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津,這個位于伊勢灣沿岸,面向太平洋,剛起了名字沒兩天的地方,連根人毛也沒有。
原野望望四周一片荒涼靜默,感受一下輕輕撫過面龐的微咸海風,再瞧一眼不遠處的細沙河灘,彎腰用短刀在腳下翻了翻,捏起一小撮黑灰色的泥土看了看,隨后又任由其從指間撒落。
荒地就是荒地,土質果然十分差勁,是黏重型土壤,通氣性和透水性都很差,植物根系難以獲取雨水和氧份,真想在這里種田,需要從樹林中取腐土、砂石按比例混入,再經過一兩年深翻深耕后,才有可能變成“水稻土”。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來這里也不是為了開荒,這里只是一塊前進基地,只要能不受約束的發展就可以。
最少最少,這里沒人會妨礙他燒炭招郎黨了。
至于安全問題嘛……
暫時也不用太擔心,尾張下四郡有點實力的豪族都剛剛被織田信長毒打過,想來三五個月之內,該沒個人敢瘋到來襲擊織田信長重點關注的項目。
這是難得的空窗期,必須抓緊時間,在此期間完成復工復產,并且擁有比以前更強的自保能力,然后才能談到下一步,才能談到未來。
他在那里觀察地形,順便發散思維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后面的人也跟了上來,他直接轉頭吩咐道:“就在這里扎營吧!”
前島十一郎看看四周,感覺這里也不錯,離水源很近,地勢也夠平坦,便直接招呼家子們把車輛圍起來,開始卸車,而新來的中條平次郎、丸橋五門兩名與力,也在原野的吩咐下率領郎黨們四散而開,探查附近有沒有傷人野獸。
原野則帶著阿清,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要再去小海灣瞧瞧,準備選址建一個小碼頭,暫時能停泊一條中型船就可以。
這是必須的,沒有這條船,他沒辦法快速獲取硝石……
這么說不太準確,是沒辦法按A計劃快速獲取硝石,到時只能被迫使用B計劃,也就是使用最早出現在14世紀法國,盛行于15世紀中期的硝田制硝法,而那樣的話,他就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挖石灰、挖洞,短時期內很難再忙自己的事,并不可取。
而且硝田制硝技術十分容易模仿,織田信長派人偷偷摸摸看幾眼就能學會,到時他的個人價值就會大降,很影響他未來的規劃。
所以除非實在交不出貨,有被織田信長收回土地的風險,他并不想執行B計劃,還是想弄得復雜一些,以便把關鍵技術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要這塊荒地,主要是滿足自己的需求,其實織田信長想要的那點硝,不出意外一條船就能搞定。
當然,到底是選A還是選B,現在還不好說,要再看看情況,但先干起來肯定是沒錯的。
艱苦的墾荒生活就這么開始了,原野指揮手下這一百多號人盡情破壞大自然,放火燒荒,清理灌木,砍伐樹木,驅逐野獸,平整土地,建起窩棚,順便把醬油作坊、染布作坊、炭窯石灰窯、引水渠之類重要建筑的位置確定好。
而這么辛辛苦苦忙了五六天后,營地基本就能住人了,他開始考慮把醬油作坊先建起來,快些恢復現金流,以讓手頭資金更多一些,能再雇些工匠來加快建設速度。
這方面問題不大,畢竟醬油作坊要求很低,前島十一郎和桃井兄弟也都是熟手了,前期準備直接交給他們就行,但他正和這三個人指著空地合計著呢,忽然注意到遠處好像出了點事。
那里附近警戒的郎黨——他從丹羽長秀那里借來的織田家的郎黨,攔住了兩個人和一輛板車,似乎發生了一點小小爭執。
他奇怪之下便讓前島三個人先去忙,自己過去瞧瞧,等走近了發現是一名十八九歲、孔武有力的男子在吵著要見他,身邊還站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小袖少女,身后則是一輛破破爛爛用人力拉的板車,板車上堆著一些破爛行李和大堆稻草,稻草堆里還斜斜伸出一只臟兮兮的腳丫子,腳丫子還非常眼熟……
真的非常眼熟,以前他經常看到某人吃完飯就摳這只腳丫子,甚至他剛剛穿越時,都花過好長時間勸這只腳丫子的主人晚上洗洗腳再睡,印象十分深刻……
“大人!”
他正看著這只臟兮兮的腳丫子愣神,覺得心臟“噗通噗通”越跳越快,都有些虛幻之感時,有郎黨注意到他來了,連忙轉身招呼他,而那名十八九歲的男子目光也瞬間移到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有些愣頭愣腦地問道:“你就是野原三郎?”
“是我!”
原野終于醒過神來,本能答了一句就往板車那里走去,但那名男子馬上手握刀柄叫道:“等等,先把說好的錢給我們!”
原野現在沒空搭理他,直接沖板車叫了一聲:“阿滿!”
稻草堆沒反應,原野心里微微一沉,馬上用力再叫了一聲:“阿滿!”
稻草堆終于有動靜了,一雙手伸了出來胡亂扒拉了一下,掀開了一些稻草,接著就傳出阿滿迷迷糊糊的聲音:“要吃飯了?”
原野心跳這才放緩,一時心情復雜難言,有點大起大落之感——看到了阿滿他很激動,都有點不敢相信她就這么回來了,結果叫了一聲她又沒反應,還以為是來送尸首的。
阿滿這時也分辨出他的聲音了,又扒拉了幾下稻草,高興叫道:“是你啊!終于找到你了,你說你整天瞎竄什么啊,到處找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死了!快啊,快來扶我一把,我傷口還沒長好,自己坐不起來!”
原野趕緊上前,但那名男子用力推了他一把,再次怒道:“先給錢!”
“不得放肆!”
野原這些借來的郎黨也不是擺設,之所以借他們就是為了在野外提供保護,免得隨便就被一伙盜賊團滅了,這時他們也確實起到了作用,眼見原野受到攻擊,立刻放平長槍,制止那名男子的無禮舉動。
原野趕緊揮手示意不必緊張,免得真打起來了,平穩了一下心情正要問問那名男子在說什么錢,而這時阿清手持銅箍棒飛快跑了過來,大概是在營地里忙碌的時候看到起了沖突,擔心他出意外,趕緊過來看看。
她比原野還要熟悉阿滿,哪怕現在阿滿是腳丫子朝著他們,還埋在稻草堆里避風只伸著手在亂揮,她跑近了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有些難以置信地停住步子,像生怕自己在做夢一樣呆呆問道:“姐姐?姐姐……你沒死?!”
她之前去小河灣那里找了好久也沒找到阿滿的“遺體”,回來還難受了許久,沒想到突然之間阿滿就復生了,大腦多少有些空白。
阿滿聽到她也來了十分高興,躺著動不了依舊不妨礙她大放狗屁,又開始發表后見之明,十分猖狂的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當然沒死!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我天生賤命一條,怎么也死不掉!現在看看,果然如此!”
“姐姐!”
阿清終于忍不住熱淚盈眶,恢復了行動能力,立刻向板車撲去,想仔細看看阿滿,而那名男子沒有半點惜香憐玉之情,依舊把手一橫,大喝道:“你們說夠了沒有?我都說了,先給錢再給人!”
阿清猛然身子一歪躲開,下意識就要給他一棒子,這時誰也別想攔著她見阿滿,但那名男子身邊的小袖少女終于發聲了,輕聲道:“不要這樣,虎太郎,讓他們先見一見吧!”
這名叫虎太郎的男子猶豫了一下,讓開了身位,但還是站在車邊,手握刀柄,似乎生怕他們搶了阿滿就跑。
阿清也沒空和他計較,過去把稻草扒開,用自己身體擋著涼嗖嗖的海風,把阿滿小心扶坐起來,而阿滿疼得呲牙咧嘴,十分不滿道:“你輕點啊!”
“好的,姐姐!”阿清這會兒對她百依百順,手上又放輕了三分力道。
原野也終于能過去了,看著阿滿熟悉的豆豆眉,想想這一年來的相處,再想想她的拼死相救,真有點想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只是不太方便,便蹲下問道:“傷得很重嗎?”
“你整天說這些大廢話!”阿滿從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么寫,立馬開始抱怨加表功,“我一個人和上百個人打,砍翻了二三十個,累得不行了又被人隔著七八步射了上百……呃,幾十箭,血滋滋往外噴,像個血葫蘆一樣才殺出重圍,傷的能不重嗎?”
神特么砍翻了二三十個……
原野無語了,一時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重逢的激動之情都消下去不少。
阿清也呆了一陣子,猶豫片刻,小聲說道:“姐姐,桃六郎和井七郎前幾天救回來了。”
阿滿大吃一驚,驚奇道:“他們兩個沒死嗎?林家是干什么吃的,連他們倆都殺不掉?”
“姐姐,這說起來有些復雜,但他們確實沒死。”
“這樣啊……”阿滿撓了撓臉,看看她,再看看原野,就是臉皮超級厚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尷尬道,“這個,殺出重圍的經歷回頭再和你們細說吧,總之……我傷得很重,這次真的九死一生!也就是我夠聰明,換個人絕對噶了!”
原野也不想她太尷尬,死里逃生吹點牛皮他能理解,馬上道:“那當然!不管怎么樣,回來就好,別的不重要!”
“是啊,姐姐,回來就好!”阿清也連聲附和。
他們這么一說,阿滿倒不樂意了,趴趴著豆豆眉強調道:“我沒吹牛,換成別人絕對死定了,也就是我才有本事活著回來,不是靠運氣好!”
“我們相信你!”
“是真的,我是憑本事活下來的!”
他們在這里說起來沒完沒了,守著板車怕阿滿被搶走的虎太郎不樂意了,大聲沖阿滿叫道:“還沒說夠嗎?我們按約定把你送到他這里來了,錢呢?!”
他沖阿滿喊完了,見原野起身望過來,馬上又沖他叫道:“這家伙是我們從河里撈上來的,她保證我們把她送到你這里來,你會給我們一千貫文!不給錢別想把她帶走!”
阿滿愣了愣,倒是記起要付錢的事了。她確實許諾過要給一千貫買命,畢竟她當時抱著尿泡飄在河里,眼看就要噶了,遇到能獲救的機會,為了保住小命,別說一千貫了,就是一萬貫、十萬貫她也敢喊,甚至之后生怕這兩個人不肯給她治傷,直接把她扔到路邊,還不停重復許諾,就是……
這真到了付賬的時候了,一千貫買她的小命……就有點不值了,她就是切碎了零賣也不可能賣出一千貫。
她豆豆眉彈了彈,看看原野、阿清都在,周圍還有五六個披甲郎黨,瞬間兩眼就冒出兇光,感覺還是把這兩個人亂刀砍死,直接埋了比較好,只是她眼中兇光剛起,又記起終究是這兩個人救了她的小命,直接把救命恩人殺了,好像有點太不講究……
她眼中兇光一時伸縮不定,舍不得錢又不想壞了名聲,而這時那名小袖少女說話了,直接對虎太郎低聲喝斥道:“不要說這種話,救人性命本就是應該的,怎么可以挾恩索要報酬?”
接著她就轉向原野,仰著小臉向他笑瞇瞇問道:“野原大人,您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