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夜幕低垂,草原上一片蒼茫,唯有蟲鳴聲與秋風吹過草地的簌簌聲能證明世界并非一片死寂。
漆黑如同吞噬一切的巨獸,將天地間所有的色彩都盡數吞沒,唯獨姑臧大軍的營盤內篝火通明,猶如海上的燈塔,向四方傳遞著光明。
這份光明十分明顯,因此也極易遭受襲擊。
為了保護營盤,三千輕騎被折逋羅精心編制為三百隊塘騎,每隊騎士皆如夜行的豹,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游走巡哨,警惕劉繼隆所率精騎的夜襲。
風在草原上呼嘯,卷起陣陣塵土,卻掩蓋不住塘騎的馬蹄聲。
營盤內,牙帳映著微光,折逋羅沒有直接入睡,而是坐在主位,眉頭緊鎖,目光掃視矮幾上的地圖。
在他的面前坐著統轄甲兵、民夫和輕騎的十余位節兒,這些節兒都在傾聽他的吩咐。
“這劉繼隆善于襲擊,尤其是在后半夜和天明時分。”
“我們距離嘉麟城還有三十里,雖說我已經派塘騎告知莽隆化注意劉繼隆,但為了以防萬一,外圍的塘騎絕對不能休息。”
“這幾日辛苦些,打完這一仗,每人發羊肉五斤,米麥一斗!”
折逋羅向節兒們述說著眼下的不容易,還十分慷慨的給出了戰后的犒賞標準。
節兒們面面相覷,紛紛行禮應下。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
由于白天只花費三個時辰就趕了三十里路程,所以折逋羅也沒有折騰將士們,而是要求除塘騎外的所有人早些休息。
節兒們此時早已疲憊不堪,見折逋羅讓他們去休息,紛紛起身行禮退出了牙帳。
見他們離去,折逋羅也揉了揉眉心,重新打量起了涼州的地圖。
涼州由西向東,從番和到昌松,走官道的距離接近二百里。
這二百里路,哪怕是尚摩陵所率的精騎,也需要三天時間才能走完,而步騎混合的姑臧大軍每日僅能走五十里。
今日白天他們三個時辰急行軍三十余里,已經把大軍人馬累得不行,若是接下來兩天都如此,那等到了番和也無法打仗。
折逋羅重新規劃了一下,決定明天走六十里,后天走三十里。
只有這樣,當他們后天抵達番和城時,才能有體力列陣迎敵和扎營。
不過一想起行軍速度,折逋羅腦中就不免出現劉繼隆所率精騎的恐怖行軍速度。
他用布尺在地圖上丈量了劉繼隆所率精騎這幾日的行軍情況,只是十幾個呼吸,便得出了答案。
“前后不過四天,竟疾行四百里有余……”
折逋羅心中大駭,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他算了一下從昌松到此地的距離,心里得出一個結論。
“倘若這劉繼隆今日要來襲擊我,這四日他便要行軍近五百里。”
“五百里……日行一百二十余里?”
“如他這般,也難怪可以將尚摩陵那廝玩弄鼓掌間,不過……”
算出劉繼隆的恐怖行軍速度后,折逋羅緩了一口氣:
“按照他這樣的行軍速度,恐怕軍馬掉膘嚴重,這幾日都不敢輕易突襲了。”
“不過以他這幾日表現來看,還是需要提防才行……”
折逋羅眉頭緊皺,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兵法有云“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尚摩陵所率涼州精騎,每日行軍八十里都有掉隊者,而劉繼隆四日奔襲四百余里,竟然鮮有掉隊被己方塘騎所搜察者,實在駭然。
“這廝到底是怎么練兵的?”
折逋羅十分頭疼,他這輩子就沒遇到過劉繼隆所率領的這種精騎。
就他這種打法,換做任何一支軍隊來涼州,都會在開始被打得鼻青臉腫。
上次作戰時,折逋羅就算過劉繼隆的行軍速度,但那時得出的是三日二百六十余里。
雖說超出涼州精騎的行軍速度,但也不算多,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這次來看,劉繼隆上次入寇顯然留了一手,而這一手讓他們這一次吃了大虧。
以劉繼隆的行軍速度,若是他要前往番和,恐怕明日正午自己就會聽到他率軍抵達番和的消息。
好在番和城墻高大,即便劉繼隆派遣騎兵前往番和,也無法形成什么戰力。
想到這一切,折逋羅倒是有些欣賞起了劉繼隆。
至少在他所知的將領中,還無一人能做到劉繼隆所做到的這一切。
這么想著,折逋羅也就不再擔心,而是吹燈躺下休息去了。
也如他預料一般,這一夜十分安靜,直到天色微亮,大軍的塘騎也沒有傳來劉繼隆的消息。
辰時,大軍開始拔營,早飯都沒吃就往嘉麟城方向趕去。
兩個時辰后,天邊漸漸出現嘉麟城的身影。
當折逋羅率領大軍抵達嘉麟城西門外的時候,莽隆化已經率領精騎、甲兵等候許久。
除此之外,還有早早做好的早飯。
每人兩個一斤重的胡餅,外加一碗粟米粥,這就是姑臧軍的早飯。
折逋羅坐在馬札上,一邊吃著早飯,一邊看著莽隆化安排大軍就食。
等他安排好走過來,折逋羅卻已經吃飽喝足了。
“都護,我率帳下精騎三百,甲兵五百等候許久!”
莽隆化雖然不愿意馳援番和,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
所以面對折逋羅發起的征召,他還是點齊了八百兵馬馳援番和。
“好!有了你的加入,這甘州漢奴也叫囂不了多久了!”
折逋羅毫不吝嗇的夸贊莽隆化,隨后更是用他父親的事情激勵他。
“這次若是我們能生擒劉繼隆,也算幫你阿爹報仇了。”
“是!”
提起莽羅將,莽隆化眼里自然閃過一絲仇恨。
不過這絲仇恨來得快,去得也快。
面對折逋羅,莽隆化還是說出自己的擔憂:“聽說甘州漢奴張淮深派出近萬大軍圍攻番和。”
“這近萬大軍加上劉繼隆所率精騎,僅憑我軍這點人馬,這……”
“放心!”折逋羅示意他安心:“我昨日正午便派塘騎給昌松傳去消息。”
“不出意外的話,乞利本應該在明日午后就能追上我們。”
“屆時我軍甲兵近四千,加上番和城內摩離所率千余甲兵,區區漢奴,不過土雞瓦犬罷了!”
安撫過后,折逋羅繼續說道:“早些吃完早些前往番和,今日最少還要走四十里路。”
“走完這四十里路,明天只需要走不到三十里,就能抵達番和了。”
交代過后,折逋羅開始督促將領們吃飯,隨后示意他們拔營向西。
從正午到黃昏,近一萬兩千人走了三十五六里。
眼看太陽即將落下,折逋羅見狀也不再強求,當即下令扎營。
他們所選的扎營地點距離番和城不過三十三四里,地勢平坦且有小溪作為水源。
昨夜巡哨的塘騎,今天一早都在馬車、牛車上休息,一到了扎營的時候,折逋羅便派他們開始巡哨。
在徹底入夜前,折逋羅所率兵馬便將營盤布置完畢,并點燃了足夠的篝火。
折逋羅自覺熟悉劉繼隆的風格,所以依舊召集了將領們交代注意事項。
“劉繼隆善于夜襲和清晨突襲,還是那句話,盯好營盤三十里的范圍,只要我們不犯錯,哪怕劉繼隆率軍突襲而來,我們也能有所準備!”
“是!”
隨著折逋羅交代清楚,節兒們開始退出牙帳,緊盯巡哨。
莽隆化沒有退出去,而是在節兒們退出去后行禮道:“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明日我們卯時便拔營前往番和。”
“好!”折逋羅沒有否決建議,而是十分認可。
在他看來,早一個時辰抵達番和,就能少一分危險。
二人談話間,一名十戶長也帶著飯食走入牙帳,將兩盤飯食交給了二人。
烤羊腿和羊湯,外加羊肉面餅……
如此豐盛的晚飯,讓送飯的十戶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莽隆化瞥了一眼他,忍不住罵道:“豬犬的東西,若不是你們保護不好我阿爹,這次哪里需要我率軍出征?”
“保護?”上位的折逋羅疑惑看向那十戶長,莽隆化見狀也解釋道:
“這個農谷力就是前次漢奴入寇時與我阿爹作戰的奴婢,結果沒能保護好我阿爹,我便把他降為十戶長了。”
說罷,莽隆化瞪了一眼農谷力:
“豬犬的廢物東西,這次就讓你看看我和都護是怎么收拾劉繼隆的!”
“是……”農谷力自覺委屈,前次劉繼隆入寇時他只是一個百戶長,根本指揮不了多少人,怎么保護得了莽羅將。
更何況當初折逋羅也說了最好一路返回番和,結果是莽羅將不聽建議,最后被劉繼隆襲殺,哪里怪得了他。
“還站著干嘛?滾出去值夜!”
“是……”
在莽隆化的叱罵聲中,農谷力委屈走出牙帳,在牙帳外和折逋羅的親衛一起護衛起了牙帳。
吃好飯食后,莽隆化沒有返回自己的帳篷,而是在牙帳向折逋羅請教問題。
在二人的問答中,時間一點點流逝,直到夜漏被換到亥時(21點),莽隆化才準備起身離開。
不過不等他離去,牙帳外便響起了馬蹄聲。
一隊十余人的塘騎策馬來到牙帳前,為首的十戶長翻身下馬,來到牙帳門口跪下行禮。
“都護,西北二十余里外發現漢奴的精騎!”
聞言,折逋羅和莽隆化都坐不住了,莽隆化激動道:“一定是劉繼隆!”
折逋羅沒有回答他,而是嚴肅詢問:“他們準備去哪?”
“他們正在前往番和,遇見我們后也沒有熄滅火把,而是明目張膽的前往番和,數量分不清,不會低于一千人!”
十戶長如實稟報,而折逋羅聞言松了一口氣,心想不是朝他們來的就行。
“緊盯著他們,確定他們前往了番和后再來回稟!”
“是!”
在折逋羅的交代下,十戶長也起身后退,隨后翻身上馬,帶著塘騎們調轉馬頭,向營盤外趕去。
在他們走后,莽隆化也笑道:“若是確定劉繼隆往番和去,那今夜我們就安全了。”
“嗯!”折逋羅沒有否認,畢竟從西北二十里外前往番和,差不多也有近二十里的距離。
這么一算最少四十里,加上劉繼隆他們白天應該還在行軍,所以不管怎么看,他們都不會有太多馬力來突襲自己。
想到這里,折逋羅的擔心漸漸削減,現在只要確定劉繼隆他們確實前往番和就足夠。
思緒落地后,折逋羅和莽隆化便沒有休息,而是在牙帳等著消息落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帳外再度出現馬蹄聲,二人立馬起身走到了門口。
果然,營盤內的西邊正在趕來一隊塘騎。
眼見他們抵達帳前,折逋羅不等他們下馬就追問道:“劉繼隆是不是去番和了?”
“回都護,他們向西南走了十余里后繞過番和城,往番和城西去了。”
“我軍被番和城漢奴的塘騎所阻,并未深入!”
十戶長如實回應,而折逋羅回頭看了一眼帳內的夜漏,發現時間已經來到子時四刻(0點)后終于松懈。
“好!這么短的時間,估計他們也不會夜襲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做足準備。”
折逋羅沒有片刻的遲疑,果斷下令道:“將東邊的塘騎收回至十里范圍,剩余的都調往西邊,給我盯緊劉繼隆的精騎!”
“是!”十戶長應下,隨后便調轉馬頭離去,不多時便將軍令傳給了自家節兒。
很快,東邊的塘騎被大批調往了西邊,而此時番和城西外的甘州軍也見到了上千名精騎的到來。
張淮深披著披風走出營盤,來到營門準備迎接劉繼隆。
索勛、酒居延、陳靖崇等人也緊隨其后。
只是不曾想,當他們來到營盤迎接時,那站在“劉”字旌旗下的并非是劉繼隆,而是馬成。
“校尉馬成,見過張刺史!”
馬成翻身下馬,而張淮深卻皺眉道:“劉繼隆呢?”
“回刺史,這是折沖寫給您的手書。”
馬成從懷里遞出劉繼隆所寫手書,張淮深果斷接過打開。
很快,劉繼隆的想法便出現在了張淮深眼底,他瞳孔微縮,而后嘴角輕挑:“他倒是好謀劃!”
“行了,把傷兵和這群新卒都安置好吧!”
“末將領命!”
張淮深吩咐馬成,隨后轉身看向索勛:“征調軍中五百精騎和所有會騎馬的甲兵,兩個時辰后準備進攻東邊的番狗援軍!”
“此外,將東邊的塘騎收回到十里范圍,讓他們隨軍出陣!”
“是!”索勛不假思索的應下,即便他們在黃昏時便知曉了東邊涼州援軍的數量,可索勛卻沒有露怯。
在他應下軍令后,他這才將目光投向了張淮深手中的劉繼隆手書。
“刺史,不知劉折沖寫了什么?”
索勛試探性回答,本以為張淮深會將手書遞給他,卻不想張淮深直接把手書丟到了營門的篝火中去。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在兩個時辰后集結帳中精銳便可!”
張淮深話畢便走回營盤內,只留下了一個背影給索勛。
索勛暗自皺眉,雖然不知道劉繼隆寫了什么內容給張淮深,但就張淮深的語氣來看,恐怕是一則好消息。
不過不管是什么好消息,這一戰自己都要展現出自己的能力,為索氏在涼州謀得一席之地!
如此想著,索勛也返回了營盤內,準備再讓將士們休息一個時辰,留出一個時辰集結便可。
很快,甘州軍的塘騎開始回縮巡哨范圍,而為了刺探他們動向的姑臧軍塘騎也只能繼續深入。
在他們向西的深入下,其它三個方向的塘騎不可或缺的開始回縮范圍。
不過對此,折逋羅并未有什么警惕之心。
在他看來,劉繼隆已經和張淮深會師,現在他只要緊盯番和方向就足夠。
這么想著,熬到丑時(1點)的折逋羅也終于吹滅了燭火,安心躺下休息了。
或許是太疲憊,他并未夢到任何事物,只是安靜的休息著。
只是在他休息正酣的時候,刺耳的哨聲卻將他驚醒。
“嗶嗶——”
“嗶嗶——”
哨聲似乎在他耳邊炸響,一瞬間便使得他驚醒起來。
“怎么回事!西邊的漢奴出兵了嗎!”
他起身便開始穿甲,而營盤內的兵卒卻還在迷糊之中。
不等他把甲胄穿好,刺耳的哨聲越來越近,這讓折逋羅臉色難看。
牙帳的帳簾在下一秒被掀開,一名節兒連忙稟告:“都護,我軍東邊遭遇敵襲,敵軍距離此地不過數里!”
“東邊?!”
折逋羅錯愕失聲,耳邊卻隱隱傳來了沉悶馬蹄聲,使得他與節兒臉色驟變。
“殺賊!!”
“殺啊——”
夜幕下,近千精騎向營盤挺進,雙方距離不過二三里。
他們的馬速極快,許多姑臧塘騎被追殺,而營盤內的番軍卻在火急火燎的穿戴甲胄。
火光中,“劉”字旌旗獵獵作響,而精騎隊伍的前方,赫然是身負重扎甲的劉繼隆。
“放箭!!”
“跑啊!”
短暫集結起來的夜值番兵試圖放箭反擊,而身為他們扈從的奴隸們卻四下逃命。
面對近在咫尺的鐵騎洪流,他們毫無抵抗之心。
他們沖亂了番兵的陣腳,哪怕番兵們舉刀劈砍也無濟于事。
在他們的絕望的目光中,鐵騎的洪流沖向了這群番兵……
“殺賊!”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