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
換完衣服,青山理、宮世八重子、見上愛三人,一起前往見上愛所在的高二二班。
走出宿舍樓,太陽高懸。
明明已經九月中旬,烈日依然統治世界,一絲風都沒有,遠處桂花樹的樹葉子,畫上去似的,一動不動。
見上愛遞給青山理一把大傘。
“砰”的一聲,青山理打開傘,自己撐。
兩人大小姐同時盯著他。
“你們也要?”青山理問。
宮世八重子自己靠過來,站在傘下;見上愛看了,也走進去。
“等等,遠點!請保持距離!會鬧出緋聞的!”青山理連忙道。
他主動后退,寧愿自己被曬,也要給兩位大小姐打傘。
雖然有些狗腿子,但至少避免了左擁右抱的局面。
好險!
三人來到教學樓。
“你也去?”青山理問宮世八重子。
“在教室角落看見你的前妻,算是一個有話題性的彩蛋吧?”宮世八重子笑著說。
——不管用不用,先拍下來。
“不錯,可以先拍一組這個鏡頭。”見上愛說。
——我就知道。
三人抵達二年二班,教室里沒有二班的學生,充當群演的學生會成員站在門口。
在小野美月來之前,宮世八重子處理了幾件事。
“抱歉,換了一下衣服,來晚了!”小野美月跑得滿頭是汗。
“不用著急。”見上愛遞上手帕。
“不用不用。”小野美月連連擺手。
“拍攝的時候,臉部要保持干凈。”見上愛說。
“那,謝謝。”小野美月收下手帕,不太好意思地擦臉。
這是一條有美月汗水的見上愛的手帕,價值千金。
人到齊之后,準備開拍。
“我們先演練幾遍,確認站位。”見上愛說。
不止是青山理、小野美月兩位主演,連學生會的群演,在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她都有預案。
與其說她是導演,不如說她更像是木偶戲的操縱者。
“到時候你去找她,兩人聊《偵探A》。”她在給學生會說戲。
“好的。”學生會兩人點頭。
其中一人道:“我們本來就很喜歡《偵探A》,應該能演得很好。”
宮世八重子瞥了這兩人一眼。
“請你看著青山理,”見上愛對秘書道,“有一組鏡頭,會跟著你的視線,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青山理。”
秘書推眼鏡:“明白。”
見上愛瞥了眼講臺上與小野美月說笑的青山理。
身穿襯衫校服的他,清爽明朗,笑容親切又有一點頑皮,正在寫待會兒要擦的字。
他把字寫得高高的,逗小野美月。
“各位請稍等。”她拿起相機,對準此時講臺上的兩人。
小野美月也有反抗,她對青山理亮出拳頭,拇指居然還握在拳頭里,豆沙包一樣可愛。
講解完,又演練了幾遍,便正式開拍。
伴隨著明明經費不足卻依舊花錢買來的‘場記板’的一聲‘咔’。
由靜入動,學生會的人演出一副放學的場面。
小野美月走向講臺。
人群中,青山理趴在桌上睡覺,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緩緩抬起頭。
見上愛屏住呼吸。
眼前的青山理,睡眼朦朧,劉海略微凌亂,明明是睡成這樣,卻給人一種造型的美感,外表年輕,可那雙眼,仿佛真是早上那個三十七歲中年青山的。
隔著鏡頭,她全身都跟過電似的。
把身體交給感覺,然后讓感覺操縱身體,這時候,隨意撥弄,也是人物該做、會做、能做的事。
青山理此時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是三十七歲的青山。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又低下頭,看了眼課桌,課桌上,是二年級的國語課本。
一會兒之后,撐著桌子站起身。
青山理走向講臺。
起初,仿佛腿受傷需要復建般,前進時,需要手撐著一張又一張的課桌。
慢慢的——
手掌撐課桌的力氣越來越小;
手掌與課桌的接觸面也越來越小。
他整個身體都不可思議地輕盈起來。
原本嘈雜的教室,不知為何,全都看向他,看著他一步步走向講臺,看著他一步步變得年輕。
仿佛講臺在臺階上似的,最后兩步,他輕輕一躍,來到小野美月身邊。
鏡頭里出現小野美月。
她跳起來,握著黑板擦的右手,在黑板上留下一條弧線。
她又跳一下,再次留下一條弧線。
就像汽車雨刷,高度也有極限。
青山理的手進入鏡頭,這只手拿起另一塊黑板擦。
小野美月疑惑的轉頭看向青山理。
青山理也正好看向她。
“喲。”他愉快地微笑著。
沒有哭,也沒有說謝謝,只是微笑著打招呼。
小野美月愣住了。
與劇本不一樣,讓她愣住了;青山理燦爛的笑容,讓她愣住;明明燦爛,卻莫名躊躇滿志的笑容,讓她愣住了。
青山理仿佛要揮毫下筆似的,大臂擺動,擦去黑板上過去的字體。
見上愛看著鏡頭,鏡頭畫面里,十七歲的少年笑著將過去一筆帶過。
見上愛道:“咔!”
“哥哥,你演的太好了!”小野美月立馬道,“還是說,你哭不出來,干脆改成笑了?挺機靈的嘛!”
“你也挺機靈的。”
“真的嗎?嘿嘿”小野美月一邊笑,一邊給他一記重拳。
青山理抬手裹住,順便捏了捏她的拳頭,柔軟細膩。
“主演請過來。”見上愛說。
兩人走過去。
教室一角,見上愛坐在位置上開會。
“演得是很好,但請你尊重劇本。”她看向青山理。
“劇本是我寫的。”青山理說。
“我確認的。”見上愛道。
“這是我的位置。”青山理指指她坐的凳子。
“這是我的位置。”見上愛從抽屜拿出一本書,隨開,書上寫的是‘見上愛’。
——好惡毒!竟然刻意把我安排在自己座位上!
“對不起,入戲后,我也控制不了自己。”青山理低頭。
唉,反正也習慣了。
見上愛又看了眼相機里的視頻:“雖然不尊重劇本,但演得不錯,我很想用這一條,可哭戲還是要拍一遍。”
“完全理解。”
“休息一會兒,十分鐘后繼續。青山同學,把字重新寫一遍。”
不是別人不能寫,而是青山理親手寫,能確保他擦的時候,可以盡興地伸展手臂。
學生會的人都沒他高。
拍攝順利,但因為太過于順利,見上愛多拍了好幾條,各種角度、各種劇情,不管劇本里有沒有。
反正青山理這位劇本作家,沒感受到半點尊重。
作為演員也是。
結束時,已經是午休了。
因為要開反思會,青山理在雅典哲學研究部,與兩位大小姐一起吃飯。
飯盒由大小姐,都是當令的食材。
當然,可以是東京當令,也可以是北海道當令,或者是挪威當令。
見上愛一邊吃飯,一邊看上午拍攝的畫面。
邊看,邊點頭。
“拍得很不錯,比我預想得好。”見上愛說。
“不是我演得好嗎?”青山理坐在她的斜對面,“拍得好,明年拍攝《偵探A》?”
“《偵探A》?”宮世八重子笑起來,“今年舞臺劇有三個,電影有兩部。”
不管是班級,還是社團,所有活動都需要學生會批準,她自然清楚。
“《統御天下的少女》呢?”青山理好奇。
“沒有。”
“沒有?”
“全部被我駁回了。”宮世八重子說,“這部,我也不會允許拍成電影、電視劇、話劇。”
“那我不是要少賺很多錢?”
“和見上愛不同,我不喜歡別人出演我。”
這就沒辦法了。
畢竟是以宮世八重子為主角的,也取材于她,沒有她,就沒有《統御天下的少女》,她不喜歡別人扮演她,就算青山理是作者,也要尊重她。
何況他還不是作者。
“下本書有想法了嗎?”難得見上愛不聊MV的話題,也沒有毒舌青山理。
“明年吧。”青山理說,“一年兩本,等我有了一百億日元之后,每年一本。”
“你每個月只有一萬円,什么時候才能一百億?”見上愛問。
諸君,她默認上繳家庭的錢,不屬于他。
這樣的人能娶?
“一萬円?”宮世八重子笑道,“像你這樣的,就不應該接觸錢,生活各方面直接滿足就行了。”
這個更狠。
別看她說得好聽,諸君,服刑人員在服刑期間的衣食住行費,也不需要花錢。
還是老老實實每個月領取一萬円實在。
“下午做什么?”青山理問。
“新生后的學校鏡頭,圖書館、球場、游泳池、劍道部,你只需要用一種明天要出去秋游的心情去演就行。”
——小學生嗎?僅僅因為明天要出去秋游,就興奮得好像重新投胎了?
“導演您放心。”青山理保證。
“我就不和你們去了,有山一樣的工作在等我。”宮世八重子說。
“晚上回去,我給你按摩。”青山理知道她辛苦。
何況按摩的人是小糸,不是他青山理,也不算“出軌”。
吃過午飯,宮世八重子去學生會,見上愛與青山理拿著傘、相機、水出發。
“先去哪兒?”青山理問。
“現在是午休時間,大家都在休息,去游泳池、劍道部也沒有人配合,先去圖書館。”見上愛道。
兩人來到圖書館。
找到今天的圖書委員,金發劍姬。
“拍攝?”天羽艾爾莎撇了眼相機,手里拿著的是《宇宙滅亡后的地球》。
“對。”見上愛負責交涉。
“只要不偷拍,不發出太大的聲音,請隨意。”
“會發出有點喧嘩的聲音。”見上愛說。
畢竟明天秋游,有些興奮是難免的。
“不行。”天羽艾爾莎拒絕。
“一會兒。”見上愛說。
“不行。”
見上愛給了青山理一個眼色——你來。
“那個。”青山理試著談判,“我會向大家道歉。”
“好。”
這就好了?
“真的沒關系嗎?會發出很大的聲音,會吵到大家?”青山理確認。
“老師不在,我在圖書館的權力是無限的,甚至可以做這種事。”
正當青山理疑惑什么事時,天羽艾爾莎不知從哪兒捏出一片薯片,優雅地含進嘴里。
紅潤濕潤的舌頭一閃而過。
“真的沒問題嗎?”
“唔,沒問題。”天羽艾爾莎咀嚼薯片。
“.謝謝。”青山理道。
也沒說給他吃一片,好久沒吃薯片了。
得到了拍攝許可,但也不能想拍幾次就拍幾次,兩人找了一個角落,討論學習似的竊竊私語。
將一切細節都在口頭上雕琢好,拍攝的時候確保一條過。
在商量正事之前,青山理還有別的事要說。
“你不是最看不起外貌嗎?居然讓我用美男計。”他嘀嘀咕咕。
他不想欠美少女人情。
“這是智慧。”見上愛回答。
“詭辯。”
“哲學智慧詭辯。”
“你少侮辱哲學!”青山理現在對哲學的信仰,比見上愛還要深。
“連《蘇菲的世界》都沒看過的人,也和我討論哲學?”見上愛問。
說來汗顏,提到‘蘇菲’,青山理只能想到衛生巾。
似乎看穿了這件事,見上愛那張清雅的美臉上,輕蔑一笑,居然還挺迷人。
天羽艾爾莎一邊吃薯片,一邊盯著兩人,一邊看《宇宙滅亡后的地球》。
某一刻,青山理忽然大聲喊出來。
“胡說八道!愛迪生不是哲學家這點我還是知道的!”他說。
雖然氣憤,但能感受到他樂在其中。
聲音吵到了所有人,有的人蹙眉,有的人笑了笑,有的人漠不關心。
有人看向圖書委員,但不湊巧的是,恰好,這批人看見圖書委員往嘴里塞了一片薯片。
也罷也罷,畢竟是偏差值78的學校,學習成績這么好,總要有些地方不對勁,才能維持平衡。
眾人繼續埋頭學習。
“.怎么辦?”青山理悄悄問見上愛。
“.”見上愛沒說話。
“以您的驚世智慧也沒辦法了嗎?”青山理盯著她看,不是質問,也不是挑釁,而是真的希望她能想想辦法。
“只能明天再來一次了。”見上愛沉吟。
剛才那一段,不是拍攝。
只是單純青山理被羞辱過度。
“明天的圖書委員還是天羽艾爾莎?”青山理問。
“只要是女性,就沒問題。”見上愛說。
“萬一和你一樣,是不在乎外表的類型呢?”
“多求幾次。”
“有用?”
“有用。”
“見上同學,拍你的戲份時,你能不能穿黑絲?”
見上愛看向青山理。
“能不能?”青山理問。
想了想,他換一種語氣:“能不能嘛?求你了”
見上愛暫時沒有回答,她無法確認,青山理是在測試‘多求幾次就有用’,還是單純想讓她穿黑絲。
認真思考后,她點頭:“好。”
——真好啊?
可惡!
早知道求她給自己買薯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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