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一邊看,一邊跟著練,十六祖的烈陽拳,跟扶余山流傳下來的,有些許不同。
第一階段基本一樣,但是從第二階段開始,細節就有了明顯區別。
稍稍跟著練了一下,溫言就大概明白,可能是十六祖流傳下來的版本,都是經過他的再次優化。
因為溫言現在跟著練,都能感覺到,陽氣在急速消耗。
第一階段倒是正常,第二階段消耗就開始猛增,當然,這種消耗對于溫言來說,也是毛毛雨。
但第三階段開始,消耗速度就給溫言一種從固定傷害,開始轉化成百分比消耗的意思。
這要是讓其他弟子來練,死亡率不敢說百分之百,這話說得太滿了,那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死亡率,應該沒什么問題。
溫言親身體悟了之后,就明白為什么十六祖親自修改出了最終流傳的版本。
現在這個版本,給溫言的感覺,大體上有些像是讓某個癌癥晚期,全身擴散的病人,高燒到四十二攝氏度,連續持續幾個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
要么癌細胞被燒死,要么人被燒死,反正要么成,要么死。
練個拳而已,真沒必要如此極端,極端到有些邪門了。
這么一想,溫言忽然就懂了,十六祖為什么能毆打黑影,然后還沒把黑影給活活打死。
可能十六祖本身,比黑影還要邪門點……
而且,他恐怕還頗有些看不上黑影。
陰暗力量為主體的假神,連惡氣都沒有,殺氣也低的可憐。
在十六祖的年代,以那時候扶余山的行事風格,恐怕是真心覺得黑影純廢物,翻不出什么浪花。
連帶著對溫言都有些嫌棄。
想想也對,往前十三祖,那是什么狂人。
十三祖到十六祖,中間也沒隔太久的時間,風氣都還沒扭轉過來呢,立馬又出個出手果決,說干你就干你,還敢把自己朝死里練的狠人。
十三祖之后,扶余山可是遭受了打壓很長一段時間。
這個都不用去看記載的細節,拿腳后跟想都可以想到。
后面十四十五兩代祖師,為什么間隔時間不是太久,說直白點就是擦不了屁股,扛不住十三祖后面的余波。
然后,十六祖上位了。
十六祖維持住了平衡,讓其他所有人,都不敢把事情做絕,不敢把扶余山朝死里逼。
烈陽拳的創造者,在逆練烈陽拳,還練到極高的境界。
這話說出去誰敢信啊。
后面扶余山基本是一路走下坡路,很平穩的下坡路。
走了快一千年,還依然是三山五岳之一,之前是毫無爭議地墊底,要高手沒高手,青黃不接,沒什么天才人物接班人,門人數量也不多,人不多勢不眾。
好不容易出了個天賦絕佳的弟子,卻是個武夫。
后面又出了個溫言,也是個武夫,修道天賦還不如秦坤。
溫言是壓根沒法修道,老天師親自出手都救不了的那種。
溫言一邊跟著練拳,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些事情,代入到十六祖那時候要面臨的情況。
他忽然就對十六祖的極端烈陽拳,有了新的理解。
可能那時候,能撐住扶余山不倒的人,只有他。
想扛得住壓力,頂得住外部危機的,也只有走這種極端的路線。
亦或者說,可能也正是那時候的環境,也要面臨的困境,才逼著十六祖創出了這些東西。
他嘗試著代入到這種情境里,便感覺到,練拳順暢了不少。
身體本能對這種陽氣瘋狂消耗的抗拒,也在稍稍減緩。
溫言覺得,若是契合了當時的背景,那這應該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正練著,十六祖一邊緩緩打拳,一邊緩緩開口。
“一日之中,煌煌大日,最鼎盛的時候,便是開始衰落之時。
一年之中,熾烈陽氣,最盛之日,也是走向蕭瑟之始。
鼎盛之時,越是熾烈,衰落之后的后果就越是慘烈。
歷代皆是如此,無一例外。
上古之時,十日橫空,乃皓日陽氣最盛之時。
煌煌之威,再無出其右者。
但極盛之時,便是極敗之時,九日皆隕。
十三祖,乃扶余山歷代之中,最為耀眼的存在。
烈陽之輝,籠罩天下,幾乎要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可惜太過耀眼,也在最盛之時隕落。
我觀日出日落,觀陰晴圓缺,于午夜悟道,一氣呵成,定下了烈陽拳的奠基法門。
既是增,又是減,既是漲,又是落。
這才符合天地之道。
無人能永遠只升不降。
站在頂端時間越長越耀眼,降的就越是兇猛。
既然如此,那便契合這天地大道。
誰說升才是正道,降也是道。
自己從天手中,奪過了何時來降的權柄,自己來掌控。
這才是長久之道。”
十六祖語速不快,這理念在當時看來,可能是有些離經叛道。
但溫言卻有自己的理解。
因為人終歸不是真正的大日,真正的大日,永遠在那,永遠在燃燒。
然而就算是真正的大日,也要為此付出代價,每天消耗掉數千億噸物質。
所以,十六祖這意思,在他理解下來,就是你處于極晝狀態,那么就必定會在后面某天進入極夜。
極晝時間越長,極夜就越長,完蛋的越是兇猛。
所以,要學會自己控制升落,晝夜輪轉,這樣才能長久,才能孕育出生機。
他跟著練拳,現在已經忽略掉了十六祖烈陽拳的殺伐,他的理解里,十六祖現在教他的東西,純粹只是想讓他活得久一點。
別在最鼎盛的時候,忽然掛了。
十六祖教完,回頭看著溫言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有所體悟的樣子,不由的點了點頭,還算滿意,起碼這天賦還不錯。
等到溫言收功,抬起眼皮的時候,十六祖問了句。
“你感悟到了什么?”
“祖師用意是想讓我多活點時日,別跟前輩一樣,剛到最鼎盛的時候就暴斃而亡。”
十六祖滿意地點了點頭,一臉欣慰。
說得不錯,陽氣也不是萬能的,極其龐大的陽氣,也不是對所有東西都有用。
那就逆向摒棄陽氣,補上一部分缺陷。
把熾烈陽氣也打不死的敵人,也能給打死了,自然就活得久了。
這個后輩雖說殺氣淡了點,跟他們都不一樣。
但這也不是沒好處的。
比如,凝練出來的邪門假神,竟然都沒什么惡氣,這玩意反噬的可能,也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能玩這種邪門玩意,應該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輩。
那么能領悟到這種程度,也算不錯了。
不能指望眼前這個后輩,能跟十三祖一樣,那不現實。
現在這樣就挺好。
十六祖滿意地拍了拍溫言的肩膀。
“不錯,記住別留手就行,若是實在惹下大麻煩,三山五岳其他山門,要對你出手,那也別慣著。
若是妖鬼邪魔,直接打死便是。
實在打不過的,先保命。
不丟人。”
溫言老老實實應下,這也算是真的照顧后輩了。
十六祖轉頭看向地面那一灘,灑滿大地的黑影碎片,已經基本上重新匯聚到了一起。
十六祖指了指扔在一灘黑影身上的一小節模糊不清的小腿。
“此物有那邪祟一部分神妙在,若是被毀,便會如同你這假神一般,隨著時日,慢慢流轉回到他身上。
此物也是亦真亦假,與你的假神多少有一絲相似的地方。
你讓你這假神,化去其中的神韻,據為己有。
便不用再追擊那邪祟。
這些神韻不歸,那邪祟終歸是要主動來找你的假神。
何必如此費力追殺,讓他自行過來受死便是。”
溫言眨了眨眼,他哪會這種操作?
他看了看地上的黑影,黑影化出一只模糊的眼睛,也眨了眨眼睛。
然后再一看,他被十六祖冷眼看著,頓時一言不發,蛄蛹著陰影,將那一小節模糊的小腿包裹住。
片刻之后,那一截模糊的小腿重新出現,小腿變得更加模糊,還變得半透明。
十六祖將其撿起,手腕一抖,模糊的小腿,便化作齏粉,消失不見。
溫言知道,這就是黑影暗戳戳地想讓他學的東西。
但很顯然,三人想要的結果,都一樣了,可目的卻都不一樣。
黑影是想讓溫言學十六祖能打爆那邪祟的力量。
十六祖是想讓溫言學個,能補全烈陽,順應天地大道,能打死全天時敵人的方法。
溫言覺得這是在學烈陽的進階控制手段,順便還帶點玄學味道。
學完了東西,十六祖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腳下的故夢。
“按理說,我應該在此地,擊殺一個邪異妖物,到了現在,那妖物也尚未出現。
想來,那妖物,就是你追的那個邪祟。
當年,他化妖,掀起風浪,讓江河決堤,淹田害人,被我擊殺。
他殘留的妖身,也被我拿去煉藥,化解大水之后的瘟疫。
當年還以為他已經魂飛魄散,肉身入藥,被百萬黎民吞噬,永世不得翻身。
如今看來,是這邪祟,要走什么儀式,化妖而出。
恰巧當時我出山,與諸多同道交流道法,碰上了此事。
算是將他當初的謀劃強行打斷,讓他不得不退出現世,才留下狗命。
如今他慌不擇路,再次出現在這里,也是他的命數如此。”
“十六祖,你還懂六壬命數?”
“不懂。”
溫言張了張嘴,難得有一種想捧哏,順嘴拍個馬屁,都捧不下去的感覺。
十六祖說的好理直氣壯,他實在不知道咋接了。
十六祖也沒在意,繼續道。
“方才聽你說了,那邪祟與黃河有關,當初,也是一頭惡獸,口銜小半塊石碑,從水中鉆出。
此等邪門玩意,根本不敢正面出現,不過是陰溝里不敢見人的蛆蟲。
你回去之后,等著他上門就行。
你若是實在不放心,就讓你這邪門假神繼續追吧。
這東西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挨了我兩拳,竟然還沒死。”
地上那一灘,趕緊擠出個笑容,這的確是夸人的話。
他追的那邪祟,連身上的神韻,都被爆出來了。
他也僅僅只是被打爆了半邊身子而已,核心的東西,其實都沒被爆出來。
對比一下,那的確是相當牛逼了。
溫言應下了這事,又跟十六祖聊了會,等到腳下的故夢,要開始消失的時候,溫言才有些不舍地離開。
十六祖是有東西,他真敢教啊,也絕對沒有藏私。
老是擔心溫言死在外面了,重蹈前人覆轍。
然后聽說,溫言現在有青城的道號,還要有天師府的法名,十六祖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至少那時候,他是沒聽說過,也沒見過。
才過去了不到一千年,烈陽的生存環境,已經變得這么好了?
溫言離開,恢復成一灘的黑影,也在地面上飛速蛄蛹著,沖出了故夢,繼續去追邪祟。
剛才奪取的那一絲神韻,也被黑影給了溫言,讓溫言帶走,當做誘餌。
溫言試來試去,最后發現,只有黃金,能承載那一絲神韻,那正好,他手里也就黃金多,全部是當材料的。
溫言借助耳墜的力量,原路返回。
空蕩蕩的故夢里,十六祖站在山巔,看著缺少了關鍵角色的故夢,輕嘆一聲。
他已經死了,很多事情,只能讓后輩自己去解決了。
想要引那邪祟再入這里,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按照溫言的說法,這次那邪祟慌不擇路,敢來這里。
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此前路過這里的時候,都能全身而退。
而現在隨著靈氣復蘇的進度加深,這里的力量也在水漲船高。
那邪祟這次來,就已經有些頂不住十六祖的力量了。
吃了一次虧,下次肯定不會再來。
可惜了,不然的話,他就能打死那邪祟,也算是完成了生前沒有完成的事情。
光輝閃耀了一下,一道黑幕,從天邊覆蓋過來,慢慢地將這個故夢籠罩。
十六祖落入黑暗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另一邊,溫言重新回來,看了看天色,已經是深夜。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莫名的感覺有一絲涼意。
他身上的陽氣消耗太多,也沒有用烈陽補充,全部是自身陽氣硬扛。
他已經有快一年的時間,沒感覺到過冷了。
十六祖的邪門練法,的確是有些邪門了。