作揖應下,索忠顗則是臉色難看。

  李恩瞥了他一眼,只覺得他不識大體,畢竟張議潮已經把會州這種不輸甘州的富庶之地給了索勛,索忠顗竟然還想圖謀納職。

  “大軍休整一日,明日開拔返回沙州。”

  “是!”

  隨著張議潮下達軍令,眾人紛紛退出衙門,通知各團兵馬明日撤退。

  翌日,大軍留下傷兵和兩團兵馬在納職休整,其余兩千四百余人跟隨張議潮撤回伊吾,準備在伊吾休整后返回沙州。

  自納職往伊吾而后歸敦煌近八百里,張議潮率軍短暫在伊吾休整后,當即直下敦煌。

  入境敦煌后,張議潮沒有前往敦煌城休整。

  為了避開敦煌、壽昌的土渾探子,他晝伏夜出,率軍突入昆侖山,在甘泉水上游遇到了吐渾軍,隨即擺陣作戰。

  面對張議潮神兵天降的行為,吐渾軍不敢交戰,狼狽逃歸土渾境內。

  張議潮揮師追擊一千多里,軍隊深入大雪山,活捉土渾宰相三人,俘虜土渾軍三百多人,收奪駝馬牛羊四千頭。

  “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征人盡漢歌……”

  六月中旬,當《大陣樂》的歌聲重新激蕩于敦煌城外,在田間除草的敦煌百姓紛紛冒頭,錯愕看向官道。

  三辰旗在官道上招展,凱旋而歸的歸義軍在張議潮的率領下,押送著三百多名土渾俘虜向敦煌靠近。

  與此同時,敦煌城南門也徹底打開,高進達率領敦煌上百名官員出城迎接凱旋大軍。

  “高進達,恭喜節度使凱旋而歸!”

  “恭喜節度使凱旋而歸……”

  城外官道上,百余名官員在高進達的率領下作揖唱聲,使得四周百姓得知了張議潮深入土渾境內作戰并凱旋的事情。

  “近來可有什么消息?”

  張議潮凱旋而歸,整個人精氣神都充足了不少。

  在他身后的將士們雖然瘦了許多,可他們此戰俘獲的數千頭駝馬牛羊,足夠他們在休整后吃回來。

  “節度使,確實有些事情。”

  高進達作揖道:“出使長安的王景之回來了,并且帶回來了圣旨。”

  “不過他回來的這半個多月時間里,他堅持要等到您回來才公布圣旨內容。”

  “回來就好。”張議潮頷首,并不覺得王景之的行為有什么不對。

  如果圣旨是至尊和門下省發給他的,那王景之自然要等自己回來才能公布。

  他回頭看向李恩等人:“我先回衙門沐浴更衣,一個時辰后召集城內文武官員,在衙門宣讀圣旨。”

  “是!”眾人紛紛作揖,張議潮也抖動馬韁,先一步返回了敦煌城內。

  此次西征南討,歷時近三個月,對于這個時代的百姓和社會而言,三個月很難有什么大的改變,因此現在的敦煌,與張議潮離開時沒有什么區別。

  他先一步返回衙門,而后沐浴更衣。

  半個時辰后,隨著張議潮濕著頭發走出浴堂,他卻在內堂見到了神色焦急的王景之。

  距離他上次見到王景之,前后已經過去了快一年,因此張議潮在見到他后輕笑道:“去那么久,你倒是瘦了。”

  “這次我凱旋而歸,俘獲了不少牛羊,稍許讓人殺頭牛,好生犒勞犒勞你。”

  “節度使,圣旨恐怕不能公布!”王景之不在意什么犒勞,他只在意圣旨的事情。

  面對王景之急切的打斷,張議潮眉頭微皺,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怎么了?”他坐到了主位,嚴肅的看著王景之。

  王景之見狀,嘴里不由得發苦,從懷里掏出圣旨遞給了張議潮:“這是圣旨,您先看看吧。”

  按照正常流程來說,圣旨肯定得在香案擺好后才能公之于眾。

  現在王景之提前拿出來遞給自己,必然是出了什么問題。

  想到這里,張議潮皺眉接過圣旨,將其展開閱覽。

  不過幾個呼吸間,張議潮便忍不住的幾次動容,好在都被他壓制下來。

  一刻鐘后,他合上了圣旨,重新遞回給了王景之,而他則是低垂著頭,半響沒有說話。

  濕漉漉的頭發已經干了大半,張議潮這才緩緩道:“這件事……淮深他們知道了嗎?”

  聞言,王景之頷首道:“我擔心朝廷的人會拉攏索勛,挑撥他和劉繼隆、李儀中、酒居延等人,因此在抵達姑臧后,便把圣旨的事情告訴小張節度使了。”

  “小張節度使讓我在姑臧等到開春,同時手書將事情告訴了索勛、劉繼隆、李儀中三人,隨后斡旋了幾人的矛盾,避免幾人受到挑撥而內斗。”

  “至四月初我返回姑臧前,涼會蘭三州的局勢都沒有什么變化。”

  王景之說罷,張議潮舒緩了一口氣,似乎是慶幸張淮深處理得當。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圣旨公布,那瓜沙的豪強必然會干涉三州事宜,著急瓜分利益。

  因此他即便緩了一口氣,可心里始終還是吊著一口氣。

  “節度使,要不然這份圣旨就不公布了吧?”

  王景之想要隱瞞圣旨的事情,畢竟從敦煌前往長安近三千里,一來一回需要大半年。

  考慮到冬季焉支山封山,就是耽誤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他們選擇隱瞞,那起碼能瞞一兩年。

  只是對于他的提議,張議潮卻搖了搖頭:“我還沒死,他們即便知曉了圣旨的事情,我也壓得住!”

  張議潮那充滿底氣的回答,讓王景之瞬間松懈下來。

  是啊,只要張議潮還在,即便瓜沙的豪強想要瓜分利益,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資格。

  沒有張議潮點頭,瓜沙的這群豪強即便策反李渭、李儀中和索勛,也不見得斗得過張淮深。

  “末將知道了……”

  王景之頷首表示態度,張議潮也擺手道;“退下吧。”

  “是……”

  王景之退出了內堂,而張議潮也在之后收拾了自己,穿上了一年前,由長安所賜予的緋色官袍。

  他的雙手在官袍上撫摸,眉宇間不知不覺多了幾分哀傷。

  “嗚嗚嗚——”

  忽的,堂外響起了號角聲和鐘鼓聲。

  沒有半點遲疑,他戴上了幞頭,邁步向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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